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余燼 第七百三十二章 分支點

在冰冷晦暗的古老群星下，鄧肯與領(lǐng)航一號那宛若巨眼般的暗紅色核心靜靜對視著，整個世界仿佛都在這一刻靜滯下來，恍惚間，鄧肯有了一種感覺：一個分歧點，一個決定著整個世界歷史走向的分歧點，正在向他靠近。

而在這份靜默中，他回憶起了自己在進入無名王者陵墓之后，從那位“守墓人”口中聽到的一份情報：

抵達時間線盡頭的觀察員傳回最初也是最后的留言——時間終結(jié)了，篡火者點燃了整個世界。

良久，他輕輕呼了口氣，打破沉默：“你認為這是噩兆？你希望我來接管這個世界，是為了避免這樣的未來？”

然而幽邃圣主的回應再次令他意外。

“不，”那暗紅色的核心震顫著，發(fā)出平靜的聲音，“我不依賴任何缺乏足夠數(shù)據(jù)支撐的‘啟示’或‘預兆’，因為在關(guān)鍵信息缺失的情況下，僅針對部分殘缺數(shù)據(jù)做出‘好’或‘壞’的判斷是不嚴謹?shù)模也恢滥阕詈笫欠裾娴臅c燃這個世界，也不知道伱是在什么情況下做出了點燃世界的決定——數(shù)據(jù)不足，無法得出結(jié)論。

“我希望你來接管這一切，僅僅是因為這是在目前已知的情報范圍內(nèi)，最有實現(xiàn)機會，也最穩(wěn)妥的令庇護所維持下去的方案——比起無法理解和無從判斷的未來，我更相信自己當下的演算。”

在這顆暗紅色核心的回應中，鄧肯聽出了一種與眾不同的理智與精準——那是在剝除了“幽邃圣主”這樣塵世賦予的頭銜之后，在剝除了“古神”這樣的身份之后，領(lǐng)航一號作為新希望號的核心主機之一原本應有的特質(zhì)。

在篡火者面前，在歷史的分歧點面前，這臺古老的“機器”……在用它誕生之初便學會的思考方式，闡述自己的看法，計算著世界的未來。

鄧肯長久地思考著，那暗紅的核心則仿佛有著無限的耐心，等待著他的回應。

過了很久，鄧肯輕聲打破沉默：“如果我真的接管了，會發(fā)生什么？”

那道黑暗中的山脈內(nèi)部再次發(fā)出轟鳴與震顫，在一連串低沉的鳴響中，它的“主峰”開始向下收縮，而那顆暗紅色的核心則從天空降下——宛若一顆星辰自天而降，它在鄧肯和雪莉等人的視野中迅速放大，以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從山巔來到了鄧肯眼前。

在如此近的距離上，鄧肯發(fā)現(xiàn)這顆核心原來比他想象的還要龐大——它的規(guī)模幾乎如普蘭德的風暴大教堂一般，巨大的球體表面帶著某種晶體般的質(zhì)感，而在一層晶瑩剔透的紅色球殼深處，則可看到無數(shù)精密繁雜的線條結(jié)構(gòu)，又有多個明滅不定的光源在球心附近閃爍著，其周圍環(huán)繞、流淌著某種粘稠的物質(zhì)。

“在你接管之后，庇護所中所有的缺陷都將得到彌補，在整個無垠海，由于認知偏移與觀察者效應失控而產(chǎn)生的諸多‘污染’和‘扭曲’都將被你的認知重新校準——不會再有危險的夜晚，不會再有失控的超凡異象吞噬人類，大海將變得安全，而城邦之間則會開啟一個新的繁榮時代……在可以預知的、極為漫長的時間內(nèi)，這份繁榮與安寧都會一直持續(xù)下去……如果這是你想要的，那么它就會實現(xiàn)。

“而你，會回歸遠古諸王之一，回到你應有的位置上……你會成為四神之外，庇護塵世的第五位神祇——而你的統(tǒng)治，會比我們每一個都要穩(wěn)固，因為你不會像其他遠古諸王那樣逐漸瘋狂，也不會陷入失控……至少根據(jù)領(lǐng)航二號的計算，你的狀態(tài)比我們所有人都要穩(wěn)定。

“在那之后，你可以繼續(xù)做你想做的事情——一切事情，包括回到現(xiàn)實維度，繼續(xù)你的旅行和探險，只要你愿意。”

“……聽上去全是好事，”鄧肯沉默了幾秒，慢慢說道，“就沒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發(fā)生嗎？對我而言的，或者對這個世界而言。”

“在目前已知的情報范圍內(nèi)，在我的認知里，沒有，”那暗紅色核心深處的光芒忽明忽暗，幽邃圣主的回應出乎意料的簡單直接，“一切都會向著好的方向發(fā)展，而根據(jù)我的判斷，這也應該符合你的意愿。”

“……正常情況下，你這時候多少應該說一些不太重要的隱患或者缺陷，這能增強你剛才那番話的說服力。”

那顆暗紅核心沉默了兩三秒：“……再次確認，沒有隱患或缺陷。”

鄧肯與那核心再次不約而同地陷入了安靜，一旁的雪莉則有點按捺不住的樣子，她的目光在船長和“圣主”之間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過了好一會，才小聲嘀咕起來：“船長，你真的要成為眾神之一嗎？雖然聽著挺厲害的……但我怎么總覺得……不那么踏實……”

鄧肯沒有說話，只是仍舊靜靜地注視著那巨大的核心，過了好一會，他才慢慢開口：“……具體該怎么做？”

暗紅核心沉默片刻，其深處光芒漸亮：“點燃我。”

鄧肯的表情終于有了些微妙變化：“……點燃你？！”

這位“領(lǐng)航一號”怎么每次開口都這么出人意料？！

但那暗紅核心仿佛絲毫沒有注意到鄧肯神色和語氣的變化，從其內(nèi)部傳來的聲音仍然一如既往的平靜：“點燃我，就像你點燃寒霜時那樣，用你的火焰覆蓋并重組一切——在這個過程中，我所有的權(quán)柄以及對塵世的影響都將由你接管，而這或許也可以幫助你打消一切顧慮……你應該知道，自己的火焰可以做到這些。”

鄧肯微微皺眉：“所以，你其實是在我點燃寒霜，或者嚴格來講，是在我點燃寒霜深海的時候‘觸碰’了我的火焰，并在那時候了解了我的力量，才制定出了這個‘接管’計劃？”

“……是的，在那團分裂出去的集群被你焚毀時，它向我回傳了最后一份數(shù)據(jù)，其中包括對你的力量的解析結(jié)果，我將該結(jié)果與領(lǐng)航二號當年的觀察記錄比對，制定出了該接管方案——計算結(jié)果告訴我，這是可行的。”

“你提到的被我焚毀的‘分裂出去的集群’，就是寒霜深海中的那道觸腕？那不是你在失控狀態(tài)下產(chǎn)生的錯誤復制體嗎？”鄧肯迅速反應過來，同時也回憶起了一開始對方提起的另一件事，“等等……你之前還提到你將包含lh03的數(shù)據(jù)碎片送到現(xiàn)實世界，這也是通過那道觸腕來完成的……這些都是你有意識控制的？你其實沒有失控？！”

他困惑地看著眼前的暗紅核心，以及那暗紅核心背后的、宛若驚人山脈般的龐大本體，突然意識到自己對幽邃圣主當前真正的“狀態(tài)”并不了解，這個被困在幽邃之底的“古神”……真的失控了嗎？

而就在這時，他看到那些蜿蜒生長的“山脈”表面燈光再次明滅流淌起來，緊接著，在其中一道“山脈”的末端，有某種新生的“細枝”似乎從主干的表皮中蔓延了出來，在黑暗中迅猛生長著。

但下一秒，那新生的細枝便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吞噬，它變得四分五裂，一部分升騰成為黑沉沉的煙霧，飄向上方那數(shù)不清的浮島和暗淡星空，另一部分則化作流淌的泥漿，重新落回到主干觸腕上。

“……篡火者，這就是我的‘失控’。”

從暗紅核心中傳來的聲音將鄧肯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鄧肯收回了目光，隱約明白過來：“……過度生長？”

“這是我的本能——也是創(chuàng)造者賦予我的職責。”

鄧肯漸漸反應過來：“你的職責是……”

“重塑故鄉(xiāng)，復現(xiàn)那顆被我吞噬的母星，”暗紅核心慢慢開口，“但在這狹窄的庇護所中，我的使命注定無法實現(xiàn)——于是從某個時刻開始，我的本能便開始……脫離最初的設計。那些不斷從我體內(nèi)分化出去又不斷相互吞噬、回歸的個體，那些過度生長又不斷衰敗的分支，還有那段刺入現(xiàn)實世界的‘觸腕’，都是逐漸失控的結(jié)果。

“只不過，這種‘失控’有時候也可以加以利用，在本體已失去移動能力的情況下，那些過度生長的部分……有時候可以充當感知或通訊的媒介，幫助我了解世界上發(fā)生的變化，或向外傳遞消息。”

“……原來是這樣。”鄧肯慢慢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說著。

一具失去控制，已經(jīng)覆蓋整個幽邃之底卻仍在過度生長的龐大軀體，一個已經(jīng)無法移動，被困在龐大軀體深處的主機核心，一個仍能清晰思考，卻注定已經(jīng)無法完成最初使命的遠古ai——這一切，才是“幽邃圣主”真正的樣子。

而現(xiàn)在，這位被困在自己龐大軀體中的遠古ai又一次向他發(fā)出了邀請——

“篡火者，你的回應是什么？你是否愿意接管這一切，回到遠古諸王的行列？”

鄧肯從沉思中抬起頭，看到那暗紅核心再次向自己靠近了一些——自己只需抬起手，便可以觸碰到它那完全不設防的晶體表面。

“……船長，它說的是真的。”愛麗絲突然在旁邊說道。

鄧肯有些驚訝地看了愛麗絲一眼，人偶則慢慢點了點頭，表情顯得有些糾結(jié)：“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跟您解釋，但我就是知道，它說的都是真的。”

鄧肯沒有出聲，只是默默聽完愛麗絲的話，在沉思片刻之后慢慢抬起手。

他觸碰到了那暗紅色的核心，指尖傳來的是微微溫熱的觸感。

它仿佛一顆心臟般微微跳動著。

“……點火吧，篡火者，”那核心溫和地震動著，“然后，我也將從這漫長的使命中解脫。”

雪莉睜大了眼睛，一旁的阿狗也一動不動地看著這一切。

有那么一瞬間，他們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幽綠的火焰騰空而起，那暗紅的核心與遠方的黑暗山脈被瞬間點燃，整個幽邃深海被烈焰吞沒。

他們仿佛已經(jīng)看到深海時代所有的隱患都被撫平，庇護所設計之初的缺陷得以修復，無垠海上的世界回歸安寧之中，長長久久，永永遠遠……

一位新的神祇將回歸祂應處的位置，如齒輪嚙合，拼圖完整。

然而在突然間，鄧肯收回了胳膊。

“不對。”

歷史走向了另一個分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