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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何故造反? 番外東宮之爭(九)
按著吩咐將王勤等一干人都鎖在偏殿當(dāng)中,梁芳回到內(nèi)室當(dāng)中,便見到朱見深已經(jīng)在宮女的攙扶下起身開始更衣。
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他走上前去,道。
“殿下,奴婢已經(jīng)將王公公等人都關(guān)押了起來,不過……”
說著話,梁芳看了一眼同樣在旁沉默著,卻臉色仍舊泛白的萬貞兒,猶豫了一下,還是道。
“不過奴婢擔(dān)心,這畢竟只是個拖延時間的法子,王公公若久未回返,圣母必然會再遣人來問話,如若知道是您下令將人扣押,圣母必定會雷霆大怒,到時候,只怕會更加責(zé)難于萬侍長啊!”
雖然說,這是萬貞兒自己也能預(yù)見到的狀況,但是,聽到梁芳就這么直接說出來,她的臉色還是變得越發(fā)害怕,整張臉都變得毫無血色。
見此狀況,朱見深嘆了口氣,握住了她的手,溫聲道。
“貞兒,你放心,孤不會讓你有事的。”
這副樣子總算稍稍緩解了萬貞兒的緊張,讓她勉強(qiáng)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容,道。
“奴婢相信殿下……”
于是,朱見深松開萬貞兒,輕輕的吐了口氣,略顯稚嫩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威嚴(yán)之色,目光落在一旁的梁芳身上,道。
“梁芳,孤現(xiàn)在要出去一趟,你就留在東宮當(dāng)中,保護(hù)好萬侍長的安全,孤許你一道手令,東宮今日當(dāng)值的所有侍衛(wèi),隨你調(diào)用。”
“你記住,在孤回來之前,不管是誰來要人,拿著什么樣的旨意,都不準(zhǔn)把人交出去,孤不在東宮期間,如若萬侍長有半點差池,那你就等著自裁吧!”
這話說的鄭重之極,沒有半點玩笑之意,頓時讓梁芳的額頭上冒出了一絲絲的冷汗。
他甚至不敢抬頭看朱見深,立刻就跪倒在地,道。
“殿下放心,奴婢一定誓死保護(hù)好萬侍長的安全。”
朱見深的這番話,萬貞兒自然也聽見了,一時之間,心中又是暫時放心的輕松和感動,又是對朱見深即將要冒險的擔(dān)憂,眼中淚水蘊(yùn)滿,擔(dān)心的叫道。
“殿下……”
于是,朱見深安慰的看了她一眼,隨即便不再繼續(xù)停留,開口道。
“備駕,去乾清宮。”
沒過多久,朱見深便乘著儀駕,到了乾清宮的門口,遞了請見的帖子進(jìn)去,他靜靜的站在宮門口,神色如常,讓人看不出喜怒,但是,如果仔細(xì)觀察,還是能夠從眉宇之間看到他的一抹愁緒。
他很清楚現(xiàn)在的局面是什么樣的,作為一個東宮太子,尚未成婚就先有了侍妾,而且,還鬧出了因精力不濟(jì)昏倒的事情,無論是在宮內(nèi)還是在朝中,都是一件堪稱爆炸性的事件。
這種情況之下,首先受到責(zé)難的,必定是萬貞兒。
對于萬貞兒,朱見深的感情非常復(fù)雜,打從他年幼時候開始,萬貞兒就一直陪伴在他的身邊,他三歲上就出閣讀書,身邊接觸最多的,就是萬貞兒和覃昌,梁芳這三個人。
這三人當(dāng)中,覃昌嚴(yán)厲,對他的課業(yè)要求十分苛刻,梁芳諂媚,會在他煩躁的時候搜羅很多的小玩意來討他歡喜,這二人雖然都對他好,但是,卻很難讓他真正得到放松。
只有在萬貞兒的身邊,他才能得到久違的舒適和安心,他不知道這種感情是什么時候開始發(fā)生變化的,也不知道時至今日,他到底對萬貞兒是依戀還是別的什么感情。
但是他唯一清楚的一點是,他離不開萬貞兒,幼年出閣,他身上背負(fù)的東西實在太多,有來自父母和皇祖母的期待,有來自東宮屬臣的約束,讓他小小的年紀(jì),沒有一日能夠輕松的度過。
所以他渴望能夠自由的過活,也羨慕永遠(yuǎn)能夠在苦難中綻放出花來的劉玉兒,如果說,劉玉兒是他備受壓力下遙不可及的夢,那么,萬貞兒就像是他現(xiàn)實中重重壓力下唯一的慰藉。
這數(shù)年以來,隨著南宮變亂,宮廷內(nèi)外,朝堂上下,一夕之間.局勢驟然大變,雖然說,他安穩(wěn)的度過了這次亂局,但是,各種明槍暗箭卻不停的接踵而至。
皇祖母因為他在南宮變亂中的選擇而對他冷淡的很,母親住在南宮,他一年都見不上幾次,朝中有無數(shù)的大臣時時刻刻的盯著他,時不時的就是一道道彈劾奏疏出現(xiàn),不管是他做對的,還是錯的,都要好好認(rèn)錯,說好聽些,叫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說不好聽的,其實就是憋屈。
說白了,他這個太子,雖然有儲君之位,可日子卻過的如履薄冰,時時提心吊膽,有時候他甚至?xí)耄@種日子,或許也并不比被廢掉好多少。
冬至那天,他其實并沒有醉的不省人事,只不過,頭昏昏沉沉之間,他忽然就覺得這般日子過的實在沒什么意思,剛巧萬貞兒衣不解帶的照顧他,不知怎的,事情就發(fā)生了,第二日醒來,看著已成定局的一切,出乎意料的,他心里沒有懼意,反而有一種發(fā)泄壓力之后的釋然。
理智告訴他,這是一杯會毀了他的毒藥……但是,那又怎么樣呢?
“太子殿下,陛下召見。”
一陣?yán)滹L(fēng)吹過,讓朱見深裹了裹身上的披風(fēng),與此同時,兩個內(nèi)侍自殿中而出,恭敬的躬身開口。
于是,朱見深長長的舒了口氣,抬頭看著乾清宮的牌匾,邁開步子跟著兩個內(nèi)侍朝殿內(nèi)走去。
一切,也該到了結(jié)束的時候了……
“侄臣給皇叔父請安。”
進(jìn)到殿中,朱見深一如往常般,一絲不茍的見禮。
“免禮吧,太子匆匆而來,所為何事?”
不知為何,朱見深覺得,皇叔父今天的口氣,也有些不同尋常,不過,他既已下了決心,自然也沒有心思再在意這些細(xì)節(jié)。
繼續(xù)跪在地上,鄭重的磕了個頭,朱見深伸手摘下自己頭上的皇太子冠,開口道。
“侄臣失德,前來自請皇叔父廢黜侄臣儲君之位!”
一言既出,殿中頓時安靜了下來,就連周圍的侍者,都不由屏住了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出。
很快,上首天子的聲音降下,道。
“朕聽說,太子聽聞鎮(zhèn)庶人病故,心緒激蕩之下驟然昏厥,如今,太子剛剛起身,便來告訴朕,自請廢黜儲位,是覺得朕乃涼薄之人?”
“侄臣不敢。”
感受到天子口氣中淡淡的不滿,朱見深心中卻沒有懼意,再度叩首,道。
“啟稟陛下,侄臣之所以自請廢黜,并非因為父親之死,而是實有失德之舉,自覺難以承天下之重,當(dāng)萬民之望,故有此請。”
殿中再次陷入了安靜當(dāng)中,朱祁鈺輕輕扣擊著扶手,目光凜冽的看著底下的少年人,問道。
“是……為了那個叫萬貞兒的宮女?”
這話一出,朱見深猛地抬起頭,但是很快,他的臉色又平靜下來,他這次過來,本來也就沒打算隱瞞這件事情,雖然不知道是誰提前將消息泄露了出去,但是,也無所謂了……
叩了個頭,他開口道。
“回皇叔父,侄臣本叛逆之人后嗣,能安居?xùn)|宮儲位多年,實則為皇叔父竭力護(hù)持爾,然侄臣德行淺薄,難當(dāng)其為,去歲冬至,醉后同宮女萬貞兒有私情之事。”
“事過數(shù)月,侄臣日感心中不安,一國之儲君,不可縱情聲色之事,然侄臣屢有犯禁,實屬德不配位,故而,特自請廢黜,還望皇叔父另擇賢良為儲,以安天下。”
看著底下平靜的不像是在說自己一樣的朱見深,朱祁鈺的神色有些復(fù)雜。
“就只為了這么一個宮女?”
朱見深低頭不語,使得殿中的氣氛越發(fā)變得有些凝滯。
不知過了多久,朱祁鈺重重的嘆了口氣,道。
“那若是……朕愿意幫你保住她的命呢?”
話音落下,朱見深猛地抬起頭,臉上帶著濃濃的震驚,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到底聽到了什么。
說到底,這畢竟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哪怕經(jīng)過了再多的明槍暗箭,但是,面對這樣的狀況,他還是難以掩藏自己的情緒。
短暫的震驚之后,緊接著浮現(xiàn)在朱見深臉上的,就是濃濃的不解和無措……
見此狀況,朱祁鈺站起身來,緩緩向前,走到殿門處,目光遙望著遠(yuǎn)方,負(fù)手而立,背對著朱見深,聲音中卻略帶一絲感傷,道。
“太子其實……心中一直在怨朕,對嗎?”
陽光透過殿門,將朱祁鈺的身影拉的長長的,剛好將朱見深遮蔽其中,朱見深依舊跪在原地,但是,聽到這句話,他不由自主的抬起頭,看著負(fù)手而立的皇帝,袖子里的拳頭緊緊的捏了起來,最終,他也沒有開口說話。
可是,這種狀況下,沉默也就代表了承認(rèn)。
于是,朱祁鈺轉(zhuǎn)過身,低頭看著對方,道。
“你今天來,是為了保住萬貞兒,但是,卻不僅僅是因為這個,對吧?”
他邁步向前,一步步向著朱見深的身邊走去,繼續(xù)道。
“你一直在怨朕!”
“怨朕縱容你父親的野心,最終釀成兄弟相殘的局面,將你陷入到滿朝皆敵的境地。”
“更怨朕,縱容朝堂上的那些官員對你肆意攻訐,整日彈劾,讓東宮舉步維艱,卻不聞不問。”
“或許,你還怨朕,為什么不早早的廢了你,這樣你就可以不用過的這么艱難,可以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模瑢⑺械倪^錯,都推到朕的身上。”
朱見深的臉色有些發(fā)白,手中的拳頭越捏越緊,手心當(dāng)中充滿了汗水,即便是剛剛在坦誠自己和萬貞兒的私情時,他都沒有緊張,但是此刻,他的的確確在緊張……因為這位皇叔父所說的,正是他心中最隱秘的想法。
他的確在怨,怨恨所有人!
他怨孫太后,怨她為什么要將自己這個幾歲的孩子推到前臺去,承擔(dān)如此大的責(zé)任;也怨恨朱祁鎮(zhèn),怨恨他為什么志大才疏,一場仗能打出北狩這種事情,更怨恨他明明犯了如此大錯,卻還是不肯安分在南宮,非要起兵叛亂。
他當(dāng)然也怨朱祁鈺,怨他為什么不早早的將朱祁鎮(zhèn)死死囚禁起來,反而讓他安居南宮當(dāng)太上皇,以致于最后讓他有了機(jī)會起兵謀逆。
他還怨朱祁鈺,為什么一直對他悉心栽培,視若己出,甚至在南宮之變后仍然保留了自己的太子之位……讓他連怨恨對方的時候,心中都帶著濃濃的愧疚。
這么多年的壓抑和痛苦,讓他止不住的產(chǎn)生這些陰暗的想法,但是,同樣也是這么多年來的悉心照顧和培養(yǎng),讓他每每產(chǎn)生這種想法的時候,都想扇自己一巴掌。
所以,他怨這位皇叔父,為什么他不早早的廢了自己,為什么當(dāng)初處理完南宮之后,不直接將自己一并打發(fā)了……
如此一來,他就可以毫無心理負(fù)擔(dān)的怨恨對方,將對方當(dāng)做一個純純粹粹的假仁假義的偽君子,而不用讓自己如此痛苦,在道德和私心當(dāng)中左右徘徊,備受折磨……
然而,見到朱見深這副樣子,朱祁鈺的話卻沒有停,他低下頭,眼中帶著一絲傷感,但仍舊直接了當(dāng)?shù)恼f道。
“你今日來,不單單是為了保萬貞兒,更重要的是,在你心里一直覺得,朕早就想廢了你,只是缺一個借口而已。”
“榮王在東宮鬧出了這么大的動靜,就連圣母都派人過去問話,消息傳出去,朕和朝堂上下的群臣,必定追根究底。”
“到時候,你和萬貞兒的私情暴露在朝堂之上,東宮之位勢必不保,所以,倒不如到朕面前自請廢黜,如此一來,你尚可給自己留幾分體面……深哥兒,你是這么想的吧?”
這一番話,可謂是將朱見深心中最隱秘的心思直接給戳破了,讓他不由自主的低下了頭。
不錯,他就是這么想的,這么多年下來,朝堂上下的攻訐,宮內(nèi)宮外的議論,讓他始終在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當(dāng)中度過,更重要的是,他自己其實也覺得,自己終有一日是要被廢的,所以,這次萬貞兒的事情出了之后,他反而覺得松了口氣。
就像皇帝剛剛說的那樣,他自己前來請求廢黜,給皇帝一個臺階下,也算是給自己留幾分體面,可是,讓他沒想到的是,自己的這番心思,竟然被皇帝看的清清楚楚,而且,就這么毫不留情的擺到了臺面上。
一時之間,朱見深也不想再去想,皇帝到底為什么這么做,只是深深叩首,道。
“臣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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