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后 第二章 新令

春雨連綿，廳內(nèi)昏暗，年輕小將眼中閃過一道光亮，但下一刻他的頭微微搖擺，將臉上頭發(fā)上的雨水甩開。

“怎么？京城那邊又起戰(zhàn)事了？”他說，“皇后娘娘坐鎮(zhèn)京城，還是壓不住嗎？”

“少胡說八道?！辩婇L榮本就沒好氣，“我家小姐坐鎮(zhèn)京城，京城好得很?！?p/> 謝燕來道：“那我不去，如今是戰(zhàn)時，京城不打仗，去那里干嗎？”

那就快滾吧，鐘長榮知道自己應(yīng)該說這一句話，但他深吸一口氣硬生生咽下：“朝廷要詢問商議與西涼的戰(zhàn)事，我不能去，別人去，我信不過。”

他看著謝燕來，垂在身側(cè)的手緊緊攥起。

“我不想再有將軍的遺憾?！?p/> 謝燕來覺得有些好笑，也真是奇怪，那女孩兒這樣，鐘長榮這個看他不順眼的也這樣，別人信不過，只信他。

他明明是最不可信的人。。

他應(yīng)該說兩句嘲笑諷刺的話，比如怎么混的啊，偌大的天下無人可信，只能信他這個外戚子弟。

但看著眼前的男人胡子拉碴，雖然比初見時候威武多了，但人也瘦了很多。

也是不容易——

謝燕來話到嘴邊咽下，換了句話：“怎么去誰去，事關(guān)邊軍大局,戰(zhàn)事謀劃,也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召集大將軍們商議吧?！?p/> 郡城兵馬明顯增多,邊軍五路大將軍在兩三天內(nèi)陸續(xù)趕到。

大將軍們帶著各自的屬官副將魚貫而入，掃了眼廳內(nèi)，看到鐘長榮還沒來，左邊的椅子上歪歪扭扭坐了一個年輕人——

他坐的是落城軍的位置。

大將軍們知道,楚岺不在了,鐘長榮又暫代替云中郡主帥，落城軍指給了謝燕來暫領(lǐng)。

落城軍當年只有衛(wèi)將軍，但也可以跟他們這些大將軍平起平坐。

現(xiàn)在衛(wèi)將軍不在了，一個校尉也能在這里平起平坐。

真是搞得大家都不知道該怎么打招呼,真是亂紛紛。

不過除了落城衛(wèi)軍,左翼軍大將軍因為領(lǐng)軍不利落罪后削職，換成了一個儒雅的官將。

這個人倒是可以打招呼，長著一圈絡(luò)腮胡的大將軍含笑道：“梁長史。”

梁二爺含笑還禮：“黃將軍?！?p/> “最近你們左翼軍探到了西涼王的動向，真是厲害。”黃將軍感嘆,“梁長史真是敏銳?！?p/> 梁二爺搖頭：“只是探到，并沒有對西涼王有任何損害，不值得稱贊。”

另個闊臉劍眉的大將軍笑著捧場：“那說明西涼王的動向已經(jīng)瞞不住了,下次一定能重創(chuàng)他們?！?p/> 梁二爺這一次沒有再謙虛,含笑道：“我等同心協(xié)力，必能讓西涼重創(chuàng)?！?p/> 廳內(nèi)的人們都笑起來——除了坐在椅子上端詳自己指甲的謝校尉。

謝氏子弟嘛，驕矜貴重,跟他們有什么話說,絡(luò)腮胡黃將軍將視線看向廳內(nèi)另一個年輕人。

小將穿著鎧甲,站在梁二爺身后，安靜又沉穩(wěn)。

“有小梁將在，我等省了不少力氣?！秉S將軍笑道,說著探身搭著梁二爺?shù)囊巫?“梁長史,我用兩營換小梁將來我軍中可好？”

另一個將軍立刻湊趣：“老胡,你想的美，小梁將只值兩營？老梁?！彼麑α憾斦f，“下一次你們左翼有什么需要，我軍聽你號令為你做輔?！?p/> 這可真是天大的許諾,梁二爺忙笑著擺手：“不敢不敢——”

一直安靜沉默的梁薔此時也笑著施禮：“晚輩不敢，多謝幾位將軍厚愛贊譽，梁薔能有些許功勞，都是上將指揮得當，同袍兵士勇武，非梁薔一人之力?！?p/> 幾個將軍神情更贊嘆：“后生可畏啊，小梁將不要再謙遜了?！?p/> 鐘長榮在副將們的簇擁下走進來，重重咳了聲，廳內(nèi)的說笑頓時停下，紛紛起身,對鐘長榮施禮：“鐘帥。”

謝燕來也跟著起身，只是動作比別人慢一步,待鐘長榮示意大家不用多禮時，正好跟著收了禮節(jié)。

鐘長榮自然看到他的小動作，懶得理會。

“這是朝廷新來的公函?！彼f,讓書吏把一張文書遞給大家傳閱——越過了謝燕來。

其他四人看過，梁二爺沉吟不語，余下三個將軍低聲議論。

“朝廷這時候聽敘職也不奇怪,戰(zhàn)事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兩年了?！辩婇L榮說，“西涼王始終沒能越過邊境，國朝內(nèi)亂平定，我邊軍又增兵十萬，是到了分勝負的時候了。”

“鐘帥，不知道朝廷這個勝是要如何勝?！苯j(luò)腮胡黃將軍沉吟一刻，忽問。

鐘長榮看著他，一字一頓：“只能是戰(zhàn)勝?！?p/> 黃將軍鄭重起身，其他幾個將軍，包括謝燕來也都起身，齊聲應(yīng)是。

廳內(nèi)的氣氛肅穆，鐘長榮示意大家坐下。

“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懈怠，我們這些老將都不能離開邊軍。”他說，“所以，我決定讓謝校尉前去京城面圣?！?p/> 廳內(nèi)所有的視線都看向謝燕來。

說是敘職，其實也是功賞，能進京去面圣的人，一定是會領(lǐng)封賞的。

讓這個謝燕來去——幾個大將軍心思轉(zhuǎn)動，先前趙氏楊氏煊赫的時候，在軍中爭搶兵權(quán)，這種事也見多了。

如今舊人煊赫已去，新人煊赫也該來了。

謝燕來坐正身子，看著幾位大將軍，淡淡說：“大家有什么要說的，都告訴我，我到時候替大家轉(zhuǎn)達?！?p/> 竟然毫不謙虛，坦然受之。

絡(luò)腮胡黃將軍轉(zhuǎn)開視線：“謝校尉牢記咱們今日的功勞來之不易就好?！?p/> 其他兩個將軍只點點頭：“鐘帥做主就好?！?p/> 鐘長榮指著身后副將長史司馬等人：“你們把各自軍中的事務(wù)都整理好送來，一起呈交朝廷?！?p/> 將軍們站起來齊聲應(yīng)諾。

三個將軍坐下來，但還有一人站著。

“鐘帥?！彼f，“關(guān)于進京的事，末將有件事稟告?！?p/> 諸人的視線都看向他。

鐘長榮的眼神閃了閃，哦了聲，道：“梁長史，什么事？”

梁二爺?shù)溃骸笆沁@樣，朝廷有令說讓梁薔前去?！?p/> 梁薔？

諸人神情驚訝，梁薔是后生可畏勇武善戰(zhàn)，但論起年紀——當然謝燕來年紀也不大，但謝氏家世非凡啊，梁氏怎么跟人比。

獲罪發(fā)配，戴罪立功，好容易得了官身，實打?qū)嵠磥淼墓谠谶呠娔艿玫酱蠹业木磁澹搅顺⒉凰闶裁窗伞?p/> 朝廷會下令讓梁薔去？而且主帥還不知道？

梁二爺這是走了關(guān)系？迫不及待要梁氏重振門庭？

鐘長榮神情冷冷：“梁長史，本帥接到的命令只說讓挑選合適將官入京敘職，誰是合適的人選，本帥說了算，朝廷說了不算?！?p/> 杠起來了！三個將官私下對視一眼，當年梁氏獲罪好像也跟楚氏有關(guān)——鐘長榮是不會放任梁氏的。

梁二爺此舉有些不妙啊，雖然他們父子在軍中多有功勞，但軍中的事，戰(zhàn)場的事，瞬息萬變，今天立功得封賞，明天戰(zhàn)敗就會被論罪——鐘長榮畢竟是主帥，在軍中有生殺大權(quán)啊，梁氏父子根基太弱了。

梁二爺恭敬一禮：“鐘帥恕罪，下官并非有意冒犯，也知道軍中的規(guī)矩，下官也是剛才在來的路上接到文書?！?p/> 說罷拿出一張文書。

“太傅鄧弈的手諭?！?p/> 鄧弈！

諸人神情更加驚訝，竟然是太傅鄧弈親自下的命令？

那——

這事就不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