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余燼 第七百一十七章 斷裂

光影再次轟然崩塌了——那寬敞的大廳與大廳盡頭的龐大裝置驟然崩解成無數(shù)的光影殘片，并如雪崩般再次坍塌為昏暗的洞窟模樣，一切都仿佛是短暫的幻夢，是另一重現(xiàn)實世界在當(dāng)前維度的錯亂投影。

然而鄧肯知道，自己真的“看到”了，而且現(xiàn)在仍然能看到。

他看向昏暗的洞窟深處，眨了幾次眼睛——在每一個極其短暫的瞬間，在每一次眨眼的時候，他都能在眼皮閉合、黑暗降臨的一剎那看到有東西浮現(xiàn)出來，正是那間恢弘的大廳。

他漸漸意識到，有兩重現(xiàn)實正疊加在這里，疊加在這座圣地島的地下深處，那位于更深一層的“現(xiàn)實”無法被尋常手段觀測到，但它會出現(xiàn)在自己每次眨眼的0.002秒內(nèi)。

沒來由的，鄧肯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了“0.002秒”這個單位，并確信它就是自己每次眨眼時看到那間大廳的準(zhǔn)確時間——一個人眼幾乎無法捕捉的瞬間，但足以映照在他的感知中。

他回過頭，看向自己身旁墻壁上的“浮雕”，在下一次眨眼的瞬間，他看到某個栩栩如生的鳥類生物出現(xiàn)在樣本收容罐中，而后黑暗上涌，現(xiàn)實切換，它再度化作墻上的浮雕——那是一只猙獰扭曲的“告死鳥”。

愛麗絲似乎是注意到了鄧肯神色間的變化，她頓時有些擔(dān)心：“船長？您沒事吧……表情突然好嚴(yán)肅……”

“……lh01并未能把數(shù)據(jù)庫中的所有東西投放到庇護(hù)所中，那些在創(chuàng)世紀(jì)過程中生成失敗的，便停留在了最初的‘孵化地’，”鄧肯突然輕聲說道，“……這片‘庇護(hù)所’本應(yīng)該更龐大和完善，但它失敗了……”

莫里斯一臉錯愕地看著鄧肯，突然反應(yīng)過來：“您觸碰到了什么？”

“這里有另一幅模樣，那是大湮滅之前的樣子……但你們看不到也觸摸不到它，”鄧肯抬起手，輕輕按在旁邊的石壁上，當(dāng)幽綠靈火蔓延進(jìn)石縫的時候，他隱約能感覺到自己觸摸的不只是這些冰冷的石頭，“兩重現(xiàn)實疊加在這里，但更加接近原始形態(tài)的那一個幾乎已經(jīng)完全被大湮滅吞噬了，它只能短暫存在于我每次眨眼的時候?！?p/> 莫里斯艱難地理解著鄧肯所描述的那不可思議的“狀態(tài)”，而后者這時候已經(jīng)抬起頭，目光看向了洞窟的更深處。

“應(yīng)該是在這里，有一個‘接觸點’，”鄧肯沉聲說道，“那些邪教徒應(yīng)該就是觸動了這里的什么東西?！?p/> 一邊說著，他一邊向黑暗中邁開腳步，伴隨著幽綠火焰的緩緩擴(kuò)散，他邁步走向“大廳”的盡頭。

莫里斯和愛麗絲立刻跟上了船長的身影。

阿狗有些疲憊地低著頭，沉默不語地跟在雪莉身旁，眼眶中的血色微光忽明忽暗，鎖鏈摩擦地面的聲響仿佛變成了某種遙遠(yuǎn)的噪聲，它又向前走了一會，突然有些后知后覺地抬起頭，卻發(fā)現(xiàn)雪莉已經(jīng)往前走了很遠(yuǎn)——女孩的背影看上去模模糊糊，邊緣不住抖動著，仿佛有什么不太穩(wěn)定的東西正疊加在她的身上。

阿狗晃了晃腦袋，空洞的頭腦似乎短暫失去了思考和判斷的能力，但下一瞬間，它又猛然清醒過來，并發(fā)現(xiàn)自己正如往常一樣緊緊跟在雪莉身旁——剛才兩人分開很遠(yuǎn)的一幕就像一個怪誕的錯覺，并眨眼間消散殆盡。

雪莉有些疑惑地低下頭，看到阿狗正跟自己走在一起。

她又感覺自己的手臂有些刺痛，還有某種灼熱的感覺沿著共生鎖鏈向自己流淌過來，就像……剛流出來的血一樣。

“阿狗？”她遲疑著低聲說道——也不確定自己到底是發(fā)出了聲音，還是單純通過共生在心底發(fā)出呼叫。

阿狗沒有回應(yīng)，傳入雪莉耳中的，只有“噗通”、“噗通”的兩個聲音。

那聽上去仿佛是心跳。

情況不太對……雖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況，但情況不太對！

雪莉渾身一下子緊繃起來，在意識到好像有什么不對勁的瞬間她便反應(yīng)過來，猛然抬頭看向船長的方向：“船長！阿狗的情況……”

眼前并沒有船長的身影。

黑暗的洞窟中，只有她自己的聲音在回蕩，并很快化作一道模模糊糊的噪聲，船長不見了，莫里斯和愛麗絲的身影也不見了，這里只有她和阿狗，就仿佛從一開始就只有他們。

雪莉瞬間倒吸了一口冷氣，龐大而無邊的黑暗化作了更加龐大的恐懼——這恐懼是如此熟悉，她一度覺得自己已經(jīng)忘記了這份滲入骨髓的感覺，但現(xiàn)在一切都驟然在她腦海中重現(xiàn)了出來——火，煙，血的味道，有什么東西倒塌的聲音，有什么東西在啃噬自己的血肉……

她在黑暗中驚恐地瞪大了眼睛，骨刺一樣的結(jié)構(gòu)一點點從她的手臂、雙肩和脊椎鉆出，血色的微光充盈雙眼，讓她視野中的一切都漸漸扭曲，而在越來越歪曲的感知中，她聽到有一個略顯陌生的聲音突然從旁邊傳來：“雪莉……我感覺……有點冷……”

她慢慢轉(zhuǎn)過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阿狗正在緩緩下沉——在泥土和巖石中下沉，就好像融化一樣，它的身體逐漸被地面吞噬，那地面好像活了過來，表面泛起粘稠而遲緩的漣漪，漣漪中如同蘊藏著數(shù)以億萬的活物，阿狗的身影一點點沉入那些“活物”中，先是四肢，緊接著是身體，現(xiàn)在只剩下脖子和一部分頭顱。

它朝雪莉張開嘴巴，骸骨一張一合，似乎艱難地說著什么，又好像在努力把什么東西吐出來——

“阿狗！??！”

麻木僵硬的心智終于開始運轉(zhuǎn)，雪莉終于記起了鎖鏈另一端的名字，她猛地沖向了那片正在逐漸活化的地面，一邊用盡力氣拽著胳膊上的鎖鏈一邊大喊著：“阿狗！我拽你出來！你堅持一下！”

然而她的努力絲毫無法阻止阿狗的下沉——在幽邃獵犬的頭顱即將被那片粘稠泥漿完全吞沒的時候，一個聲音突然傳進(jìn)了她耳中。

“……雪莉，我和爸爸去給伱買蛋糕，今天是你的生日……等我們回來，你就不生氣了好不好？”

女孩突然怔了一下。

這個從鎖鏈另一端傳來的聲音短暫擊斷了她的理智——而在理智中斷的一剎那，她聽到了一個清脆的斷裂聲。

手中驟然一輕。

幽邃獵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那片泥漿里，鎖鏈盡頭傳來的沉重拉力突然消失，雪莉頓時一個踉蹌向后倒去。

她看到鎖鏈的另一頭從泥漿里飛了出來——它已經(jīng)斷掉了，斷裂的鏈條末端看不到熟悉的阿狗，只有兩個拳頭大小的東西被帶著飛出了泥漿，先后落在她身旁。

它們在地上撲通撲通地跳動著，就仿佛還活著一樣。

那是兩顆心臟。

雪莉愣愣地看著這一幕，如一尊雕塑般一動不動。

漆黑的泥漿開始緩慢翻涌，從四面八方匯聚過來，泥漿中仿佛出現(xiàn)了一片遙遠(yuǎn)之地的幻象，無數(shù)形狀怪異猙獰的陰影浮動在四周——

在幽邃深海，數(shù)不清的惡魔注意到了一個不速之客正在向它們的維度靠攏。

而在更加遙遠(yuǎn)的黑暗中，一個無比龐大的結(jié)構(gòu)體正在沉睡，祂的主體如一道山脈般橫亙在破碎的大地上，蜿蜒而生的觸腕纏繞著無數(shù)漂浮的浮島，暗藍(lán)的微光在祂體表涌動，無數(shù)惡魔從那觸腕表面滋生，又每時每刻被它不斷吞噬。

然而雪莉仿佛沒有看到那些迫近的幻象——她在地上呆呆地坐了一會，終于慢慢起身，爬向那兩顆仍然在跳動的心臟，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撿起來，抱在懷里。

她已經(jīng)很久不曾抱過他們了。

“爸爸……媽媽……”

黑暗蜂擁而至，她的身影消失在幽邃深海中。

鄧肯突然轉(zhuǎn)過頭，看向身后不遠(yuǎn)處的那片空地。

一個模模糊糊的身影在那里閃爍了一下，眨眼間消失不見。

他瞬間反應(yīng)過來：“雪莉出事了！”

“雪莉??？”走在鄧肯身后的莫里斯聞言瞬間一愣，仿佛在這短暫的剎那，他甚至忘記了“雪莉”這個名字，而船長的話又瞬間讓他的記憶重置到了正確的“位置”，緊接著他才后知后覺地抬起頭，意識到隊伍里少了一個人……還有一只幽邃惡魔。

“哎！她剛才還走在我旁邊的??！”愛麗絲這時候也反應(yīng)過來，瞪大了眼睛看著之前雪莉和阿狗所在的位置，“我還聽見她跟阿狗說話呢……”

鄧肯的神色瞬間凝重：“你們都沒察覺她是什么時候不見的嗎？”

莫里斯和愛麗絲先后搖了搖頭。

鄧肯頓時眉頭緊鎖，非常短暫的思考之后，他在空氣中猛地?fù)]了下手。

幽綠的靈體烈焰眨眼間升騰而起，伴隨著近乎轟鳴的一連串爆裂聲，火焰如風(fēng)暴般呼嘯著卷向了整個洞窟的每一處角落！

火焰的呼嘯仿佛撼動了時空本身，整片洞窟，甚至整個圣地島都在這一剎那猛然震顫了一下，而在這近乎撼動維度的一次“震顫”之后，鄧肯的臉色已經(jīng)迅速陰沉下來。

“雪莉和阿狗身上的印記都在，”他抬起頭，神色凝重地看著莫里斯，“……但它們分開了?！?p/>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