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月滿西山 第一百四十八章 極端

劉睿影的劍橫放在腿上，他已經(jīng)做好了全部的準備和最壞的打算。

其實這樣的事情沒有什么好準備的。

只不過每一次出劍前，打算還是有必要。

不管自己有什么身份，出劍這種事情有兩種結(jié)果。

要么被人殺死，要么殺了別人。

沒有人愿意被人殺死，但有時候卻不能避免這種情況發(fā)生，所以為了讓自己能體面些，還是得多想想。

一旦死去，就是凄凄慘慘冷冷清清。

劉睿影聽到白慎這么說，顯然是讓步。

誰都不是傻子，這樣的交鋒看似步步緊逼，還是有內(nèi)在規(guī)律可尋。

白慎低頭笑了笑，沒有其他任何反應(yīng)。

但劉睿影卻看到了他眼底里的一抹殺意。

眼看白慎讓步，劉睿影也大度起來。

他主動從一旁拿過個酒杯，放在白慎面前，給他倒?jié)M了一杯酒。

正中間那盤肉，已經(jīng)被吃的精光，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盤子。

眾人卻突然沉默了起來。

不知不覺，觥籌交錯間，劉睿影已經(jīng)在桌旁坐了半個時辰。

日頭從他身后升起，朝著頭頂?shù)恼戏揭苿印?p/> 后來厭結(jié)告訴劉睿影，他并不愛賭錢。

一個不愛賭錢的人為何要坐在賭桌旁，他沒有怎么解釋。

尤其是厭結(jié)，本來還有說有笑的，甚至邀請白慎去自己的營房中賭兩把。

劉睿影第一次見到他時，就是在賭桌上。

無論是誰被人算計，都不會開心的。

劉睿影也是人，何況這種算計還是最為陰險的用迷藥加在煙草里，把他熏暈過去……

或者說劉睿影并未相信他的解釋，所以才沒有記住。

不過那次在賭桌上給劉睿影的記憶并不怎么開心。

但他從長興的閃爍的眼神中卻明白了些東西……

厭結(jié)絕對不是真的想和白慎賭錢。

白慎沒有正面回應(yīng)厭結(jié)的邀請。

劉睿影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說不上高興還是不高興，總之卻是又恢復(fù)了以前的平靜。

劉睿影不知道大漠之上的賭局，一般輸贏的是什么。

不過按照蠻族人的習(xí)慣，以及兩個部落之間的仇怨，即使他們用彼此的性命來下注，劉睿影也不會覺得奇怪。

所以這賭局也不單單是賭錢這么簡單。

其實賭局并不一定非要賭錢，用來當(dāng)做籌碼的賭注可以是任何東西。草原王庭的人，賭錢時喜歡用牛羊駿馬。太上河則是用身邊的女人。世家按照慣例都用歐家劍。只有中都城中的那些真正的賭坊里，輸贏的才是真正的金銀。

這話不是那么容易說出口的。

他就像個小孩子一樣，有些扭捏，腔調(diào)中滿是忐忑。

“其實我這次來，是想和你何解?！?p/> 白慎開口打破了沉默。

早在厭結(jié)邀請他去營帳中賭錢時，酒壺里就已經(jīng)沒有酒了。

白慎很是尷尬的重新坐下，搓了搓手，輕輕地咳嗽了兩聲。

話音剛落，還不等有人回答，白慎便起身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一杯酒。

但酒壺早已空了。

在桌上發(fā)出悶響。

沉甸甸的樣子，里面定然是裝滿了酒。

“咚！”

一個酒壺落在他的面前。

“你和我之間，需要和解什么？”

厭結(jié)反問道。

蝴蝶放下酒壺后，就像個蝴蝶一樣，又輕飄飄的自飛走了。

白慎看了看她翩然離去的背影，有些走神，但手上還是拿起了酒壺，給自己倒酒。

按照先前厭結(jié)告訴劉睿影的，以及他說起這些事情的情緒來判斷，這兩個部落之間應(yīng)該只有你死我活。

聽了厭結(jié)的所言，白慎放下酒杯，皺著眉頭仔細思考了片刻，苦笑著說道：

從他嘴角的掛著的笑意中，劉睿影知道他顯然沒把白慎的話當(dāng)當(dāng)做認真。

也可能他根本不想同白慎和解。

蠻族中人那體內(nèi)的氣血之力除了帶給他們極為出色的生命力之外，還讓他們變得喜歡爭雄斗狠。

面對威脅，幾乎不知道害怕是什么，更不會當(dāng)真被威脅，從而選擇妥協(xié)。

“的確是沒什么好和解的，那你就當(dāng)做我在威脅你吧?！?p/> 厭結(jié)頓時來了興趣。

厭結(jié)立馬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懂了白慎所說的威脅到底是什么。

“沒錯，那老家伙就在這里?！?p/> “你用什么威脅我？”厭結(jié)問道。

白慎沒有回答，而是起身走到眾人身后的哪些燉肉的鐵鍋旁，用那把掛在自己胸前，如風(fēng)一般的刀，從里面挑出幾塊吃剩的骨頭，丟在厭結(jié)面前。

白慎站在鐵鍋旁，用刀不斷的在鍋里攪動著。

鍋底的剩下的肉湯，帶著令人作嘔的血沫，在這般攪動之下，不斷的散發(fā)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味道。

厭結(jié)說道，同時一腳將那骨頭狠狠的踩進沙子里。

“你要用這個威脅我？”

明明精神上很是抗拒，可他的眼睛就是離不開……

沒奈何，他只能把眼睛閉上。

以劉睿影的個子，剛好可以看到鍋底。

這種惡心的景象立馬就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司命不可能一直不出現(xiàn)，再漫長的冬天也會過去?！?p/> 白慎說道。

反正只要豎起耳朵聽兩人之間的對話就好，也沒有什么值得看的。

閉上了眼睛，反而能讓聽覺變得更加敏銳在，這樣的話，更不會忽略兩人對話中的每一個字。

入冬的最后一次盛宴上，部眾們沒有看到司命的身影，若是開春時再看不到，厭結(jié)該作何解釋？

劉睿影聽出了白慎此言的真正意思。

依據(jù)部落中的傳統(tǒng)，司命一年中起碼要在部落里了露臉兩次。

一次是入冬，一次是開春。

“這不需要你幫我操心！”

白慎的話顯然有了效果，厭結(jié)變得有些急躁。

他并不是要威脅厭結(jié)。

而是將本來就會發(fā)生的困難說的更加夸張些，以此來讓厭結(jié)體會到更大的壓力。

“我倒是有個很好的司命人選?！?p/> 白慎接著說道。

“不過，這件事也不是沒有余地?！?p/> 聽到白慎話鋒轉(zhuǎn)變，厭結(jié)抬起頭，極為疑惑的看著他。

“我說你這么多年一個人獨立支撐不容易，缺個爹，你看我行嗎？”

厭結(jié)說道。

厭結(jié)冷笑一聲。

好不容易把騎在自己頭上的老不死除去，他怎么會自找麻煩再尋來一人當(dāng)祖宗供奉著？即便是需要再立一個司命，給部眾們慰藉，也不會選擇白慎推薦的人。

小不忍則亂大謀。

白慎不一定知道這句話，但一定知道這般道理。

白慎氣的緊咬牙關(guān)，臉上的筋肉起伏不斷。

不過他最終還是忍住了脾氣。

其實兩人已經(jīng)達成了某種約定。

至少沒有讓兩個部落間的愁怨上升到盟主彼此動手的地步。

何況他本就是報著談判的心態(tài)來的，要是一動手，先前的努力就全部白費。還不如在一開始就隱蔽了身形，趁著厭結(jié)部落中正在大吃大喝的時候猛然出手，還能打個猝不及防。

厭結(jié)喝完了杯中酒，覺得和白慎已經(jīng)沒有什么繼續(xù)聊下去的必要。

沒什么話好說，總不至于繼續(xù)留下來耗著，再吃頓午飯。

白慎部落距離厭結(jié)部落不算近，駱駝走的比馬慢，怎么著都得大半天的功夫。即使現(xiàn)在出發(fā)，等到了也是下午。

只要這沖突保持在有限的范圍內(nèi)，能夠完全掌控，雙方都會覺得是自己掌握了主動。

白慎也覺得自己的確是該走了。

雙方的關(guān)系似是有所緩和。

正當(dāng)白慎放松下精神，和厭結(jié)開著無關(guān)痛癢的玩笑時，斜地里忽然閃現(xiàn)一抹刀光！

入冬對于所有的漠南蠻族部落而言都是一件大事，身為盟主，白慎不能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離開太久。

兩人互相客套了幾句，厭結(jié)和他肩并肩朝著駝隊休憩的地方走去。

像是蝴蝶的翅膀，在花叢中起舞。

白慎頂了頂精神，彎腰屈膝，扭轉(zhuǎn)過身子，右拳攥緊，徑直一拳轟出，想要用自身磅礴的氣血之力將這刀光轟碎。

這刀光輕飄飄的。

仔細看去竟是有兩半。

蝴蝶雖然飛的很低，很慢。

但飄飄然，就是不選擇一朵花落下來。

但蝴蝶并不是用蠻力就能擊敗的。

每個人的童年，應(yīng)當(dāng)都有想要抓住一只蝴蝶的愿望。

但不是每個人都會有足夠的耐心和果斷來和一只蝴蝶i斗智斗勇。

最后沒有抓住的原因，多半都是因為放棄。

即使很有耐心的等它落定，稍微有些風(fēng)吹草動，還是會讓它重新煽動翅膀，再度飛起。

這般舉棋不定的樣子，像極了人的猶豫不決。

緊接著又是一拳打出。

這次的拳風(fēng)看似剛猛，實則剛?cè)岵?p/> 白慎如此激烈的拳風(fēng)，還未接觸到那蝴蝶般的刀光，卻是就驚擾了它，悠忽一下飛到了相反的方向。

他絲毫不懼。

為了一口食物，可以一直等下去，直到有絕對的把握時才會出手。

這一次，拳風(fēng)透過了刀光，打在出刀之人的身上。

蝴蝶最大的敵人是那些棲息在林間的小鳥。

他們沒有雄鷹的速度和力量，但卻又超乎尋常的耐心。

他一個箭步?jīng)_上前去，就要在蝴蝶的腦袋上補一拳。

這拳頭，比燉肉的鐵鍋還應(yīng)。

蝴蝶的胸膛頓時凹陷下去一塊，喉嚨中熱流翻滾，鮮血不自覺的從嘴角留下，整個身子都癱軟在地上，抽搐喘息著。

白慎當(dāng)然是個沒有任何憐憫的人。

這是金屬貼在皮肉上才會有的感覺。

白慎不敢回頭。

要是落在實處，蝴蝶定然會落個腦漿迸裂的下場。

白慎的拳還未逼近蝴蝶的腦袋，他的后頸卻是感覺到一瞬清涼。

劉睿影的劍鋒。

從后頸處刺進去，就可以穿透白慎的脖子，劍尖從咽喉鉆出來。

因為他知道貼在自己后頸上的是什么，也知道這個位置是自己的要害。

貼在他后頸上的，是劍鋒。

但他還是看到了一點邊緣，是劉睿影的靴子。

漠南的蠻族，沒人穿這樣的靴子，所以他才能確定是劉睿影對自己出的劍。

即使他身上的氣血之力再強，這樣嚴重的傷勢也無法愈合。

所以他一動不敢動，拼命地用余光朝身后大量，但目光中卻是一片空白。

現(xiàn)在自己受制于人，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不過只要知道了對方的目的，那就不難周旋。

白慎心頭稍微松了口氣……

因為他覺得自己知道劉睿影出劍的原因。

這話從一個酒肆小廝的嘴里說出來，極為正常。但從白慎這么個膀大腰圓的部落盟主嘴里說出來，劉睿影覺得有些可笑。

“她已經(jīng)對你沒有威脅了，何必下死手？”

“兄弟，這是什么意思？”

白慎很是諂媚的說道。

先前他料定劉睿影出劍就是為了護住蝴蝶，而不是真的想殺了自己。

現(xiàn)在只要他撤拳，劉睿影定然也會收劍。

劉睿影說道。

白慎心中更加鎮(zhèn)定了幾分。

拳頭慢慢松開。

劉睿影的劍并未加重力道。

“習(xí)慣了?！?p/> 白慎回答道。

隨著他站直身子，劉睿影看到蝴蝶已經(jīng)從地上坐起。

嘴角掛著的鮮血，用袖子擦去大半，但仍有些許猩紅，看得人觸目驚心。

而是隨著他挺立的身子不斷后移。

不過劍鋒還是貼在他的后頸上。

劉睿影問道。

趁著他開口的剎那，白慎驟然一躍，從劉睿影的劍鋒下逃離。

皮膚越是白皙，鮮血越是顯眼。

“沒事吧？”

他的不是為了殺人。

若是想，現(xiàn)在白慎已經(jīng)是一具尸體躺在黃沙上。

劉睿影并未有任何驚駭?shù)纳袂椤?p/> 白慎想的沒錯。

但這次，劉睿影卻擋在了白慎的面前。

橫劍當(dāng)胸，用劍身抵住了蝴蝶的刀光。

劉睿影彎腰收起劍，沒想到蝴蝶卻是低吼一聲，重新握住刀，就要再度撲上去。

她對殺死白慎有種莫名的執(zhí)念。

白慎看著背對自己的劉睿影，似是明白過來了什么。

他伸手拍了拍劉睿影的肩頭，說道：

“我不會讓他殺了你，但也不會讓你殺了他?！?p/> 劉睿影冷冷的說道。

“兄弟要是有空，可以來我白慎部落坐坐，不會比你在這里吃喝的差！”

劉睿影沒有回答。

他的全部精神都在蝴蝶身上。

從蝴蝶的眼中，他竟是看到了比草原王庭的狼騎還要嗜血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