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明 第九十八章:宰相肚里行舟船?

北京，紫禁城內(nèi)，申時初。

崇禎皇帝乘著御輦來到了文華殿，閣臣楊嗣昌已經(jīng)在此恭候著他。

楊嗣昌恭恭敬敬的向崇禎行過常朝禮后，就聽到崇禎問他道：“先生，有何事情要奏？”

他又重新跪下，才回奏道：“臣為大學(xué)士劉宇亮督師的事求見陛下。”

崇禎坐在御座上，眼神有些茫茫的看著楊嗣昌，說道：“他的奏疏，朕已看過，先生可有何意見？”

楊嗣昌不敢抬頭，反把頭伏得更低些，才說道：“陛下一覽宇亮奏疏，便即下手詔嘉勉，命他迅赴前敵，代替盧象升總督諸鎮(zhèn)勤王援軍，與虜作戰(zhàn)，足見皇上對宇亮之倚重、期望之殷。

然宇亮以首輔之尊，假天子之威靈，督察諸軍，其地位實(shí)是在總督之上。

如僅是代盧象升總督軍務(wù)，其地位則不過一總督耳，其所指揮者，也不過盧象升現(xiàn)有的一萬多殘軍疲卒耳。這就失去了首輔代皇上視師之本意。”

崇禎聽了楊嗣昌的回奏，有些疑問道：“難道，不讓他前去督師？”

楊嗣昌見已說動崇禎皇帝，便不緊不慢的繼續(xù)輕聲回奏道：“劉宇亮所奏，系請求督察諸軍，而不是自任總督。

況盧象升雖出師無功，又貽誤戰(zhàn)機(jī)，深負(fù)皇上委任，但目前軍情緊急，實(shí)不宜臨敵易帥，以免影響軍心。請皇上對盧象升稍示薄懲，使他仍為總督，戴罪圖功，以觀后效。”

崇禎聽了楊嗣昌的回奏，也印證了他對劉宇亮心思的看法，便進(jìn)一步問道：“那劉宇亮呢？”

楊嗣昌接著回奏：“懇請陛下，仍按劉宇亮原疏所請，派他前去督察諸軍即是。”

崇禎仰靠在御座之上，他在心里仔細(xì)想了想，覺得楊嗣昌的話也很有道理，有些后悔自己一時的沖動，手詔下得確實(shí)是急了些。

“好吧。”他對跪在殿中的楊嗣昌說道：“就依愛卿所奏，前詔作罷，派劉宇亮前去督察諸軍吧。”

“遵旨！”楊嗣昌再次叩首下拜。

崇禎皇帝有些殷切的說道：“目下虜騎越發(fā)深入，畿輔州縣，望風(fēng)瓦解，使朕憂心如焚。今首輔劉宇亮既愿代朕視師，朕深感欣慰。望他能早日成行，不要遲延才是。先生請起吧！”

楊嗣昌聽了崇禎的話，卻沒有起身，仍是跪在地上說道：“臣，尚有一事啟奏陛下。”

“還有何事？”崇禎滿面疑惑的望著楊嗣昌。

楊嗣昌跪著回奏道：“楊廷麟的彈章，蒙皇上發(fā)交內(nèi)閣，臣己然見到。臣以駕鈍之材，有負(fù)皇上委任之重，實(shí)在是罪該萬死。

皇上天恩高厚，不忍加誅戮。臣非草木，怎能不感激涕零！只要有利于國，臣即粉身碎骨，亦所甘心。”

崇禎皇帝聞言，對楊嗣昌越加愛惜，溫言撫慰道：“此事，朕自有主張，愛卿不必放在心上。”

楊嗣昌不急不緩的輕聲說道：“臣生逢圣朝，深受知遇之恩，對此不惟毫不介懷，且愿趁此為陛下舉薦賢材，為國效力。”

崇禎面上疑惑之色更重，問道：“你要舉薦何人？”

只見閣臣楊嗣昌把頭伏得更低，已經(jīng)都貼到地上的青石磚了，才輕聲奏道：“臣擬舉薦楊廷麟為兵部職方司主事，佐盧象升贊畫軍務(wù)，以展其平生所學(xué)。”

“行兵作戰(zhàn)之事，他可懂得？”崇禎又是一臉狐疑。

楊嗣昌恭謹(jǐn)?shù)墓蛟诘厣希^續(xù)奏道：“楊廷麟平日頗留心經(jīng)世之學(xué)，對古今兵略亦甚熟悉，非一般儒臣可比，目前軍情緊急，需才孔殷。

如能使他前去軍前，幫盧象升運(yùn)籌帷幄，佐理軍事，較之他供職翰林院，更可發(fā)揮長才，為國效力。”

崇禎皇帝見楊嗣昌態(tài)度十分的誠懇，竟是毫無報(bào)復(fù)之心，不由在心里對他大為稱贊，面上微笑著說道：“卿能捐除私怨，為朝廷舉才唯賢，有古大臣之風(fēng)，實(shí)堪嘉慰。朕知道楊廷麟是一個敢說話的骨鯁之臣，只是有些偏激而已。”

楊嗣昌見事已成，忙更加恭謹(jǐn)?shù)恼f道：“陛下圣明，深知廷麟，故不加以肆口攻訐之罪。其實(shí)廷麟只是誤聽了流言蜚語，不明實(shí)情，其用心倒是極好的。”

崇禎點(diǎn)點(diǎn)頭，面色和藹的說道：“好吧，就依愛卿所奏，改授他職方司主事，著他迅赴盧象升軍前贊畫。”

“遵旨！”楊嗣昌領(lǐng)旨后，跪謝皇恩。

從文華殿退了出來，穿過一條夾道，楊嗣昌回到了內(nèi)閣職房。

他沒有回自己的公房，而是先走進(jìn)內(nèi)閣首輔劉宇亮的房間內(nèi)，把剛剛面見皇上的經(jīng)過，對劉宇亮詳細(xì)說了。

劉宇亮聞聽后，十分的高興，連連向楊嗣昌拱手稱謝。

尤其是，當(dāng)楊嗣昌把在皇上跟前舉薦楊廷麟一事說出之后，劉宇亮和其他幾位走來打聽消息的輔臣，都是齊聲稱贊著楊嗣昌有古大臣之風(fēng)。

次輔薛國觀是一個很有心計(jì)的人，他雖早已看穿楊嗣昌舉薦楊廷麟的真正目的，就是要把這個敢說話的翰林官趕出朝廷，送到兵兇戰(zhàn)危的地方。

但是他卻笑著對楊嗣昌拱手說道：“文弱兄，難得，難得！俗話說，宰相肚里行舟船，此之謂也。”

楊嗣昌則是一臉謙恭的回答道：“學(xué)生同伯祥原就有通家之誼，心中實(shí)無芥蒂可言，且對他的學(xué)問、風(fēng)骨，一向也是欽佩的。

三十幾歲的人嚒，難免不有些火氣，學(xué)生非但不會放在心里，以后還要大大的借重他哩。”

“難得！難得！”公房中的同僚們齊聲贊揚(yáng)著。

楊嗣昌辭別諸人，回到了自己的公房內(nèi)，在長班的服侍下?lián)Q去朝服，坐在太師椅里，接過來一杯香茗，輕輕的抿了一口，嘴角露出來一絲不常見的邪笑，在心里默默說道：

“楊胡子，去到盧總督軍中贊畫吧，莫在朝廷上亂放空炮，到軍中叫你領(lǐng)教領(lǐng)教，同滿韃子打仗不是容易的！”

楊嗣昌辭退之后，崇禎皇帝仍然在文華殿中，等候著王承恩替他擬旨。

不大一會兒，王承恩就把擬好的上諭稿子捧了上來。

這件稿子中包含著兩件事：

一是派首輔劉宇亮督察諸軍，一是改授楊廷麟為兵部職方司主事，赴盧象升軍前贊畫。

崇禎皇帝疲倦地靠在御座上，仔細(xì)的把稿子看了看，就對王承恩說道：“馬上發(fā)出去，不要耽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