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狀元 第三百九十六章 成全

朱浩于七月二十二折返湖廣。

這天他得知寧王戰(zhàn)敗，并從陸松派來的人那兒得到消息，知道已成功自鄱湖上將婁素珍救起。

本身婁素珍跳湖后，官兵應(yīng)該要組織打撈。

但問題是婁素珍手上戴著枷鎖，一般人在這種情況下連游泳都做不到，更何況逃走？即便官兵想找尋，黑燈瞎火的，什么都看不到，再加上婁素珍執(zhí)意尋死，不會掙扎，這又為尋人增加了難度。

誰能想到水底潛伏有人，能將其救走？

當(dāng)天鄱陽湖內(nèi)淹死者有數(shù)萬之眾，一直任由尸體在水面漂浮著，這種情況下想在湖中將婁素珍找到，還是有一定難度的。

于是船上官兵吆喝一番，便不加理會。

事實(shí)上婁素珍也是在跳湖后好一會兒才被聞聲趕來的水鬼找到，用氧氣罐給她灌氧后，趁著夜色在水底離開官船的范圍。

朱浩回到武昌府，已是七月二十七。

蘇熙貴已提前兩日抵達(dá)。

蘇熙貴聽說寧王攻打安慶失利，才敢動身前來武昌府，半道上就聽聞寧王兵馬徹底傾覆，終于完全放下心來。

七月二十八上午，二人在朱浩所住宅院相見，這宅院還是蘇熙貴安排的。

“朱小當(dāng)家，聽說您最近閉門讀書，鄙人本想盡一份心意，送您幾本古籍，卻連門都沒摸到。”

蘇熙貴聽說朱浩早早便到了武昌府，很想知道朱浩除了備考外還會做什么。

可派人打聽，居然得不到朱浩任何消息。

難得見面，自然要試探一番。

朱浩笑道：“最近總想研究一點(diǎn)好東西出來，卻不得要領(lǐng)，這一年又在制造和販賣布匹，就是之前跟蘇東主提過的那種棉布……蘇東主可有見過？”

蘇熙貴一臉不信的神色：“以朱小當(dāng)家天縱英才，僅僅只是織布？恐怕……事情沒那么簡單吧？”

朱浩攤攤手。

你想知道我干了什么，自己調(diào)查去，或者你想要這世間沒有的珍寶，能讓你賺大錢的東西，懷疑我背著你出售，那你也要先找到有什么稀罕玩意兒在市面上流行……沒有你說個蛋？

“那位大才的唐先生沒來武昌，實(shí)在有些遺憾，寧王不知死活造反，終于落得個尸骨無存，可悲可嘆……唐先生以后無須再躲藏了。”蘇熙貴道。

朱浩不解地問道：“寧王死了嗎？”

蘇熙貴尷尬地笑了笑：“死不死的，有何區(qū)別？不過聽聞，據(jù)說兵敗后自刎了。”

因?yàn)閷幫跖褋y剛被平息，連一向消息靈通的蘇熙貴，都不知道朱宸濠的確切訊息，各種小道消息倒是聽了一耳朵。

“來之前我剛聽說一件很遺憾的事，那位芳華絕代的婁妃娘娘，押送回南昌的途中，跳湖自盡，以明節(jié)氣，真是一位巾幗英豪啊。”

朱浩有些詫異，蘇熙貴居然知道婁素珍跳湖之事？

這只能解釋為，王守仁發(fā)現(xiàn)找不到婁素珍尸體的情況下，為防止被朝廷追究責(zé)任，也避免有人借寧王妃攻訐與他有恩的婁家，干脆把消息公開，告知天下人婁素珍已死，如此既全了婁素珍的名節(jié)，也讓這個與寧王關(guān)系緊密之人從此于世間消失，減輕婁家的罪責(zé)。

不管是江彬，還是皇帝，再或是對婁素珍有何念想的人，諸如朝中權(quán)貴建昌侯等人，也可以就此徹底斷了得到婁素珍的念頭。

朱浩故作不解，問道：“婁妃……那是誰？寧王妃么？”

蘇熙貴驚訝地道：“小當(dāng)家竟然不知婁妃？她可是江西地面有名的大才女，理學(xué)世家出身，其人貌美如花不說，詩詞歌賦更是樣樣精通，尤其精于書畫，聽聞跟……呵呵，她乃是唐先生女弟子……或許唐先生不想追憶過往，才未在你面前提及吧。”

朱浩點(diǎn)點(diǎn)頭：“既是如此，那確實(shí)挺可惜的，但她畢竟是逆王妃子，應(yīng)該早就料想到會有如今結(jié)果吧。”

蘇熙貴又湊過來道：“我從京師前來，聽聞陛下御駕親征時，近臣中諸如江彬之流，可是提出過懸賞，要將此女獻(xiàn)到陛下跟前……婁妃之死，或與那位贛南巡撫有意縱容有關(guān)，不想讓其受苦吧……一死能全名節(jié)，這算是成全了啊。”

連蘇熙貴都覺得，婁素珍之死帶有一些“成全”的意味，好像誰都知道王守仁跟婁家的關(guān)系，在明知婁素珍落到朝廷手里沒好好下場的情況下，婁素珍之死，可以說是對朝廷和天下人最好的交待。

朱浩心想，王守仁在正德朝平了寧王之亂，功勛卓著，卻未得重用，加官進(jìn)爵還要等到嘉靖登基后，原因除了朱厚照恨王守仁搶了他御駕親征、平定寧王叛亂的功勞，也有婁素珍之死，讓皇帝和江彬覺得是王守仁故意“使壞”有關(guān)。

“閑話莫提，若朱小當(dāng)家最近有什么事的話，跟我說一聲便可，最近這半個月我會留在武昌府，隨后就將離開前往南京，處理一些事情，無法等到小當(dāng)家你桂榜提名……唉，若是能多停留幾日的話，就能得你科場捷報，可惜了……”

蘇熙貴顯得很遺憾，一臉悵然，朱浩笑著寬慰：“若我真有幸高中，就算蘇東主遠(yuǎn)在千里之外，也會派人將好消息告知，到時可要在你這邊討個好彩頭。”

蘇熙貴一拍大腿：“鄙人是那吝嗇之人嗎？到時一定奉上厚禮！”

八月初二，陸松和于三一行，乘船抵達(dá)武昌府，與他們同來的還有換上素衣，一身粗布荊釵、不施胭粉的婁素珍。

朱浩在城外碼頭見到其人。

幾年不見，朱浩一眼就辨別出，這就是當(dāng)年在南昌城外，送唐寅盤纏的女人，只是憔悴了很多，煞白的俏臉上帶著些許暈紅，有一股病懨懨的感覺，沒什么精神。

船只靠岸，等一行下船來，朱浩問及水鬼那邊的情況。

陸松近前，簡單介紹了一下情況，表明人都被安排各自回鄉(xiāng)，一再囑咐必須三緘其口，否則會引來大禍。至于傭金全都結(jié)清，乃是朱浩提前交給他的錢。

“這位夫人在湖里嗆了水，有些風(fēng)寒，上岸后這幾天都在病中，或也有心病的因素在里邊……”

陸松回頭看了婁素珍一眼。

朱浩點(diǎn)頭，走上前恭敬行禮：“在下朱浩，乃是唐先生所收弟子，正德十年與先生離開南昌城時，曾有幸與夫人見過一面。”

婁素珍將目光落在朱浩身上，盡管她精神頭不高，但還是認(rèn)真打量，可惜她根本不記得自己曾見過朱浩，也許時間太長，再或者她從來沒有將當(dāng)年一個小孩子放心里，這會兒早就忘光了，連連搖頭。

“令師呢？”

半晌后，婁素珍用虛弱的聲音問了一句。

朱浩回道：“先生留在安陸，我是到武昌參加大比才在此……這位陸典仗您應(yīng)該知道是何人，其實(shí)此番我們一路辛苦，都是先生暗中布置一切。”

陸松用古怪的眼神打量朱浩。

還敢說是唐寅布置一切？他好像根本就不知情吧！卻是你和小興王暗地里籌劃，你們倆小孩真是膽大包天，而且這都能成功？

“眼下外間傳說，婁妃已在鄱湖投水，并由帶兵的王中丞代為殮葬，此事已成定案，至于路引等，我會讓人為夫人辦好，不過夫人暫時要以我隨行侍婢的身份，借住武昌城外，等我大比后，一同回安陸。”朱浩道。

陸松道：“若是朱少爺不方便，卑職可自行帶夫人回去。”

朱浩笑了笑道：“陸兄，如今湖廣地面并不太平，武昌府以及周邊府縣有官兵設(shè)卡搜查潰兵，此時還是先大隱于武昌府為好……無須進(jìn)城，這城外渡頭到處都可見往來商賈，隨便找個地方住下來……等風(fēng)聲稍微平息后再走不遲。”

陸松想了想，點(diǎn)頭答應(yīng)朱浩的吩咐。

畢竟朱四有言在先，出行在外，一切都聽從朱浩的安排，本身他也是以陪同朱浩前來參加科舉為由到的武昌，總不能朱浩這邊還沒考完，他先回去了……那怎么跟王府中的同僚說明此行的意義？

婁素珍好奇打量眼前二人，一個是王府典仗，因平賊有功聲名在外，另一個則是個孩子……但一切都是這孩子做主。

“你……真的是唐先生的弟子？”

婁素珍難以置信。

沒聽說唐寅收過這般弟子，還這么年輕。

陸松道：“如假包換……朱少爺在王府讀書，如今已是生員老爺，以他的才學(xué)，此番鄉(xiāng)試高中機(jī)會很大。”

婁素珍聞言不由蹙眉。

聽說過才華過人者有多自負(fù)，卻沒見過這般自吹自擂的，就算以唐寅的大才，也要年近三十才考中舉人，一個孩子考取生員可以說他有學(xué)問，但憑什么就敢說鄉(xiāng)試這樣不但要論學(xué)問以及見識且要碰運(yùn)氣的考試，會讓一個少年郎隨意通過？

你們興王府的人對他如此自信？

“夫人莫要多言，因?yàn)榉蛉嗽谀喜龝r經(jīng)常露面，不少人識得，所以最近盡量不要出門，在下會派人為夫人雇請丫鬟，再找來女醫(yī)師為夫人診脈，另外安保之事就要拜托給陸典仗了。”

朱浩別有深意看了陸松一眼。

好似在說。

便宜你了，雖然婁素珍年歲不輕了，但如此風(fēng)姿綽約的高貴婦人，讓你去照顧，也算是優(yōu)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