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嫡公子 第兩百八十二章 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

韓談遲疑片刻，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問道：

“亞父，既然秦落衡這么得始皇信任，那始皇又豈會輕易對秦落衡下手？而且秦落衡現(xiàn)在在城中風(fēng)頭正盛，何以能成功？”

“亞父......”

衛(wèi)肆冷哼一聲道：

“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

“秦落衡現(xiàn)在名聲越大，對他其實(shí)越不利。”

“我本想著朝廷會追查我的身份，從而借此加禍于秦落衡，只是朝廷這次并沒有失信，因而我的主意落空了，但也正因?yàn)榇耍@段時間我不會再貿(mào)然出手，因?yàn)閷?shí)在太過刻意了。”

“朝廷的官員都很聰明。”

“在朝廷不追究的情況下出手，他們定然會察覺到不對，到時我只會白白搭上去，所以，你現(xiàn)在大可放心，我衛(wèi)肆雖然老了，但還沒有完全湖涂。”

“但我死是早晚的事。”

“當(dāng)年我被羋辰等從官府手中救下，已經(jīng)多茍活了二十來年，若非是心中憋著一股怨念，我恐怕早就活不下去了，眼下秦廷的局勢越來越穩(wěn)固，我已經(jīng)越來越坐不住了。”

“這一次。”

“我只能選擇孤注一擲！”

“當(dāng)年朝廷沒殺掉，這次我主動去投。”

“刀下生，刀下死！”

“我要用我的命，逼趙高發(fā)瘋。”

“趙高這個人，心理早就扭曲了，受不得半點(diǎn)刺激，一旦過激，整個人就會陷入到瘋狂的境地，而且他十分厭惡有人提及他的出身，對此更是十分敏感。”

“而我。”

“就是把他從隱宮中放出來的人！”

“我若是出事，朝廷嚴(yán)查之下，定然會查到趙高，當(dāng)年嬴斯年出事，趙高就曾作為內(nèi)應(yīng)，只不過后面有人替他出面，洗清了嫌疑，但這些事當(dāng)年是沒有深查的，若是我被朝廷查出身份，這些事無疑會被再次提起。”

“而趙高這些年，費(fèi)盡心思的諂上，才當(dāng)上中車府令，他是無論如何都不甘于被重新踩到地底的，他為了保住自己的命，更為了保住自己的富貴一定會傾其所有。”

“甚至......”

“他都敢弒君！

韓談臉色微變。

顫聲道：

“亞父，慎言。”

“趙高的權(quán)勢都來源陛下，他怎么敢動這個念頭？”

衛(wèi)肆嗤笑道：

“你根本就不了解趙高。”

“趙高跟李斯其實(shí)是一路人，兩人都十分會揣測上意。”

“但趙高跟李斯不同之處，便在于李斯是真有經(jīng)世之才，李斯鉆營是為了謀求更高的位置，從而實(shí)現(xiàn)自己的志向，而趙高揣測上意，僅僅是為了獲得更大親近，以此來維持自己的尊貴。”

“趙高的心理是畸形的。”

“只有享有一定的權(quán)勢，他心中的不安才能削減，但一旦有人想拿走這些，趙高就會變成一條瘋狗，一條為了守住權(quán)勢，不擇手段，甚至甘于鋌而走險的人。”

“趙高是個無才無能之徒。”

“當(dāng)年他在隱宮受盡屈辱，因而他對權(quán)勢有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追求欲，但趙高只會諂上、迎上，在其他方面，他并無太多才能，所以我一直罵趙高是一條狗。”

“一條養(yǎng)不熟的狗！”

“趙高的眼里，誰給他權(quán)勢，誰便是他的主人，但若是誰敢奪走他的權(quán)勢，那便是他的殺父仇人，一條瘋狗，又如何會考慮到那些？他一旦受到刺激，心神大亂之下，什么沖動舉動都做得出來。”

“這也是為何我必須死。”

“趙高這些年一直對我很忌憚，唯恐我出事，把他從隱宮出來的事揭露出來，這也足以看出，隱宮在趙高心中的厭惡程度，他心中一直有著一股強(qiáng)烈的自卑和屈辱感，唯恐有人提及隱宮，我若是突然出事，趙高定會驚恐不安。”

“我就是要讓趙高發(fā)瘋！”

衛(wèi)肆眼中隱隱也閃過一抹瘋狂和猙獰。

韓談遲疑片刻。

猶豫道：

“亞父，你恐是忘了，我也是出身隱宮。”

衛(wèi)肆看了韓談一眼，澹澹道：“你的確出自隱宮，但外界并不知曉此事，因?yàn)楫?dāng)年你是‘死’在了勞累之下，被遺棄到了亂墳崗，是我下令將你‘棄尸’的。”

“大秦每年累死的隱宮刑徒不計(jì)其數(shù)。”

“你的死根本沒人計(jì)較。”

“但趙高不一樣，他是從隱宮出身，一步步起來的，他的名聲在隱宮中廣為流傳，甚至被隱宮中的刑徒視為奮斗目標(biāo)，所以我一旦出事，一清查，趙高定然會讓人矚目。”

“而且我也是一個‘死而復(fù)生’之人。”

“趙高以往又跟我扯不清干系，這樣的人，始皇又怎么敢讓他繼續(xù)當(dāng)近臣？一旦失去了始皇寵信，趙高無疑將直接從天上掉到地上，那時他最厭惡的出身，就會被人不斷的提起。”

“一遍遍刺激之下，趙高又豈會不心態(tài)失衡？”

“他本就性格偏執(zhí)，到時很容易惡向膽邊生，無論最后結(jié)果如何，也算是幫我出了一口惡氣。”

“但這些都是次要的。”

“更要緊的還是限制秦落衡。”

“這個人必須要加以限制，若是任其繼續(xù)施為，扶蘇以及其他公子將沒有半點(diǎn)機(jī)會，而且這個人很會籠絡(luò)民心，也對籠絡(luò)士人很有一套，若是他上位，天下恐再難有起伏。”

“因而必須要阻止秦落衡。”

“扶蘇目光短淺，百家暫時不敢聲張，以及六國貴族的軟弱，能做這事的便只有我了，等盛會的消息平靜下來，我便會去觸及始皇的逆鱗，讓始皇最終不得不忌憚秦落衡。”

“我已是必死之人。”

“但你不一樣，我還很年輕。”

“這些年，我教過你不少東西，雖不太能用上，但維持子?jì)牍拥念伱妫嗌龠€是能用上，這是我為成蟜公子做的最后一件事，當(dāng)年成蟜公子對我有知遇之恩，只不過當(dāng)時成蟜公子叛變過于突然，我遠(yuǎn)在咸陽，沒辦法助力，不然成蟜公子斷不至于此。”

“這些事已無關(guān)緊要。”

“我現(xiàn)在孑然一身，心中只想替我死去的老小，出口惡心、出口怨氣，你雖為我義子，但我被朝廷處死后，你不用替我收尸，任由官府拋尸亂葬崗。”

“你的身份外界無人得知。”

“不要因?yàn)槲业氖拢屇惚槐┞冻鰜恚羰菭窟B到子?jì)牍樱M非是要害得成蟜公子一脈絕嗣？”

“你是我安排在子?jì)肷磉叺摹！?p/> “子?jì)氩⒉恢獣阅愕某錾恚膊磺宄愕膩須v，這些事你也沒必要跟他講，言多必失，子?jì)肽隁q太淺，對很多事情認(rèn)識不足，千萬不要讓他生出仇恨之心，生出叛亂之心。”

“他當(dāng)個殷實(shí)的宗室公子足矣。”

“天下一統(tǒng)之后，我本以為始皇會分封天下，但終究還是沒算到始皇的野心，他根本沒想過分封，只想著集權(quán)于國府，但此舉，在我看來，就是取死之道，天下太大了，朝廷管不過來的！”

“早晚有天，郡縣會出事的！”

“我以往想著禍亂天下，從而讓郡縣制崩盤，進(jìn)而讓始皇改變主意，重新分封天下，繼而讓子?jì)肽艹梢坏刂鳎罱K，我的想法還是失敗了。”

“但都不重要了。”

“臨死前，我也是多說了一些，你能聽就聽，不能聽就算了，今后你跟子?jì)氲穆罚荒茏约鹤吡耍倚l(wèi)肆只能護(hù)衛(wèi)你們到這里了，以后若是遇到什么事，也全靠你們自己解決了。”

“你走吧。”

“以后不要再來了。”

“也不要跟人提及你認(rèn)識我。”

“我不再是你的‘亞父’，你也不是認(rèn)的義子。”

“一切到此為止了！”

說完。

衛(wèi)肆揮了揮手，示意韓談離開。

神色十分的平靜。

彷佛只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韓談眼眶一紅，正欲開口，便被衛(wèi)肆凌厲的目光瞪了回去，最后也只能跪拜在地，一連磕了數(shù)個響頭。

這時。

韓談忍不住道：

“一日為父，終生為父。”

“我韓談若非亞父救助，恐早就累死在隱宮了，何以能服侍子?jì)牍樱亢我阅苤獣赃@么多道理？”

“韓談知道亞父心意堅(jiān)定，也抱了必死的念頭，但為人子，又豈能眼睜睜看著亞父送死？亞父，你既已經(jīng)知道事不可為，為何還要執(zhí)意為之？”

“你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現(xiàn)在年歲已高，為何就不能放下？你非是沒有親人，我韓談便是你子，為何就不能讓我盡孝？現(xiàn)在朝廷根本不知亞父活著的事，亞父你這又是何苦呢？”

“韓談實(shí)在不解。”

衛(wèi)肆大笑道：

“因?yàn)槲倚l(wèi)肆是小人！”

“我就是鼠目寸光，見小利而忘命！”

“我知道嬴政的所作所為是對的，但那又如何？”

“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

“我就是看不慣嬴政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我也看不慣秦廷霸道恣睢的強(qiáng)勢，嬴政當(dāng)年殺我妻小，殺成蟜公子，我若是不作為，豈非是要陷自己于不仁，不忠，不義？”

“我衛(wèi)肆忍氣吞聲了大半輩子，難道臨死還不能報復(fù)一回？”

“天下哪有這個道理？”

“在嬴政眼中，人命如草芥，那我便挑起亂世，讓秦廷去殺，我倒想看看，嬴政他敢殺多少人，十萬、百萬、千萬？我倒想看看，他敢不敢殺的天下遍地白骨。”

“他想要一個合格的儲君，我便偏要?dú)Я饲芈浜猓屗麄兏缸踊ハ嗖录桑蚯裟浮⒌苤拢瑢π⒌朗肿⒅兀冶闫屗侨庀鄽垼值芑ハ鄽垰ⅲ踔磷屗搽y逃其中。”

“我衛(wèi)肆就是一個小人！”

“嬴政敢車裂以徇，滅我宗族，我又豈能讓他安寧？”

“若非現(xiàn)在年老體衰，不然我定要攪的天下翻天覆地，攪得天下動蕩不安，攪得天下動亂四起。”

“你以為天下士人不懂這個道理？”

“但觸及利益遠(yuǎn)比觸及心靈要難，你可以讓他們動容、動情，只是想讓他們真的做出改變，根本就不可能，因?yàn)橐坏砍兜阶约旱谋緛砝妫硕际亲运降摹！?p/> aiyueshuxiang愛閱書香

“他們不知道天下一統(tǒng)的好處？”

“知道。”

“但誰又在意呢？”

“天下一統(tǒng)得利的只有大秦，跟他們無關(guān)，他們何以要為大秦拱手讓出自己的得利？世人大多鼠目寸光，見小利而忘命，我衛(wèi)肆就是一個普通人，跟他們一樣。”

“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看不到那么長遠(yuǎn)，也活不到那么久，其他人爭的是利，而我爭的是口氣，我就是見不得大秦好，見到大秦穩(wěn)固，我卻是如同掉入到了糞坑，渾身難受。”

“世上如我這般的比比皆是。”

“現(xiàn)在秦廷尚還有威望，始皇尚且還能壓得住，但早晚有一天，六國貴族、諸子百家會起來生亂的，他們同樣見不得大秦好，他們也都想摧毀大秦建立的一切。”

“時間快了。”

“這次盛會已經(jīng)隱隱傳出了一個風(fēng)聲。”

“朝廷對諸子百家已有不滿。”

“最近，我隱隱聽聞了一些消息，似乎城中那些六國貴族正在嘗試逃離咸陽，他們?nèi)羰翘恿耍〞蝗珖ň儯綍r，他們又豈會坐以待斃？”

“天下早晚還會亂起來的。”

“不過。”

“想真正大亂，必須要始皇出事。”

“始皇不出事，再大的亂子，終究會平定，所以我上次才那么急切的給趙高出策，讓其給始皇獻(xiàn)方士的‘延年益壽’的丹藥，卻是不知他的進(jìn)展如何。”

“若是真的得逞。”

“呵呵。”

“幾年后，始皇身體抱恙，天下烽煙四起，風(fēng)雨飄搖之下，大秦未必不會搖搖欲墜，但這一切，隨著秦落衡的異軍突起，突生了巨大的變數(shù)，我本以為秦落衡就跟扶蘇一樣，只是個志大才疏之徒。”

“但秦落衡顯然不是。”

“所以我必須要另做一番布置。”

“至少......”

“不能讓秦落衡壞事。”

“最好的辦法，其實(shí)是讓秦落衡死，但這一點(diǎn)，現(xiàn)在的我已辦不到了，我只能退而求其次，讓秦落衡被始皇猜忌，不能被恢復(fù)身份，等天下動蕩時，他無名無權(quán)去處理動亂。”

“唯有如此。”

“天下才能如我預(yù)想那樣亂起來。”

“而你跟子?jì)胍膊拍芙柚鴦邮幉话驳木謩荩@得安身立命之地，也才能徹底站穩(wěn)腳跟，而趙高這個人心思狡詐，我若是出事，或許會讓他亂中出錯，但很大可能不會致死。”

“等到天下生亂后，你們可取他人頭，為自己謀一份功業(yè)！”

“希望幾年后你的劍還利。”

“我就只能幫你們謀劃到這里了。”

“若是我的計(jì)劃失敗，你們要立即打消所有念頭，以后安安分分的當(dāng)一名臣子，一名宦官，不要再生任何念頭，而且若是始皇未薨，秦落衡被恢復(fù)了身份，就算天下大亂，你們也不要有輕舉妄動。”

“你們斗不過嬴政父子的。”

“當(dāng)年成蟜公子掌有一定兵權(quán)，尚且輸?shù)囊粩⊥康兀F(xiàn)在子?jì)胫皇且粋€尋常宗室子弟，根本沒機(jī)會勝過秦落衡，有的事，輸一次就夠了，輸兩次，就太過殺人誅心了！”

“我言盡于此。”

“你們今后好自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