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諸天的劍客 第一百章 蛟螭虬龍

雪下了一整夜。

遠(yuǎn)山，屋舍，道路，俱被白雪覆蓋。

河流，溪澗，水井，都已化作堅(jiān)冰。

泥瓶巷，陳家大門打開了。

陳平安穿著厚實(shí)棉袍，戴著一頂裘帽，雙手?jǐn)n袖，躡手躡腳地鉆出門縫。

天色尚未大亮，啟明星高掛天邊。

陳平安一腳踏在積雪中，發(fā)出嘎吱的響聲。

“新年大吉。”

宋集薪立在小院外，突兀出聲。

陳平安嚇了一跳，回過頭來，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那位新鄰居。

“你是宋……”

“我叫宋集薪。”

“我叫陳平安，平平安安的平安?！?p/> 陳平安對著他拱了拱手，后者回了一禮，視線卻落下了陳平安身前某處。

“那是……”

陳平安也望了過去，卻在雪中瞧見了一只凍得發(fā)青的手。

兩個(gè)孩子連忙朝著那處奔去，在雪地中留下了兩串長長的腳印。

楊家藥鋪后院。

楊老頭坐在長椅上吞云吐霧，院外有個(gè)青衫儒士，撐著油紙傘，踏雪而來。

“敢問前輩，陳平安的本命瓷，究竟在何人手中？”

齊靜春合上傘，立在檐下，如是問道。

“小鎮(zhèn)之中，唯有他沒有本命瓷?！?p/> 楊老頭敲了敲煙桿，火星四濺。

“前輩與三山九侯先生聯(lián)手促成此事，豈會(huì)出這么大的紕漏？”

齊靜春輕咳兩聲聲，就像是偶染風(fēng)寒一般。

楊老頭雙眼微瞇，似笑非笑地看著儒士頂上的那支玉簪。

“他是陳玄的外甥，有此萬一不足為奇?！?p/> 齊靜春沉默片刻，握著傘把緩緩走出門外，踏著風(fēng)雪而歸。

小鎮(zhèn)的規(guī)矩，對于土生土長的人來說，如同金科玉律，不敢也不能違反。

驪珠洞天三千年，走出了不少厲害人物，似北俱蘆洲天君謝實(shí)，南婆娑洲劍仙曹曦，哪個(gè)不是一等一的人物，都說富貴不還鄉(xiāng)如錦衣夜行，但又有何人出鎮(zhèn)后敢再回來？

“不能以常理視之。”

齊靜春撐著油紙傘，聽雪落在傘面的聲音，他微微抬頭，望向泥瓶巷。

陳玄盤坐在榻上，閉眼吐納。

一赤一青兩條小蛇，分別纏繞在他兩袖腕上。

驪珠洞天是真龍隕落所化，三千年即將期滿，小鎮(zhèn)生出五樁大機(jī)緣，是那真龍的五行后裔。

陳玄這些年常常去往風(fēng)雪廟，一來是去拜謁阮邛與魏晉，二者則是去尋回自己那件本命瓷。

阮邛已是玉璞境兵家劍修，又精通兵家真意，已是圣人一般的人物。

風(fēng)雪廟祖師堂，阮邛說話的份量已極重極重，因而早已將本命瓷還給了陳玄。

阮邛前幾年生了女兒，據(jù)說是那天生火神體，絕佳的修道胚子。

陳玄投桃報(bào)李，這才特意找尋那條火屬蛟龍，最終在神秀山尋到了這條赤色螭龍。

至于那青色小蛇，則是陳玄在黃山湖尋來的。

這條青蛟，大道親水，但氣象又不似赤螭黃虬那般恢宏，陳玄猜測它多半是在大道之爭中落敗，因而沒能得到那樁機(jī)緣。

陳玄突然睜開眼，因?yàn)槌囿で囹酝瑫r(shí)從蟄伏中醒轉(zhuǎn)了。

“這是，真龍？”

陳玄緩緩起身，推開房門，朝著院中走去，兩條小蛇一動(dòng)不動(dòng)，宛若赤青手鐲。

陳平安與宋集薪，一左一右，攙扶著那瘦弱小姑娘進(jìn)了院中。

“舅舅，這位姑娘似乎不大好了！”

陳平安抬起頭來，面色有些急切。

宋集薪面色依舊淡漠，心境也平靜如初。

陳玄不動(dòng)聲色地觀察著兩人心境，朝他們快步走去。

院中大缸忽然濺起一朵水花，瑩白鯉魚高高躍起，又再度沉進(jìn)水中。

陳玄一袖微動(dòng)，一枚金色丹丸瞬息而出，落下了水缸之中，這才安撫住了蠢蠢欲動(dòng)的白淵。

“誰救的？”

陳玄來到那小姑娘身前，他蹲下身子，兩指搭在她手腕寸關(guān)尺三脈上，隨即抬起頭來，望向一左一右兩個(gè)孩童。

“不是我?！?p/> “宋集薪?！?p/> 宋集薪與陳平安同時(shí)出聲，兩人詫異地對視一眼，又將目光放在了小姑娘手腕處。

陳玄松開手指，又自懷中玉瓶取了一粒褐色丹丸，送入那小姑娘口中，她的面色很快便紅潤了起來。

“誰救誰養(yǎng)?！?p/> 陳玄緩緩起身，冒著風(fēng)雪，一步步朝著院外去了。

杏花巷，鎖龍井。

如此嚴(yán)寒天氣，縱使是山溪水澗都已被凍住了，但這口井中卻依舊可見漣漪。

陳玄立在井口處，俯下身子，摸了摸那冰冷鐵索。

鎖龍之索依舊在，被鎖之龍卻已脫困，這不得不說是一件稀奇事。

“齊先生，為何她能脫困？”

陳玄沒有回頭，但他知道齊靜春就立在身后。

“陳平安沒有本命瓷，在這小鎮(zhèn)之中便如同黑夜螢火，此事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但若是與那條孽畜有了牽扯，可未必是好事。”

儒士撐著油紙傘，遮住了兩人頂上的風(fēng)雪。

“她心中似乎有怨氣?！?p/> 陳玄轉(zhuǎn)過身來，微微一笑。

他為那小姑娘把脈時(shí)，聽見了她如同囈語一般的呢喃。

“六十年佛門梵音，如耳畔打雷，聲聲不歇。

六十年道家符箓，如跗骨之蛆，竭力撕咬。

六十年浩然正氣，遮天蔽日，無處可躲。

六十年兵家劍氣，如地牛翻身，濺射周身。

整整三千年，永無寧日……”

“四教圣人給了她一線生機(jī)，若非如此，僅憑三千年前她造下的殺孽，死一萬次都不為過。”

齊靜春神色平靜，他將會(huì)是驪珠洞天的最后一位坐鎮(zhèn)圣人，因而才會(huì)坐視她逃出井中。

“斬龍人能容得下她？”

陳玄問出了這個(gè)極為關(guān)鍵的問題。

“萬一呢？”

齊靜春意有所指，但陳玄卻猜不出其中深意。

風(fēng)雪越來越大了。

陳玄伸出手掌，捏了一縷風(fēng)。

正月初一，冬風(fēng)凜冽，可這一縷風(fēng)偏偏溫暖如春。

“寅吃卯糧三千年，屆時(shí)一旦清算，你……”

陳玄松開手掌，面色有些凝重。

“那又如何？”

齊靜春笑了笑，撐著傘轉(zhuǎn)過身去。

“三教祖師將要開天，你們想要的大道，若是不能在這座天下施行，何不換一方天地？”

陳玄望著那青衫背影，猶豫片刻，如是說道。

齊靜春身形一滯，片刻后卻又恢復(fù)如常，他踏雪而去，有春風(fēng)盈兩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