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黜龍 第一百五十七章 浮馬行(4)
張行回來的路上,天街上開始飄灑小雨,繼而變成小雪,時而又變回小雨。
但都無所謂了,這些都不能改變天街上明顯的松懈與雜亂——金吾衛(wèi)們也已經(jīng)開始走出紫微宮列隊巡邏,卻顯得懶散和隨意,隊列不整,人數(shù)不齊出發(fā)緩慢;整個東都城的坊吏們似乎在敲鑼,卻顯得雜亂無章;街上的攤販、行人更加隨意,甚至有人一邊罵著老天不作美,一邊慢悠悠挎著筐子慢悠悠往坊內(nèi)行。
張行緩緩打馬,冒微雪而行,走了許久,行到坊門前,此時鑼聲早已經(jīng)停歇,但承福坊居然還沒有關(guān)門——這在以前是難以想象的。
彼時,盡管權(quán)勢者可以直接從家中打穿坊墻,部分中層實權(quán)官吏也能私下建立高層建筑越過坊墻,還有幫派偷偷在坊墻上打洞、掛梯,但最表面的坊門始終維持著一點嚴(yán)謹(jǐn),以此來彰顯都城的秩序與國家機器的威懾力。
但現(xiàn)在,塔塌了。
打馬走入坊內(nèi),天色已黑,入得家來,秦寶迎面而來,告知有人在等。
有人在等,張行并不意外,自己既然回來,必然有許多人或者事情在等著;但是,第一位來人是司馬二龍,卻是在意料之外了。
“張三郎。”
一身便服的司馬正昂然起身,拱手行禮,一如既往的討人喜歡。“剛剛跟秦二郎聊起云內(nèi)之圍,說起你的行徑,委實是大丈夫氣概,我自愧弗如。”
張行一邊回禮,一邊詫異失笑:“司馬將軍胡說什么?云內(nèi)之圍,我只是個信使,并無半點殊勛……況且,要是你司馬二龍在,與我家常檢聯(lián)手,說不得能出城反擊,不使軍中失了銳氣,哪里是我一個剛剛通了奇經(jīng)一脈的人能比旳?”
“我不是說這個。”司馬正苦笑道。“我敬佩的,乃是張三郎無論是遇到被劫掠的地方婦女,還是對上失了長輩的敵軍,乃至于與朝廷援軍、地方義軍打交道,還有回來路上分不清是軍是匪的人,總是能當(dāng)機而行,速做決斷……偏偏回頭去看,所做決斷總是讓人覺得最妥當(dāng)?shù)摹@份絕不拖泥帶水卻盡可能不失不漏的處置,才是我最為佩服的。”
張行怔了一怔,沒有說話,只是抬手示意。
二人與秦寶也重新回到堂屋,安穩(wěn)落座。
喝了口茶后,張行沒有問對方來意,反而先問及了一些閑話:“司馬將軍在東都消息靈通,敢問三千勛位,外加那什么兩百還是四百殊勛,朝廷都已經(jīng)挑定了嗎?”
“兩百殊勛……怎么可能這么快?”司馬正正色言道。“不過應(yīng)該不會再出問題,因為這次是曹中丞親自接過去了,估計年節(jié)前后就應(yīng)該出結(jié)果了。”
張行點點頭,這件事不關(guān)心不行,因為關(guān)系著他目前唯一要做的正事——曹皇叔有本事有威望,但老而頑固,且是個腦子里沒有平民百姓的舊式關(guān)隴軍事貴族,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而齊王天真,似乎可以操弄,卻被他爹打擊的野心都不敢起,儼然扶不起來……既如此,只還是之前跟白有思商議的那般,找機會去到地方上去,準(zhǔn)備開始折騰才對。
只是可惜的一點在于,自己這個品級不上不下,功勛估計也是不上不下,要是能趁勢一躍,做個實權(quán)的郡丞、郡守、宮使,攏著一個地方的軍政大權(quán),那才叫肆意妄為。
當(dāng)然,退一步也不是不行。
就這個圣人,這個兆頭,要什么自行車?
“通天塔是塌了嗎?”一念至此,張行面色不變,忽然再問,引得包括秦寶在內(nèi)的屋內(nèi)所有人陡然呆在當(dāng)場。
“是……”司馬正思索片刻,給出了一個并不意外的坦誠答案。“但這事不是我們?yōu)槿顺荚撜f的。”
“是仲秋節(jié)前后塌的嗎?”張行絲毫不管,繼續(xù)驗證著自己的想法。
“是……”司馬正沉默了好久才重新應(yīng)聲。“張三郎,此事事關(guān)重大,真不要再問了,你若有心,自家去查探,總是瞞不住你這種聰明人的,而為人臣者議論此事,總有些在嘲諷君上的意思。”
“如我所料不差,此事跟你此番來見我想問的事情有直接關(guān)系。”張行語出驚人。“所以,我也想從你這里問個清楚。”
“你知道我想問你什么?”司馬正驚疑一時。
“你祖父此行是否遇到什么事情……為何忽然成了諂媚圣人無度之人,以至于很多關(guān)隴大族都對你祖父行徑感到不齒?”張行看著對方眼睛,認(rèn)真求證。“除了這事,我想不到還有什么事會讓你進(jìn)退失據(jù),思慮艱難……巧了,這件事情的原委,我恰好是你能問的兩個人之一……不過你應(yīng)該想不到,所以應(yīng)該是你早早先去問了我家常檢,我家常檢礙于情狀不好跟你直說,讓你等我回來,再來問我對不對?”
司馬正怔怔看著對方,一聲不吭,卻又看向了有些茫然的秦寶。
秦寶一愣,會意起身離去。
司馬正這才肅然相對:“什么都瞞不過張三郎,也本不該瞞的。”
“塔是怎么塌的?”張行繼續(xù)好奇來問。
“就是忽然間地陷了,憑空塌了,已經(jīng)修到七層的塔,整個沒了,連工匠、官仆都一起壓死了幾百人。”司馬正艱難做答。“后來是八月下旬開始重修的。”
張行點點頭,這跟他的印象就對上了,走時五層,回來三層。
此時,外面的雪花已經(jīng)漸漸大了起來,雙方沉默了一下,而張行等了一會,發(fā)現(xiàn)對方暫時還是沒有勇氣主動詢問后,便繼續(xù)了自己的問題。
“圣人處置高督公了嗎?現(xiàn)在是誰來修通天塔?”張行認(rèn)真來問。
“沒有處置,還是他。”
“為什么?”
“因為稍微懂行的修行者都知道,通天塔是圣人宗師或者大宗師之境的修行之塔。”司馬正喟然道。“大家也都知道,此塔能成與否,跟修塔的人沒關(guān)系……是圣人當(dāng)日自家強行要修最盛大的九層高塔,而且要年前修完,這才換了聽話的高督公來修……如今出了事情,歸罪高督公不是不行,但未免會惹人笑,所以使功不如使過。”
“也有害怕處置高督公,會讓普通人也跟著醒悟的緣故吧?”張行失笑以對。“圣人當(dāng)日知道消息,殺了十幾個信使不說,還不愿意帶著宮人和內(nèi)侍們回來,儼然是想掩人耳目,讓高督公把塔重修起來,好把事情糊弄過去。”
“可能有些道理吧……”司馬正愈發(fā)艱難起來,也不好再勸對方不要嘲諷君上。
“圣人的修為,的確是到大宗師了嗎?”
“不好說,我估計決定修通天塔的時候,應(yīng)該是到了大宗師的境地,卻也未必,說不定是覺得自己快到了……”
“我曉得,前幾年,圣人収降巫族后,沒征東夷前,常常自矜,說自己便是與天下所有人一起來選‘民主’,以他的才智、能力,也必然是他來做皇帝。”張行愈發(fā)笑道。“這像是他能干出來的事情……何況,塔成不成,本身是道成不成……他的為君之道,本就不穩(wěn),忽然再做出那種事情,自然崩塌。”
“八月十五前后到底出什么事了?”司馬正躲無可躲,何況他本就是為此事而來。“我只知道大長公主是八月初……我祖父?”
“事情再簡單不過,且正是與大長公主一家有關(guān)系。”張行絲毫不慌,只將那晚親眼所見之事,當(dāng)著對方面輕描淡寫說了一遍。“彼時你祖父被逼到絕路上,不得已誣陷了馬氏父子,而且變本加厲,從此一路只以逢迎君上為重……而為君者苛刻至此,塔應(yīng)勢而塌,我反而覺得理所應(yīng)當(dāng)。”
一番言語既出,司馬正掩面長嘆,久久不言。
張行也一聲不吭,他其實也蠻為對方可惜的。
也不知道隔了到底多久,司馬二龍方才苦笑開口:“張三郎,你說……為人想要周全,怎么就這般難呢?”
張行當(dāng)即應(yīng)聲:“這是自然的,一路歸一路,有些時候,這些東西湊在一起,根本就是顧此失彼,甚至是對立的,哪能事事周全?”
“可若如此……”司馬正疑惑至極。“如何能做到盡量不負(fù)人呢?”
雞湯嘛,雖然很久沒熬了,但張行還是脫口而對:“想要不負(fù)人,先不負(fù)己心……我覺得不必苛求什么,遇到兩難甚至更艱難的時候,盡量對得起自己良心和能耐就行了。”
“可怎么又能不負(fù)心呢?”司馬正略顯迷茫。
“自尊而已。”張行依然是毫不猶豫。“平日自尊自愛,行事坦蕩,做事時自然無忌。”
司馬正勉力點頭:“多謝張三郎,你是個真正的聰明人,我一定按照這個去盡力想一想。”
說著,這位司馬二龍直接拱手起身告退,然后出得堂屋,便要一躍而走。
倒是張行,似乎忽然想到什么,就在座中追問:“司馬將軍……你應(yīng)該是成丹期朝后吧?”
“不錯。”司馬正勉強回頭應(yīng)聲。“怎么了?”
“還有兩個問題……”張行微微一笑。“當(dāng)先一問……天地元氣變動,你察覺到了嗎?”
司馬正沉默了一下,輕輕頷首:“微微而已……修行明顯輕松了一點。”
張行點頭,繼續(xù)來問:“還有一問……我一直好奇,司馬將軍凝丹之后,觀想的什么?”
司馬正反而釋然下來:“一副家傳甲胄罷了!”
張行連連點頭,不再多問。
而司馬正又等了片刻,見到對方不再多言,便直接一躍而起,消失在了微雪的暮色中。
s:抱歉諸位,是我自己卡文,然后熬夜困住了,這一更只三千字……半請假半道歉吧……給大家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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