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色 第三章 惡女難嫁欲分家

王大妞許她承了王屠戶的骨子里的狠勁兒，天生是吃這行飯的，不但生得跟王屠戶般，大臉蛤蟆眼，厚嘴唇，破鑼嗓，便是這膽子和渾身上下的一把子力氣也十足十的像極了王屠戶。

王大妞跟他爹學(xué)殺豬不過半年便能自己獨(dú)立上手了，之后便是每日里三更天起殺豬去毛，開膛破肚，剔骨分肉，之后拖了豬肉至前頭鋪?zhàn)永飻[放，靜等著顧客們上門挑選。

王大妞小小年紀(jì)便要做那大男人做的活計(jì)，日子過得比鋪?zhàn)永镎埖幕镉?jì)都還要苦些，伙計(jì)們將豬肉分好，等著顧客上門時還能在案板下頭打個盹兒，她卻還要回轉(zhuǎn)后院幫著后娘照顧弟妹，做飯洗衣，直到外頭街面上來往的人多了，生意顧不上來了，王屠戶便會又叫了女兒到前頭幫手。

待到豬肉買到了午后，鋪?zhàn)永锒喟氡阋展ち耍匀诵茫醮箧s是歇不得，又要回到后頭洗衣做飯，喂洗牲口，看顧著弟妹，待到天黑后伺候著弟妹們睡了，自己才得歇息，之后又是三更起床。

如此這般，周而復(fù)始，卻是一轉(zhuǎn)眼就是八年，王大妞眼看著已經(jīng)十六歲了，是可以嫁人的大姑娘了！

王屠戶到這時候是犯了難，王大妞生得隨自己，如今腰板兒比自己還粗壯，又因著常年累月的殺豬，那身上的煞氣，慢說是旁人便是自己這親爹有時見了也會心悸，這樣的閨女怎么嫁得出去？

之后有一日尋了個機(jī)會同女兒說起親事，王大妞想了想粗聲粗氣的應(yīng)道，

“父親，女兒的婚事艱難，與其到處尋個不稱心的漢子，打打鬧鬧的過一輩子，倒不如不嫁人，只在家里殺豬賣肉一樣能過活的！”

王家這些年靠著父女倆苦心經(jīng)營，倒是攢下了不少家底，又置了店鋪房產(chǎn)田地，可算得上大風(fēng)鎮(zhèn)的富戶了，要養(yǎng)女兒自然是不在話下的，更何況王大妞如今可是家里的頂梁柱，她要是嫁出去了，王屠戶一時半時都要抓瞎的！

王屠戶聞聽思索了一下，點(diǎn)頭道，

“大妞說的也是！”

他是不想去費(fèi)那個神的，左右女兒使得一手好刀法，連鎮(zhèn)上的丁秀才都稱她有庖丁解牛之功，倒不如將她一直留在家里，看著家里的鋪?zhàn)樱采錾猓院罄狭吮阕寧讉€兄弟的孩子養(yǎng)老便是了！

他這心思說給了李氏聽，李氏卻極是不情愿道，

“這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孩兒他爹……你看哪一家的女子不嫁人？再說了……她這兇惡的名聲，在我們這大風(fēng)鎮(zhèn)早就傳開了，你留她在家里，那下頭的弟弟妹妹，還要不要說親了？”

王屠戶聞言想了想倒也覺著有些道理，他就是個耳根子軟的，女兒說一句覺得有理，婆娘說一句也覺得甚好，于是又去對王大妞道，

“只怕還是嫁人好些，這女兒家年紀(jì)大了不嫁人，是要惹人笑話！”

王大妞見他轉(zhuǎn)天便一個主意，心知這定是后娘吹了枕頭風(fēng)，便暗暗思忖道，

“我這么些年為這個家做牛做馬，如今她兒子大了，只怕是容不得我了，我死賴在家里，終究是礙她的眼，天天吵鬧也是心煩！”

王大妞下頭三個兄弟，一個十二，一個十歲，一個才五歲，小的不頂用，但大的卻是可以學(xué)著接手老子的營生了，這么多年下來因著王大妞精明能干，家里開了三間鋪?zhàn)樱际怯伤皇终乒苤缃窭钍涎劭粗鴥鹤哟罅耍录依锏纳獗煌醮箧ぐ殉种瑑鹤觽兂粤颂潱匀皇遣豢纤粼诩依锏摹?p/> 王大妞想明白這其中的關(guān)節(jié)，便低下頭沉思良久，最后問王屠戶道，

“父親，女兒這些年在家里如何辛苦，父親心中想來是有數(shù)的？”

王屠戶應(yīng)道，

“我自然是看在眼里的！”

王大妞又道，

“父親說女大當(dāng)嫁，這話不假，只女兒這樣貌只怕是賠上多少嫁妝也未必有人敢上門提親……”

頓了頓見王屠戶點(diǎn)頭又接著道，

“女兒性子不好，鎮(zhèn)上人都知曉，想來留在家里，以后弟妹們都不好說親，便不如我分家單過吧！”

王屠戶聞言吃了一驚，

“分家？”

“正是！”

王大妞應(yīng)道，

“女兒分出去單過，便不會礙著弟妹們說親了……”

這廂看了看王屠戶臉色便又道，

“父親放心，對外頭是說分了家，但家里的事兒，女兒自然還是要管的……”

想了想道，

“怎得也要將弟弟們帶上道兒了，才撒手！”

王屠戶聽了，松了一口氣，他可不是李氏那后宅的婦人不知外頭的事兒，這些年他年紀(jì)大了，又貪上了杯上之物，卻是越發(fā)沒耐性管鋪?zhàn)永锏纳饬耍缭绫銓⑸舛冀唤o了女兒，家里三個兒子是甚么情形，王屠戶再不管事，也是心里有些數(shù)的。

他們一個個被李氏嬌養(yǎng)慣了，慢說是殺豬，便是那殺豬的刀都提不起來，做屠戶這一行沒點(diǎn)子狠勁兒，那是當(dāng)真不成的！

女兒分家倒是不怕，就怕她突然撒手不管生意了，那自己只怕又要操勞了，王屠戶心里是百般不愿意的，現(xiàn)下聽說女兒肯帶弟弟們上道，自然是松了一口氣，便笑著問道，

“這倒是能成，若是當(dāng)真分家，父親多分些銀兩給你就是……”

王大妞搖頭道，

“銀子我不要，只把小風(fēng)鎮(zhèn)的鋪?zhàn)咏o我便是了！”

王屠戶一聽臉上的笑容便是一僵，半晌才有些惱道，

“你想分家里的生意！”

王大妞應(yīng)道，

“家里的三間鋪?zhàn)邮窃趺磥淼模匀瞬磺宄赣H心里最清楚，這三鋪?zhàn)永镄★L(fēng)鎮(zhèn)的鋪?zhàn)幼钚。庖彩亲畈畹模指舻眠h(yuǎn)了些，以后弟弟接手了未必愿意打理，倒不如分給了女兒，以后我就去小風(fēng)鎮(zhèn)上住就是了！”

“這個……”

王屠戶在心里暗暗盤算，

“家里只三間鋪?zhàn)樱€想著他們兄弟一人一間鋪?zhàn)诱茫羰欠纸o了大妞……”

他心里實(shí)是不愿的，王大妞察言觀色，瞧出來他心里的意思，便又道，

“小風(fēng)鎮(zhèn)那邊近了羅山，那上頭山匪多，又時常到鎮(zhèn)子上來騷擾，我在時他們還要賣幾分面子，我若是不在……”

說起羅山里的山匪與王大妞也是不打不相識，有一回他們自山上下來打劫，卻是搶到了王家的肉鋪里，這生意人鋪?zhàn)颖闶敲樱醮箧と绾慰献屓税装讚屃素i肉去，當(dāng)下是手舞一把锃明瓦亮的殺豬刀，也沒甚么招式，全憑的是天生神力，一身的膽量，還有那壯實(shí)到男人都望塵莫及的身板兒，在匪群里殺了個七進(jìn)七去，當(dāng)真是堪比那長山趙子龍。

這一通兒殺，倒是將羅山上下來的那幫子山匪殺得服氣了，對這位王家肉鋪的小王掌柜的甚是尊重，從此下山來非但不來犯，反倒是四面揚(yáng)言這是兄弟家的鋪?zhàn)樱鞯郎系呐笥讯家搭欀?p/> 王大妞也不是那一般的后宅女子，從小混在男人堆里，在鋪?zhàn)永镆姸嗔耸烂妫仓獣匀司匆怀撸揖匆徽傻牡览恚瑓s是時不時送半扇豬肉，又那些無人喜啃的豬蹄，豬尾之類的，起了鹵水鹵成面皮金黃，內(nèi)里入味，讓人打馬送上山去給幾位哥哥們下酒。

這樣的交情只有王大妞憑著一身本事才能打出來，若是換了旁人必是不成的，王家三兄弟若是當(dāng)真接了這生意，只怕不出一月鋪?zhàn)颖阋P(guān)張。

王屠戶想了又想，心中暗道，

“大妞說的也是在理，那鋪?zhàn)又凰苁刈D，她下頭幾兄弟都是不成的，倒不如給了她，也指望著她能悉心帶一帶兄弟們！”

王屠戶倒是點(diǎn)了頭，可李氏卻是不肯了，聽說這事兒，這廂在家里與王屠戶是又跳又鬧，恨不能跳起來八丈高，把房頂給王屠戶頂穿一個洞，也好讓他知曉知曉自己的脾氣。

王屠戶便勸她道，

“那小風(fēng)鎮(zhèn)時常有山匪騷擾，便是兒子們接了手，這生意只怕也做不長久……”

“胡說！”

李氏跳著腳的罵，

“你個糊涂蛋，她這是嚇你呢！那些個山上的土匪懂甚么，不過就是平日里撿些不要的下腳料送過去，便能哄住的，我們家兒子又不是傻子，不會照著做么，她一個女人都能跟山匪打交道，我兒子怎么就不成了！”

“這個……”

王屠戶這耳根子又軟了，轉(zhuǎn)天又去尋王大妞，這廂支支吾吾只說是鋪?zhàn)右獙⒔o兒子們，就給王大妞銀子，王大妞聞言便知是李氏搗鬼，想了想再問，

“那依著父親的意思，分我多少銀子？”

那鋪?zhàn)铀膊幌霠幜耍秀y子到外頭買就是！

王屠戶伸出兩個手指頭一比劃，

“二百兩？”

王大妞問，王屠戶搖頭，

“二……二十兩！”

王大妞是知曉家底的，聞言是氣極反笑，仰天打了一個哈哈，目光又是悲哀又是怨恨的瞪著自己親老子，

“爹，我還是不是你親生的，我為這家里做牛做馬這么多年，如今你們?nèi)莶坏梦伊耍s我出去了，只給二十兩銀子，敢情我只值幾頭豬錢么？”

王屠戶被女兒一罵，難得的勾起了那點(diǎn)子愧疚，喃喃道，

“我……我手里還有些私房銀子，再給你添二十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