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道天下 第248章 河東往事

楊彪言出必踐，回去就寫奏疏。

他不僅自己寫，還拖著司徒趙溫、司空張喜聯(lián)署。

趙溫聽完楊彪的解說就簽上了名字，張喜卻猶豫了半天，最后勉強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當天晚上，這封奏疏就送到了劉協(xié)的面前。

劉協(xié)沒有立刻批復，等了一天。

臘月二十九，尚書令裴茂回來了，帶回了白波軍的回復。

白波軍原則上接受招安，說到具體條件時，雙方產(chǎn)生了較大的分歧。

一言不合，雙方吵了起來。其中一個叫李樂的大帥惱羞成怒，拔刀要砍裴茂。

想起那一幕，裴茂依然意難平，直呼當時若不是顧全大局，他一定應戰(zhàn)，親手殺死李樂。

看著聊發(fā)少年狂的裴茂，劉協(xié)也有點無語。

他相信裴茂。

裴茂擅長劍術(shù)。上陣未必行，一對一的單挑，他還真不懼誰。

等裴茂的情緒稍微平靜些，劉協(xié)將楊彪的奏疏拿給他看，問他的意見。

裴茂讀完，看著后面三個名字，沉默了半晌。

“陛下，臣沒意見。”

“你若有不同看法，不妨直言。”劉協(xié)鼓勵道：“言者無罪?！?p/> “臣本是河東人。陛下臨本郡，又以荀彧為郡將，掌本郡事，臣理當避嫌?！?p/> 劉協(xié)點點頭，沒有再勉強。

他知道裴茂心里不舒服，還在氣頭上。這時候能控制住情緒，沒有直言反對，就已經(jīng)難得了。

若不是知道反對的聲音會很大，楊彪又何必攬過這個責任，還拉著趙溫、張喜聯(lián)署。

劉協(xié)收起楊彪的奏書?！坝幸患拢抟恢焙懿唤?，尚書令能否為朕解惑？”

“請陛下直言?！?p/> “河東曾有二十余萬戶，近九十余萬口，為何如今只剩下九萬余戶，五十余萬口？”

裴茂沉默了良久，苦笑道：“想必陛下已經(jīng)看出，河東戶數(shù)變化與口數(shù)變化并不一致?！?p/> 劉協(xié)點點頭，卻不說話。

西漢時，河東平均每戶四人，現(xiàn)在則變?yōu)槊繎袅恕?p/> 其實普通人家的人口均數(shù)并沒有明顯的變化，有如此明顯的差距，是因為大族多了，拉高了戶平均數(shù)。

就像一群窮人里面突然多了幾個富人，平均財富增多了，但九成九的人財富并沒有增加，只是被平均增加了。

“若是陛下以為，這是河東大族增多的緣故，雖不能說錯，卻也并非根本。”裴茂抬起了頭，眼神變得堅定?！氨绕鹕綎|，河東的大族不值一提。聚族而居，既是重親族血脈，也是自保?！?p/> “你接著說。”劉協(xié)說道。

儒家重親族，宗族勢力的增長基本和儒家思想確立統(tǒng)治地位同步。這不是河東特有，天下都如此，甚至比河東更嚴重，尤以汝潁為代表。

但自保的需要卻是關(guān)東不具備的特殊情況，劉協(xié)之前也沒想這么多。

聽裴茂一提，他有點反應過來了。

“其實這也很簡單，陛下將眼前的并州與孝武時的并州作個比較，就能明白其中原因。孝武時，漢軍逐匈奴于漠北，陰山以南，皆為漢境，不見胡馬。是以并州安定，戶口數(shù)倍于今。河東自然也不例外，稱為沃土。安邑為大市，天下知名?！?p/> 裴茂眼中露出憤怒的光芒，聲音也大了起來。

“本朝偃武修文，朝中公卿崇尚安撫蠻胡，引胡人入塞，不僅不收賦稅，每年還要賞賜大量錢糧。雖說這些錢糧并非全由河東提供，但使者往來，河東多受侵擾，徭役繁重，迫使很多人選擇遷離。此戶口減少之一也。”

“日積月累，并州胡人漸多，漢人漸稀。秋風一緊，便家家自警，以防胡人襲擾。而太守、縣令長為官聲計，大多瞞而不報，損失竟由百姓承擔。百姓若不能聚族而居，就只能淪為胡虜?shù)断轮?。此戶口減少之二也。”

“胡人占據(jù)河南地，學漢人耕地，卻又技藝不精，胡亂墾荒，旋耕旋棄。又因戶口滋生，放牧無度，牛羊滿谷，草木皆盡。是以水土流失，水患日多，河東首當其沖。此戶口減少之三也。”

“有此三者，河東戶口焉能不少？族人焉能不聚？”

看著怒氣勃然的裴茂，劉協(xié)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看來委屈的不僅是他一個人，裴茂也很委屈啊。

“依你之見，若能平定匈奴之亂，恢復孝武時北疆風景，河東能否再現(xiàn)當日繁華？”

裴茂皺起了眉頭，沉思片刻，長嘆一聲?！氨菹?，恕臣直言，這是兩難之境，非用武可解?！?p/> “為何？”

“用兵必有糧。千里轉(zhuǎn)輸，消耗太大，只能在河南屯田。漢人屯田雖比胡人精細些，能供養(yǎng)的軍力依然有限。少了，不足以拒敵。多了，消耗又太大。當初朝廷采取安撫之策，也是迫不得已?！?p/> “若不從內(nèi)地轉(zhuǎn)運，僅以河南地屯田，又不傷及水土，你覺得北疆能養(yǎng)多少兵？”

裴茂眉頭緊皺，半晌才道：“臣沒仔細算過，想來萬騎總該有的吧。”

劉協(xié)無聲地笑了起來，手指在案上輕叩了兩下?！叭魺o令郎文行，萬騎不足用。有令郎文行，五千騎足矣。令君，且看朕以三千鐵騎，平定美稷。”

裴茂大感驚訝，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陛下是說，犬子裴潛在鐵官打造的軍械，能使我漢軍戰(zhàn)力倍增？”

劉協(xié)也不多說，引著裴茂出了帳，命人牽來一匹戰(zhàn)馬，上了馬甲。

“有此重騎坐鎮(zhèn)北疆，可以重馭輕，驅(qū)匈奴、鮮卑如犬馬乎？”

裴茂摸著冰涼的馬甲甲片，忍不住心中喜悅，笑出聲來。

披上這樣的馬甲，戰(zhàn)馬的防護能力大增，匈奴人、鮮卑人的輕騎只能望風而逃。

以漢軍重騎為主力，將匈奴人、鮮卑人當成鷹犬，追亡逐北，大漢重奪陰山不是難事。

天子能想出這樣的辦法，可謂大膽而高明。

更讓他高興的是，天子的底氣中有一部分來自他的兒子裴潛，來自裴潛在鐵官里打造出的軍械。

正是有了這些軍械，天子才可能以少量精銳以重馭輕，在不增加負擔的情況下收復北疆。

“陛下，這……這真可行么？”

“可不可行，令君不妨拭目以待?！眲f(xié)自信地笑道：“內(nèi)潤以文明，外精以武備，這樣的鐵騎若不能橫行天下，朕真想不出還有誰能橫行天下。令君，河東的未來不在他處，在你我手中。”

裴茂興奮不已，拱起手，深施一禮。

“臣父子兄弟，愿隨陛下橫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