邊月滿西山 第六十四章 山止川行

消磨了大半日功夫，劉睿影來到下危城門前已是傍晚，天色即將擦黑。

城門口排氣一條長龍，歐家中人正在挨個檢查進(jìn)城之人是否持有門禁牌。

劉睿影手中的請柬與門禁牌有同等效力，自是不用擔(dān)心。而胡希仙本就是下危城中的胡家五小姐，歐家定然不會阻攔。

他沒有看到小機(jī)靈手上的門禁牌，但他并沒有什么別的反應(yīng)，和劉睿影與胡希仙還有蠻族智集一起順順利利的進(jìn)了下危城中。

“和中都好像也沒什么不一樣。”

“惟一的不一樣就是這里可不禁止尋仇，所以……”

小機(jī)靈摸了下自己的腰間，暗示劉睿影要時刻堤防。因為腰間通常都是配劍的位置，劉睿影的劍現(xiàn)在也掛在這里，藏在陰陽師的袍子下。

“多謝！”

他看的出小機(jī)靈是要道別了，他在城中定然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我?guī)阍诔抢镛D(zhuǎn)轉(zhuǎn)？”

胡希仙看到小機(jī)靈走后，對著

劉睿影平靜的看著她，有時候他卻分不清這姑娘是真瘋子還是假瘋子……因為她有時候清醒的就像是個正常人，或許還要比正常人更加聰明些。畢竟是胡家的五小姐，見多識廣，眼界的差距可不是用多活幾個年頭就能彌補(bǔ)的。

眼界這種東西，都是從小耳濡目染，刻在骨子里，動不得也教不會的，也不是尋常白銀能夠買來。

這不是劉睿影所擅長的，所以想了一會兒也沒有個頭緒，便暫且束之高閣。

“天晚了，你不回家？”

劉睿影反問道。

其實他并不想和胡希仙走在一道。

并不是在乎什么男女之別，而是因為胡希仙的身份。

胡家五小姐，在下危城中可是名人，從在城門時歐家中人對她的態(tài)度就可以看的出來。

劉睿影帶著一位蠻族智集，著實不宜拋頭露面，要是跟著這位大小姐，難免成為眾矢之的。

拒絕了胡希仙的盛情后，她顯然很是失落……不過劉睿影答應(yīng)她，明天會去胡家拜會，這才又轉(zhuǎn)怒為喜，咧嘴笑著，又蹦又跳的離開。

送走了這尊“神”，劉睿影終究是能松口氣。

他和蠻族智集在街上漫無目的走著，順帶看看下危城中的風(fēng)土人情。

在來之前，劉睿影讀了不少關(guān)于這里的資料，但紙上終究來的淺，還是要親眼看看才有體會。

將軍尚且不紙上談兵，更何況這風(fēng)土人情本就是一時一事，或許記載的時候是一回事，而如今看到了又是另一番景象。

下危城這個地方，說是襟山帶河，但山和西北的不同，這里卻是土山。

即便算不得低矮，可一座山要是全部都由焦黃的土構(gòu)成，看上去也沒有什么氣勢。

城郊有些地方，開墾出了農(nóng)田，一塊塊堆疊著，卻早已無人耕種，荒廢在那里。

皇朝時期，這里還是有人種地的。民以食為天，要是不種地，一家人沒吃沒喝，只能餓死。

皇朝傾覆，世家勢力逐漸強(qiáng)盛，下危城中來往的商客越來越多。原本種地的人發(fā)現(xiàn)做生意卻是要輕松容易的多，只要將自家住的屋子改成旅店、飯館、酒肆，那白花花的銀子就會絡(luò)繹不絕。

而且生意最終要的是不必費力氣，從辛苦蠻干的勞碌鬼變成高高在上的大掌柜，這種輕松愜意和誘惑是尋常人都不能抵抗的。

最重要的還是那股子指使人的感覺。實在是爽！

世家在下危城中有絕對的權(quán)威，但老百姓們對他們沒有絲毫反感正是因為如此。

自古以來，挺身鬧事者大抵都是因為吃不飽肚子。要是生活富足，誰都愿意安居樂業(yè)，哪里還會想著去造反？

城中最好的風(fēng)景在南邊。

南邊的城墻上有一座鐘樓，上面懸著一口碩大無朋的古鐘，具體是什么年代鑄造的，已經(jīng)沒人能說的清楚。平日里不會敲響，只有在大節(jié)慶還有大事情時才會敲響三聲，告知全城的人。

這座鐘在下危城里便像是王爺?shù)膭α睿娐曧懫穑腥硕嫉猛Ａ耸稚系幕钣嫛Ｒ驗殓娐曇煌Ｏ拢阌惺兰抑腥诵际虑椋@可是事關(guān)全城人，所以沒有人愿意遺漏。

沒來過漠南的人都覺得這邊應(yīng)當(dāng)是極為散漫之地，實際上下危城中的人起的都很早。

天剛亮魚肚白時，街上便已經(jīng)是人頭攢動，摩肩接踵。

劉睿影不習(xí)慣早起，尤其是這一路上的確是太過于勞頓，但想要尋一處安靜的客棧也不是個容易的事情。尤其是碰上了歐家的《招賢令》和胡家的拍賣會。

到一個地方，想要不惹人矚目，及得服從這里的規(guī)矩和習(xí)慣。

他看到街上若是本地人，都打扮的極為樸素，除了世家子弟外，很少有人穿金戴銀。

這里因為自然環(huán)境又有蠻族傍身的原因，卻是要比隔壁的安東王域之人更加吃苦耐勞。因為人口不多，所以愛護(hù)桑梓的觀念更是深入骨髓。

要是有外地商客在下危城中欺辱本地人，那不論這商客的身份背景，立馬就會被趕出下危城中，就連與之做生意的世家也會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畢竟下危城中要是沒了這些百姓，空留世家在此，也沒什意思……載舟覆舟的道理，他們可從不糊涂。

一條街從頭走到尾，劉睿影覺得有些饑渴，想要尋給地方吃喝些，順帶問問城中可有安靜、干凈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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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這么熱鬧的下危城，該有個祥騰客棧才是，但凌夫人告訴劉睿影說，幾年前就沒有了。至于什么原因，她也不清楚。

下危城中任何一個接口，必有一座茶樓。

倒不是因為這里的人有多愛喝茶，只是開張出來，給往來的商客們提供一個可以談生意的地方罷了。

喝酒時，人的頭腦都容易不清醒，價格說錯一點兒，那就是天壤之別。所以在談生意的時候，雙方都喜喝茶。待全部妥當(dāng)之后，便撤去茶具，擺上酒來慶祝。

一般的規(guī)矩是，商客們請茶，世家中人請酒。

做生意講究的是雙贏，大家都有錢賺這才能把生意做成。何況世家還占了個地主的頭銜，即便是商客也是遠(yuǎn)道而來的客人，卻是無論如何都要一盡地主之誼才說得過去。

否則這些商客們做成了生意還好，要是做不成又連一頓酒飯都沒有，待出了城去，沿路一嚷嚷，豈不是讓全天下都知道下危城中的世家竟是這等小氣……連起碼的待客之道都不懂。

劉睿影一連走過了三四個路口，看到了四五座茶樓，但全都是人滿為患，連一副空余的座頭都沒有。

就在此時，一陣大風(fēng)刮來，裹挾著黃沙。

劉睿影正在好奇怎么路上的行人紛紛轉(zhuǎn)過身去，原本背朝著自己的眾人，忽然變得和自己面對面。

而他們卻極為淳樸的看著劉睿影笑笑，伸手指向他的背后，示意劉睿影也轉(zhuǎn)過身去。

但他怎么會將自己的后背留給陌生人？

好在他身旁的蠻族智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將他的身子扭轉(zhuǎn)過來。

“這里的風(fēng)沙很大，能順著你臉上的窟窿把你身子里都灌滿！”

蠻族智集說道。

風(fēng)沙來得快，去的也快。

劉睿影還未反應(yīng)過來，它卻是已然吹走。

晃了晃腦袋，足足落下來兩斤的沙土，他看了看蠻族智集灰頭土臉的樣子，不自覺的想笑。但一想自己的模樣說不定比他更加狼狽，便就笑不出來了……

風(fēng)沙過去，街上又恢復(fù)如常。

隱約間，劉睿影卻是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街邊的一處小攤前，低頭選著東西。

那是一個賣風(fēng)巾的攤子。

風(fēng)巾是這里特有的物品。

本地人不論早晚，也不論天氣涼熱，都會把風(fēng)機(jī)系在脖子上，為的就是防備這突入起來的風(fēng)沙。

風(fēng)沙起時，遠(yuǎn)方會穿啦一陣“轟隆隆”的聲音，像極了打雷，卻又比雷聲更加壯闊。

聽到這種聲音，他們就會解下來系在脖子上的風(fēng)巾，包裹住腦袋，用手死死的攥住下方，不露出一點空隙。

待風(fēng)沙過后，只需要將風(fēng)巾抖動干凈，就不會有任何狼狽。

劉睿影在此地并沒有熟人，只道是風(fēng)沙之中，視線模糊，便沒在細(xì)想，轉(zhuǎn)身繼續(xù)朝前走去。

可身后的腳步聲驟然急促起來，似是有追趕之意，卻是讓他打起了精神。

小機(jī)靈的提醒剛過去不久。

這里的人看似淳樸，實際民風(fēng)彪悍，不可不防。

劉睿影的右手已經(jīng)握在了懷中的劍柄上，刻意放慢了腳步，只等那人的動作。

莫名的清風(fēng)吹在他的脖頸上，劉睿影拔劍回身，劈出一道劍光，將空中一抹分成兩半，落在地上。

定睛一看，卻是一條風(fēng)巾。

再抬頭，只見方才那道熟悉的身影站在自己前方不遠(yuǎn)處，正是王淼！

“即便不要，也用不著劈了它吧？”

王淼看了看地上的風(fēng)巾，一字一頓，語氣冰冷。

“原來是王姑娘……”

劉睿影一時間有些愰了神。

他根本沒有想到會在此時此地碰見熟人，更想不到這熟人會是王淼。

王淼沒有答話，從懷中又取出一條風(fēng)巾遞給劉睿影。

“要還是不要？”

劉睿影想了想，還是伸手接過。

本想問問她為何會來下危城，但話都到了嗓子眼里，卻就是說不出來。

看見王淼，他就會想起那夜在春暖閣中發(fā)生的事情。

歸根結(jié)底，還是他自己答應(yīng)的事情沒有做到，所以很是愧疚……

“師傅也想喝滿江紅，所以叫我來看看情況。”

王淼反而很是大方的說道，沒有任何作態(tài)。

她的師傅，自然指的是通今閣閣主。

文人好酒，并不是個稀奇的事情。

但“文壇龍虎斗”剛剛結(jié)束，他便讓王淼來下危城中，決計不單單是為了一壇子酒這么簡答。

“哦……閣主好興致！”

劉睿影敷衍的說道，隨即便沒了下文。

“我都說了我來的目的，你是不是也得湊合著說兩句？哪怕是假話也好。”

王淼說道。

劉睿影苦笑……這樣的事，讓他如何撒謊？真話是決計不能說的，可情急之下卻又編不出什么好的借口，頓時抓耳撓腮起來。

胳膊一動，忽然碰到身上揣著的請柬，劉睿影連忙對王淼說：

“我也是來買酒的！”

看著請柬，王淼笑了笑。

她心里明白，劉睿影定然不是來買酒的。但他既然都拿出了請假，自己卻是也不好再詰問什么，只能一笑了之。

“你怎么都穿上了本地人的衣服？”

王淼在自己的衣衫外罩了一層本地的袍子，脖子上還系著一條風(fēng)巾。若是不看面龐，竟是與本地人一般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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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她的臉過于白皙、粉嫩，和這里的人差別極大。

下危城中如此大的風(fēng)沙，就連世家子弟中都罕有幾個小姐是這樣膚白細(xì)嫩的。

“入鄉(xiāng)隨俗罷了，總比劉典獄這身跳大神的衣服要好看的多。”

王淼調(diào)侃的說道。

“你在城中住在哪里？”

劉睿影接著問道。

王淼是個極為講究的人。

她住的地方，想來不會太差。

“住在胡家中，難道你不是？”

王淼對劉睿影這個問題有些詫異。

但轉(zhuǎn)念一想，他絕對不是來買酒的，便也說的通順。

胡家給前來參加拍賣的貴客都發(fā)放了請柬，準(zhǔn)備好了住處。劉睿影既然拿著請柬，胡家必然應(yīng)該有所準(zhǔn)備才是。

劉睿影聽王淼這么一反問，頓時知道自己露餡……先前扯出來的幌子，已然站不住腳……不得已只能嘆了口氣，將自己這請柬的來龍去脈實話實說。

“既然如此，劉典獄還用擔(dān)心住處？直接去那胡家五小姐的閨房之中不就好了？我想她定然不會拒絕。女孩子通常臉皮薄，這話還得你先說！”

王淼說道。

雖是調(diào)侃的語氣，但劉睿影卻怎么都樂不起來。

當(dāng)務(wù)之急卻是要找個僻靜的地方安頓下來，自己帶這個蠻族中人滿大街的游蕩，多少有些危險。要是被明眼人識破了身份，只會帶來更多的麻煩。

“我在前面那家茶樓里包了個雅間，一起吃點東西？”

王淼聽到劉睿影腹中一陣響動，卻是也明白他剛進(jìn)城，恐怕連東西南北都摸不著。

劉睿影點了點頭。

和王淼一起吃頓飯倒也沒有什么，何況也不是第一次吃飯，何況比吃飯更親密的事情兩人之間也發(fā)生過。

“你那枚印章的事情可是有了眉目？”

離開中都城前，在查緝司的對街，那個奇怪的織補(bǔ)攤女子先是沒來由的對劉睿影出手，后又被王淼不離身的那枚“青銅戰(zhàn)事”的印章所吸引。這個困惑始終縈繞著，就連王淼自己也想不明白。

“我問了師傅，他只說從我進(jìn)通今閣時就帶著。當(dāng)時這枚印章被根紅繩子系著，拴在我的腳腕上。后來那根繩子摩斷了，我重新打了條銀鏈子，才是現(xiàn)在的模樣。”

王淼掀起外袍，摩挲著腰間的印章說道。

“爹娘是通今閣的耕戶，后來不知為什么，把我丟在下就走了。閣中的師兄前來收租子時發(fā)現(xiàn)了我，把我?guī)Я嘶厝ィ蝗晃以缇宛I死了。”

劉睿影沒想到王淼竟也有這樣的身世，聯(lián)想起自己，卻是有些生憐……伸出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可王淼突然停下，指著左側(cè)，卻是到了地方。

下危城中的茶樓有個奇怪的統(tǒng)一。

那便是都沒有名字。

門上懸掛著一塊牌匾，只寫著“茶樓”二字。牌匾上方掛著個燈籠照明，讓往來客人都知道這里是個茶樓就好。

但王淼選的這家茶樓卻不是如此。

門口的牌匾上赫然寫著四個漆黑如夜的大字“四爺茶樓”，牌匾左右以及上方還各有兩個燈籠，將門口照的燈火通明。

看到這個牌匾，劉睿影心里就有些嘀咕……覺得這茶樓莫不是和那位配著烏鋼刀的陳四爺有什么關(guān)系。

結(jié)果剛走進(jìn)門，卻是就看到陳四爺一個人坐在大廳中央的喝酒。

整個茶樓里靜的出奇，好似一個人都沒有。

“怎么不進(jìn)去？”

王淼問道。

她見劉睿影一只腳剛跨過門檻，卻是就站定了身形，呆呆望著那獨坐的人。

陳四爺余光一瞥，發(fā)現(xiàn)門口的燈火被遮擋住。

“陳四爺……”

劉睿影硬著頭皮打了聲招呼。

“哈哈哈，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我就說與大師有緣，要不這么大個下危城，大師怎么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來了我這里？”

陳四爺看到門口之人竟是劉睿影，開心的扔下酒杯便上前迎接。

“卻也是巧了。城中遇到一位老友，她說在此處定了個雅間，沒想到卻是陳四爺?shù)膹R堂！”

“陳家不在下危城中，所以便造了個地方，供來往之人落腳。這份產(chǎn)業(yè)卻是由我掌管。反正也不需要操心什么，放在這里自有專人打理，我就做個甩手掌柜！”

陳四爺說道。

“這位姑娘就是今晚唯一的客官吧？不如咱么就做這大廳中，反正也沒有旁人，雅間里多憋悶？”

劉睿影不好代替王淼做決定，但王淼卻是落落大方，點頭應(yīng)承下來，還和陳四爺客氣了幾句，自報家門。

“原來是通今閣閣主的高徒，陳某一介武夫，失敬失敬！”

通今閣的名頭果然好用……

要不是擎中王劉景浩和凌夫人叮囑此行最好不要暴露身份，劉睿影卻是也要換上詔獄的官服，大搖大擺的走進(jìn)成來。有時候反其道而行之，說不定還有意外之喜。

“四爺怎么一個人坐在這里喝酒，也沒叫幾個朋友？“

眾人落座后，

“我正在等那位喝酒的朋友，就是他離這里比較遠(yuǎn)，算日子該是今晚到。不過現(xiàn)在也無所謂了，你們來了，不都是朋友？”

四爺熱情的說道，招呼伙計添酒加菜。

“那位朋友從哪來？”

“從震北王域的戈壁灘里來，夠遠(yuǎn)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