卒舞 第五二七章 活著

尚葦衣不理解也很難接受，但她大受震撼。

魏潰不但從混沌當中覺醒，甚至隱隱比從前還要清明，就好像他從未受累于狂化的壓榨一般。

可當下也不是在意那么多的時候，比起糾結(jié)魏潰是怎么醒的，她更應(yīng)該優(yōu)先考慮怎么贏。

當然，現(xiàn)在她的意見也變得不那么重要了，因為她攔不住魏潰。

能夠與之一較高下的人，是老狗苑子揮。

苑子揮依然像個陶俑一樣保持沉默，但那雙空洞暗沉了數(shù)年的眼睛卻沒來由地閃過熱忱的光輝，他可能對自己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此時此地失去了概念，但一個強敵卻讓他找到了久違的感覺……

那是什么感覺？不知道！但苑子揮的掌法愈發(fā)神勇！

雖然老狗已經(jīng)被伍岳心收服多年，但尚葦衣卻在今日方才得見這枚棋子究竟有多強大的戰(zhàn)力，降龍掌揮灑之間風止云停，似有龍吟若隱若現(xiàn)！

苑子揮憑空一握，便有一層鎏金鱗甲裹在了他的手掌之上，看樣子這種運用并非蘇眉清獨創(chuàng)，而是自古有之被沿襲下來的技法，金鱗護手與魏潰的橫豎拳相撞之際，魏潰的拳面已經(jīng)見血，而被擊垮的金鱗卻如活物一般重新披掛上來。

「真夠硬的啊……」老魏輕輕甩了甩自己出師不利的左手，能夠讓他突破不了的防御還真不多——其實他自己也清楚，垂露的后勁足以破壞金鱗，但自己的下一次有效攻擊的速度要比金鱗的愈合速度慢一些。

「那我換個辦法試試？」

魏潰的拳腳從來都比頭腦快，但現(xiàn)在他卻刻意地想了一想……

想一想，沒壞處。

苑子揮自覺金鱗足以令人束手無策，便欲出奇招來探一探魏潰的防守能力究竟如何，然而還未等他凝練真炁，那鋪天蓋地如缽盂大小的拳影已經(jīng)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難以想象，肉身與真炁之間的碰撞居然能夠出現(xiàn)如此激烈的一幕，而一口氣將拳速提高到最大的魏潰卻也沒有失控的跡象，隨著這攻守僵持的時間越來越久，他的速度還是逐漸慢了下來。

然而這種變慢可不是體力難以為繼的被迫降速，而是他主觀刻意地在調(diào)控自己的進攻頻率，在變慢的同時每一拳都變得愈發(fā)沉穩(wěn)有力——金鱗在遭受打擊瞬間的變化同樣也逃不開魏潰的眼睛。

得益于幾次與蘇眉清的交手，他對丐幫的傳家寶并不陌生，反而頗有一種熟悉的感覺……這也使得魏潰不得不嘆服于降龍掌這門傳奇武功的精妙。

眾所周知，降龍掌在每個修習者身上所體現(xiàn)出來的特質(zhì)都會有所差異，而能夠自如地支配金鱗的秘訣就是對于真炁的細微控制，換句話來說就是能夠?qū)⒄鏋诺睦寐首畲蠡诜烙乃查g，平均分布在周身的金鱗會被全部調(diào)集到遭受攻擊的位置，同時一部分本該被因此損耗的真炁卻由于某種特殊功法的原因被使用者節(jié)省了下來。

而那種特殊的功法，便是降龍掌的真諦——可以讓自己的呼吸與天地溝通的內(nèi)功「龍息」。

「看來你走的才是降龍掌的正統(tǒng)路數(shù)啊！」景神相的武功也頗高，但他卻是力大磚飛的典范，相比之下苑子揮的「境界」就高出了一層。而從拳頭上傳來的訊號，魏潰感知到了雙方已經(jīng)完成了攻守的動態(tài)平衡，只要自己再稍微提高一些力量，就可以達到貫穿金鱗且能壓制再生的程度。

但苑子揮的經(jīng)驗更豐富……畢竟是成名已久的老弱病殘四大高手，哪怕已經(jīng)失去了一部分神智，可烙印在骨血之中的戰(zhàn)斗智慧卻抹殺不掉！

他等的就是這一時刻，魏潰自以為是的時刻，就是他預(yù)謀已久的反攻號角！

鎏金迸發(fā)于通體，在苑子揮的右掌心攢聚成了一支鋒利的矛頭，甚至無需瞄準就能輕松

地刺入魏潰的要害！

為了盡可能地造成更大的傷害，這支巨槍甚至還要旋轉(zhuǎn)著撕裂魏潰腹腔的肌肉，論兇險而言，無論是狂龍或怒虎都遠不及眼前這柄樸素的長槍更致命！

旋轉(zhuǎn)的巨槍將周遭凝固的殺氣全部解放出來，在降龍掌當中這也是既難以學(xué)習更不容易致用的屠龍之術(shù)——因為能夠領(lǐng)悟「亢銳」的人本身一定頗具天分與實力，以他們的能力使用別的招式也足以戰(zhàn)勝乃至殺死同一層次的對手，而真碰到了遠勝自己的世外高人，那這招也不算好用的破局手段。

然而今日它偏偏就撞見了值得針對的對象！一具曠世的堅韌軀體，再加上后天的錘煉和秘藥的催化，這才是「亢銳」需要貫穿的對象！

戰(zhàn)至如今，別說尚葦衣已經(jīng)被緩過氣來的賀難糾纏著了，就是她現(xiàn)在吹起哨音命令苑子揮撤退，那刺耳的指揮哨也只會被忽略，這個已墮入迷蒙當中數(shù)年之久的傳奇強者已經(jīng)徹底斷絕了被從中拯救的希望，但他至少在現(xiàn)在找回了一些值得懷念的東西！

「亢銳」正面命中，就算是經(jīng)由萃玉露淬煉過的頂級肉體也抵擋不住這支巨槍的突擊，但劉病久哪怕讓魏潰晚些時日蘇醒也要給他做出的治療在此刻起到了關(guān)鍵的作用——劉病久終于拋棄了往日的成見，選擇與已經(jīng)逝去的師兄最后合作一把，在谷連芃消除狂化隱患的遺世之作當中他補充到了自己的意見，而兩位當世醫(yī)術(shù)名家的理念終于在此達成了平衡……

狂化的本質(zhì)其實就是將炁打進血管和肌肉當中以求在短時間內(nèi)迅速提升自己的身體活性，達到力量、速度以及抗擊打能力的全面增長。而谷、劉的協(xié)力則給了魏潰一個只有他這種強橫的肉體才能承受得了的機會——這實驗性質(zhì)的治療使得魏潰的肌肉不斷撕裂的同時又重新茁壯生長，劉病久那堪稱鬼才一般的逆向思維并非要把狂化從魏潰的體內(nèi)徹底剔除，而是要讓魏潰的身體主動適應(yīng)狂化后的狀態(tài)。

這就是狂化的下一個階段……劉病久把它叫做「激化」。

亢銳在魏潰的胸口迅速打開了一個缺口，但魏潰的臟器卻并沒有受到嚴重的傷害，而隨著亢銳的余力已消，那鮮血淋漓的身體竟然在以一種緩慢但卻強硬的態(tài)勢自我修復(fù)著傷口！

而與此同時，同樣是貫穿拳，魏潰的「懸針」還施彼身。

苑子揮面頰處的金鱗頓時膨脹開來，就像是他的下顎突然裝備了一層堅硬的外骨骼一樣，但那凸起的鱗片依舊被打出了裂痕，苑子揮的腦袋也朝著另外一個方向歪曲。

這已經(jīng)是超一流高手之間的死斗了，敢貿(mào)然闖入這片禁區(qū)的家伙恐怕連余威都承受不住，而白熱化的二人的形象又發(fā)生了驚人的轉(zhuǎn)變。

魏潰總體而言還是老樣子，只不過渾身衣衫襤褸血跡斑斑，牙縫里還不斷地往外滲著血，而苑子揮從頭到腳都被耀眼的鱗甲所武裝起來，若非說像什么的話……可能用「已具龍形」來描述比較妥當吧！

「臥槽……這么帥的嗎？」被這景象奪去了注意力的賀難不由得驚嘆，他倒是不擔心尚葦衣會偷襲他，因為對方也沒見過如此夸張的武功，不可避免地分散了精力。

「不知道現(xiàn)在加入丐幫還有沒有機會……」就連魏潰都不由得發(fā)出了艷羨的感慨。江湖上的高手這么多，也就只有魏潰每次打完仗都披頭散發(fā)身著寸縷像個原始人一樣。

然而一身黃金甲也只維持了不到十息的時間，遠比魏潰曾經(jīng)的狂化還要短暫，這不是因為苑子揮本身的炁力不足，而是魏潰給他的壓力太大！

「一拳」，這是魏潰直接奪走海格力斯心臟的殺招，在金甲崩壞的瞬間他的手臂粗暴地粉碎了苑子揮的胸骨，探囊取物：「現(xiàn)在已經(jīng)想起來了吧，你想要的感覺……活著的感覺。」

唯有同樣曾經(jīng)

差點兒被抹除掉自我意識、淪為藥人的魏潰才能懂得有口難言的苑子揮的心情，魏潰從那雙視線模糊的眼睛當中找到了被壓抑在囚籠當中的不屈，所以他才決定要送這個已是行尸走肉的戰(zhàn)士最后一程。

「痛快。」苑子揮的雙眼當中有最后的明亮一閃而逝，他是被伍岳心禁錮的最久、最用心的傀儡，唯有這樣激烈的戰(zhàn)斗能讓他抓住一點僅存的自我，也只有將死之際回光返照的一刻才能讓他明白自己活著。

「不送。」老魏拔出了自己的手臂，任由苑子揮享受著他來之不易的、奢侈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