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道天下 第850章 以慢打快

天子進(jìn)軍冀州，不立刻包圍鄴城，卻在魏郡南部諸縣推行度田，一時間激起千層浪。

沒有人再懷疑朝廷度田的決心。

度田肯定是要度的，區(qū)別只在于怎么度。

是與朝廷配合，盡可能減少一點損失，多換取一些利益，還是拒絕配合，被朝廷直接剝奪所有的產(chǎn)業(yè)，這并不難選。

一時之間，申請試行度田的郡縣多了起來。各種方桉都有，有的甚至很荒唐，但反對度田的卻不見了。

劉協(xié)不理這些，全部轉(zhuǎn)到司徒府，由楊彪處理。

他的所有重心都在冀州，尤其是魏郡。

他要把魏郡當(dāng)成一塊試驗田，一個樣板，然后逐步推廣到冀州。

但凡對改開初期分田到戶的歷史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勞動者的積極性能產(chǎn)生多大的效益。租大地主的土地佃作，和在自己的土地上耕種，那完全是兩回事。

這種變化是肉眼可見的。

分到土地的百姓迅速投入了春耕的準(zhǔn)備，一家老小齊上陣，天不亮就出門，天黑了還要在地里再忙一會兒。哪怕什么事也不做，就是坐在地頭，他們也覺得開心。

那些說窮人窮是因為他們懶的人，看到這一幕，想必會覺得臉紅。

劉協(xié)稍有閑暇，就帶著身邊的散騎、郎官們走訪大營附近的百姓，除了調(diào)查了解政策執(zhí)行的情況，更是讓身邊的人切身感受民心士氣的變化。

很多人并不真正理解進(jìn)攻鄴城的意義，也不理解劉協(xié)為什么到了冀州，不急著包圍鄴城，卻忙著推行度田。

時間拖得越久，大軍消耗的輜重越多，速戰(zhàn)速決才合乎兵法之要。

劉協(xié)就是要扭轉(zhuǎn)這種觀念。

“這是一次革命，而是不僅僅是一場戰(zhàn)爭。”

孟春的一天，劉協(xié)站在田頭，看著忙碌的農(nóng)夫，幽幽地對諸葛亮等人說道。

諸葛亮沉吟片刻。“四民皆士，男女無別。陛下將夫子有教無類的理念又往前推了一步，必將開創(chuàng)一個新的時代。那五百年之后，新圣人出，還能有什么樣的變化呢？”

劉協(xié)轉(zhuǎn)頭看了諸葛亮一眼，嘴角輕挑。

“也許是上九天攬月，下五洋捉鱉。”

“五洋？”諸葛亮愣了一下，疑惑地看著劉協(xié)。

劉協(xié)笑而不語。

“呯！”一聲巨響，審配掀翻了身前桉幾。

桉上的筆墨紙硯散了一地，墨跡狼籍。

審配的臉卻比墨跡還要黑。

天子進(jìn)入冀州，卻不急于圍城，而是推行度田。他的家鄉(xiāng)首當(dāng)其沖，莊園、田宅，所有不動產(chǎn)被剝奪一空，形同抄家。

雖然是預(yù)料之中的事，但節(jié)奏之間的細(xì)微變化還是帶來了不可估量的影響，甚至?xí)苯痈淖兘Y(jié)果。

首先是戰(zhàn)事的進(jìn)程將會比他預(yù)期的更長。

鄴城里雖然存儲了大量的糧食，終究有個極限。如果天子不急于進(jìn)攻，而是先行度田，秋收之后，他就有可能就地取食，以冀州的糧食來維持大軍的開銷，以免影響到其他州郡。

那些剛剛得到土地的貧民想必不會拒絕天子征糧的要求，他們會將口糧以外的所有糧食都捐獻(xiàn)出去，甚至不惜縮衣節(jié)食支援天子作戰(zhàn)，以奪取最后的勝利。

真到了那一步，天子幾乎可以無限期的圍城，直到他斷糧。

他寄予厚望的山東士大夫群起響應(yīng)大概率會落空。

又不涉及到他們的利益，他們何必冒著家敗人亡的危險聲援冀州？

原本信心滿滿的審配一下子感覺到了絕望，方寸大亂。

田豐從外面走了進(jìn)來，一看堂上這副局面，不禁同情地看了審配一眼，彎腰撿起一份邸報，撣了撣的灰塵。

“正南，尚未接戰(zhàn)，豈能自亂陣腳？”

審配吁了一口氣，揮揮衣袖，示意侍從們收拾一下。他走到田豐身邊。“元皓兄，那小天子雖年幼，用兵卻老到啊。這一手，我有些措手不及。你說，我們還有機(jī)會吧？”

“有沒有機(jī)會，你都沒有回頭路了。”田豐不緊不慢地說道：“就算你現(xiàn)在肯降，你的家產(chǎn)也要不回來了。”

“是，可是……”審配欲言又止。

“你擔(dān)心的不是自己，是軍心士氣，對吧？”

審配點點頭，有點不好意思看田豐的眼睛。

他是下了決心，要一條路走到黑。但其他人會不會動搖，他卻沒有把握。如果那些人怕了，想向朝廷投降，以求保留一份謀生之本，他的兵力一下子會少很多。

“放心吧，能在這時候趕到鄴城來的，大多和你一樣……”田豐遲疑了片刻。“一樣癡心妄想，不會接受與普通百姓一樣滿足于溫飽。況且就算現(xiàn)在投降，他們也未必能保留一份土地。”

“是么？”

“天子如此行事，就是要證明度田有利。但冀州不是地廣人稀的涼州，也不是剛剛經(jīng)歷了多次大戰(zhàn)，戶口大減的中原，冀州閑置的土地并不多，未必能滿足天子的要求。”

“所以在這時候，他更愿意殺掉我們？”審配的眼神一下子兇狠起來。

田豐苦笑。“正南，你殺心太熾了。”

“難道不是？”

“你審氏才幾個人？支持你的又有多少人？就算有二十萬人吧，對于冀州來說又有多大的區(qū)別？為了這些并不影響全局的土地，殺掉二十萬人，你覺得天子有這么殘忍？”

審配也湖涂了，疑惑地看著田豐。“元皓兄，你究竟想說什么？”

田豐擺擺手，示意審配稍安勿躁。“天子未必有心殺人，但他肯定有心警告天下士大夫，尤其是朝中老臣，不要以為他年少可欺。”

“還有人敢欺他？”審配“嗤”的一聲冷笑。“張季禮辭世后，朝中那些老臣便如貍奴一般溫順，誰敢抗言？若是如此，他還不滿足，真不知道那些人還能怎么辦。”

田豐一聲嘆息。

審配性子剛烈，他覺得朝中老臣溫順如貍奴，卻不知道朝中大臣為了和天子爭權(quán)付出了多少心血。在他眼里，或許所有人都應(yīng)該像他一樣，就算袁紹死了，也不肯善罷甘休，裹脅著其他人一起負(fù)隅頑抗，玉石俱焚，才是真正的勇士。

但這不是勇敢，而是頑固啊。

過猶不及，他根本理解不了這句話。

“正南，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像你一樣，與天子兵戎相見。正如天子不可能要求劉備、袁術(shù)、士孫瑞像他一樣步步為營。”

審配眼珠一轉(zhuǎn)。“你是說，劉備、袁術(shù)、士孫瑞會急于進(jìn)軍？”

田豐有些無奈。審配只聽他想聽的那一部分，卻忽略了他真正想說的那一部分。

審配喜上眉梢。“如此說來，我豈不是可以各個擊破？元皓兄，你說，誰會先到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