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嫡公子 第一百二十六章 當(dāng)局者迷

嬴政雙眼微闔，眼中滿是冷意，但很快就恢復(fù)了鎮(zhèn)定，他目光陰翳的看著秦落衡，問道：“若是不推行這項政策呢？”

秦落衡遲疑道：

“我個人覺得不太可能。”

“就算長吏你力薦始皇，實際效果其實也很一般。”

“土地兼并是實打?qū)嵈嬖诘摹！?p/> “自立國以來，始皇一直銳意革新天下,察覺到土地兼并問題，始皇不會選擇坐視不管的，你的勸阻只能規(guī)勸一段時間。”

“時間一長，注定無用。”

“加上滿朝大臣竟皆附和，長吏就算再得始皇重用，在滾滾大勢面前，也只會越發(fā)顯得人輕言微。”

“甚至......”

“還會為始皇所惡。”

嬴政眉頭一皺。

不悅道：

“你對始皇就這么沒信心？”

秦落衡尷尬一笑。

這不是有沒有信心的問題。

這是歷史！

歷史書上記載,今年十二月（后世的九月）,始皇就會頒發(fā)‘使黔首自實田’的詔令。

現(xiàn)在是五月（二月）。

距離詔令下發(fā)只有半年時間了。

以現(xiàn)在大秦的形勢,那些朝臣只會越發(fā)激進(jìn)的上疏，一方面直呈土地兼并的惡果，一方面直言‘使黔首自實田’的好處。

在一眾叫好和強力力薦之下，就算是始皇，也難免會失去定力，為之動搖。

歷史上。

秦始皇在滿朝皆敵的情況下，堅持了大半年，已經(jīng)實為不易了，但奈何外有‘奸臣’，內(nèi)有‘家賊’，實在防不勝防，秦始皇終究是沒有抵住,落入到世家大族的算計之中。

秦落衡不是對始皇沒有信心。

而是天下大勢如此，想改變談何容易？

秦始皇他不是神。

他是人！

人力終有窮盡！

嬴政冷冷的看了秦落衡一眼，“就算這樣,難道就只能看著他們禍害大秦，而我明知這個政策荼毒無窮，卻也只能聽之任之？”

“那我跟這些奸妄又有何區(qū)別？”

秦落衡撓撓頭。

苦笑道：

“長吏,你別這么激動。”

“現(xiàn)在問題不在你身上，問題是在始皇身上，始皇要是聽信了讒言，你說再多也無濟(jì)于事，始皇要是不聽，那一切倒是還有回旋的余地。”

“長吏身為臣子，盡忠職守即可。”

“至于其他的。”

“決定權(quán)又不在你手上。”

“你在這里干著急也沒什么用。”

“再說了。”

“夏商周三代立國后，同樣面臨過立國危機。”

“夏后啟立夏朝后，有有扈氏叛亂，商王湯立商朝之后，有九世之亂，周天子姬發(fā)立周朝后，有三監(jiān)之亂。”夏朝的君主稱為后，商朝稱為王，周朝為天子

“夏商周三代，都是解決了各自立國后的危機，才得以延續(xù)數(shù)百年國祚。”

“大秦其實也一樣。”

“夏朝解決了禪讓制跟世襲制的爭端，商朝是解決了繼承制度的問題，周朝則是解決了前朝亂國的問題。”啟滅掉有扈氏，真正確立了世襲制。

商朝經(jīng)過九世之亂后，王位繼承制，從兄終弟及與父死子繼，發(fā)展成了嫡長子繼承制。

周朝經(jīng)過三監(jiān)之亂后，周朝開始大肆分封親戚，蕃屏周室。

“大秦要解決的是土地問題。”

“能成，則興！”

“不能,則大秦亡！！！”

說到這。

秦落衡欲言又止。

他其實想說的并不是這個。

土地問題，對大秦而言，只是纖芥之疾。

只要秦始皇少做點動作，大秦至少還能延續(xù)個上百年。

大秦立國后的核心問題，其實是新興世族和豪強崛起的問題。

這些世族和豪強現(xiàn)在已經(jīng)初現(xiàn)端倪，他們開始通過各種方式和手段跟朝堂角力、爭權(quán)奪利，不斷擴(kuò)大自己的權(quán)力和利益。

朝堂還渾然不覺。

這其實是個無解的問題。

秦落衡遲疑了一下，并沒有選擇說出。

這個問題不僅朝堂沒察覺到，世族和豪強自身也沒有太多意識。

大秦建立時間太短。

法制之下，把太多東西遮掩了。

天下一統(tǒng)之前，各大世族和豪強還是一心一意、一心為公的在為大秦獻(xiàn)計獻(xiàn)策，他們現(xiàn)在的爭權(quán)奪利，完全是下意識行為。

等到他們的意識徹底覺醒。

大秦就徹底危了。

歷史上大秦沒撐到那時候。

這也不知是該算作幸運，還是該算作不幸。

聞言。

嬴政臉色凝重。

秦落衡的話讓他驚醒。

夏商周三代立國之后，無一朝是真的順風(fēng)順?biāo)蠖济媾R著近乎亡國的危險，夏朝的有扈氏叛亂，商朝的九世之亂，周朝的三監(jiān)之亂。

夏商周三代是度過了危機，所以延續(xù)國祚數(shù)百年。

若是沒度過，恐怕當(dāng)時就亡國了。

眼下的朝臣進(jìn)諫，就是大秦的立國之危。

若是能安然度過，大秦也當(dāng)與三代一般，延續(xù)國祚數(shù)百年，若是沒有度過，大秦恐有亡國之患！

嬴政長身而立。

冷聲道：

“欲亡我大秦，癡人說夢！”

“朝臣也好，奸妄也罷，敢為害大秦，竟皆殺無赦！”

“我若是不知你們的心思，恐就真讓你們得逞了，但現(xiàn)在，你們就休想再得逞！”

見狀。

秦落衡眼皮一跳。

他是發(fā)現(xiàn)了。

秦長吏是真的正義感爆棚。

而且秦長吏都這么表態(tài)了，他要是不說點什么，也實在是有點說不過去。

秦落衡輕咳道：

“長吏。”

“土地兼并其實沒那么難解決。”

“你是當(dāng)局者迷了。”

“嗯？”嬴政回過頭，眼中露出一抹疑惑，問道：“你前面不是說這是大勢所趨嗎？現(xiàn)在怎么又能解決了？”

秦落衡尷尬的笑了笑。

辯解道：

“這不是想隨波逐流嗎？”

“但你都那么說了，我也不能真不管啊。”

“說說看。”嬴政冷哼一聲。

秦落衡笑道：

“長吏，你沒覺得這事來的很突然嗎？”

嬴政眉頭一皺道：“為何這么說？”

秦落衡沉聲道：

“按理來說，土地兼并的情況，立國時最尖銳。”

“因為那時山東郡縣的黔首不知大秦田制，地方世族和豪強很容易趁著地方混亂，把黔首的田產(chǎn)騙到手，或者強買強賣。”

“那么問題來了。”

“既然他們已經(jīng)把黔首的田產(chǎn)騙到手了。”

“為何還要多此一舉？”

“他們根本沒有這個必要，完全可以繼續(xù)維持現(xiàn)狀，反正失田之民不敢言自家無田，地方世族和豪強也可以繼續(xù)隱匿不報，這樣他們還能繼續(xù)少交租稅。”

“但為何他們要主動把土地兼并捅出來？”

“他們不怕官府清查嗎？”

“還是覺得自己霸占的良田太多，想主動多交一點錢糧，給大秦的偉大事業(yè)多做貢獻(xiàn)？”

“自然都不是。”

“一切其實都是有原因的！”

“因為法！”嬴政突然開口道。

秦落衡點了點頭。

“沒錯。”

“就是因為法。”

“地方世家和豪強的確霸占了不少田產(chǎn)，但其實都是不合法的，這些田產(chǎn)名義上還是在黔首名下，他們只是簽訂了一份不合法的田契地契。”

“前幾年之所以沒人揭露，主要是因為黔首不知法。”

“他們不知自己簽的契約不合法。”

“但......”

“他們并不會永遠(yuǎn)不知。”

“大秦立國五年，每個郡縣都設(shè)有法官、法吏，他們的主要任務(wù)就是向地方普法，五年時間，足以讓地方黔首通曉一定的律法，雖然知道的律令其實不會太多，但多多少少是有一定了解。”

“田律一直是黔首關(guān)心的重點！”

“法官和法吏講田律時，一定會講到大秦田制。”

“所以。”

“黔首知法了！”

“起初因為知法的人少，并沒有太多影響，但隨著時間推移，知道大秦田制、大秦律法的黔首只會越來越多，他們在知道自己被強迫簽的契約無效之后，一定會開始抗?fàn)帯！?p/> “甚至?xí)_始告官！”

“而這顯然不是世族豪強想看到的。”

“隨著時間推移，告官的人只會越來越多，就算世族豪強跟地方官府有勾結(jié)，但長此以往，總歸會包不住火的。”

“所以有人急了。”

“到嘴的鴨子，豈能讓其飛了？”

“世族和豪強就開始想辦法，想自己霸占的田地合法化，而大秦是法制天下，想合法化非法的東西，需要一個法理，所以才有了朝臣的不斷進(jìn)諫，以及‘使黔首自實田’這個給兼并提供法理的政策。”

“這才是主要原因。”

“不過。”

“當(dāng)局者迷。”

“始皇跟長吏一樣，看到民間土地兼并如此嚴(yán)重，就下意識的想要去解決，殊不知，這恰好就中了世族和豪強的奸計。”

“地方土地兼并的確很嚴(yán)重。”

“但急的當(dāng)是地方世族和豪強，絕對不該是朝廷和始皇。”

“以不變應(yīng)萬變。”

“這才是朝堂該有的處事方法。”

“只不過一些朝臣為了自己的私利，裹挾了朝堂，而其他不明真相的朝臣見土地兼并如此惡劣，也跟著摻和了進(jìn)來，以至于綁架了始皇，但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一場算計。

“長吏對其上心的時候，其實就已經(jīng)入套了。”

“只是自己沒有察覺。”

“長吏仔細(xì)回想一下，這件事是不是來的很沒來由，但突然就急驟的爆發(fā)出來，一夜之間，就成了大秦的心頭之患，但土地兼并由來已久，以前怎么沒有官員這么熱衷？”

嬴政目光一沉。

他仔細(xì)想了一下，的確如秦落衡所說。

起初上疏的只是零星幾個地方官員，但后面一夜間不少朝臣也開始跟著上疏，但把這件事推向頂峰的是扶蘇。

扶蘇上疏之后。

朝中上疏的大臣更是連綿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