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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子無敵 236【不死何為】
“輕舸迎上客,悠悠湖上來。當(dāng)軒對尊酒,四面芙蓉開。”
芙蓉宴起于何時已不可考,大抵自前魏時期便是滎陽一地風(fēng)俗,約有數(shù)百年歷史。那時滎陽是前魏陪都,地位非同尋常,甚至還有帝王西行駕臨芙蓉宴的記載,故而這個習(xí)俗便一直保留下來。前魏傾覆后天下大亂,滎陽因為城高墻厚未被戰(zhàn)火波及,城內(nèi)大體上維持著安定和平,最艱難的時候都未停過芙蓉宴。
每年六月中旬,秋江池荷花盛開之時,會由雍和坊內(nèi)最出眾的花魁們聯(lián)名發(fā)出請柬,邀請城內(nèi)名流雅士入樓赴宴。席間基調(diào)以輕松閑適為主,詩詞唱和與拆字猜枚是最常見的消遣方式,輔以各樓選派出的清倌人演奏絲竹之樂。真正的重頭戲則在晚間,其時秋江池畔安置上千盞花燈,映襯出滿池嬌艷芙蓉,與岸上的九位花魁相得益彰分外妖嬈。
花魁們依次登場,演繹自己最擅長的節(jié)目,或舞或曲或詩詞歌賦,衣袂留香又各不相同。甚至曾經(jīng)還有花魁臨場揮毫潑墨,以大氣筆鋒繪就靈州壯闊風(fēng)景,最后被人千金求得,這位花魁轉(zhuǎn)手便將黃金贈給靈州各地的養(yǎng)生堂,一時傳為佳話。
開平五年的這場芙蓉宴,早在四月便開始籌備,萬事俱備只欠一縷東風(fēng)。
“颯颯東風(fēng)洗塵埃,芙蓉池外有輕雷。”滎陽城東一處精巧雅致的莊園內(nèi),陳希之身穿一襲品竹色輕羅百合裙,憑欄而立,口中輕聲吟誦著。
雖然十五年前王平章聯(lián)合京都部分勛貴,以雷霆手段將陳家滅門,但是根本無法徹底肅清陳家在大梁各地的勢力。陳希之在少數(shù)忠心部屬的保護下逃出京都,在世間浪跡十余年,一邊成長一邊收攏陳家的力量。當(dāng)初橫斷山中那八百虎賁便是陳家在州府各處布下的人手,而像眼前這座莊園之類的產(chǎn)業(yè),除了陳希之外沒人知道到底還有多少。
這便是那位愿以商道救濟世人的陳輕塵留給她的豐厚遺澤。
一位中年婦人出現(xiàn)在廊下,目光復(fù)雜地望著陳希之清瘦許多的背影。
她叫冷凝,桃花的娘親,亦是當(dāng)年陳輕塵身邊的侍女。
來到靈州一年多,她親眼看著陳希之與各方勢力勾連,隱隱將這里變成第二個橫斷山。她不清楚對方從不隱瞞自己的原因,或許是信任又或者是試探,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冷凝對這種生活逐漸感到厭倦,陳希之也未派人盯著她,如果想走的話隨時都能離去,可無論她怎樣思念桃花,卻始終不愿遁去。當(dāng)初在綺水小船上,裴越對她說的那些話是很重要的原因,當(dāng)然也有幾分對陳希之的不舍。
無論如何,這是陳家唯一的血脈,也是她看著長大的姑娘。
陳希之沒有回頭,卻知道冷凝已經(jīng)到來,她聲音輕柔地問道:“那邊安排妥當(dāng)了嗎?”
“是。”
冷凝應(yīng)了一聲,走上前說道:“姑娘,何必急著打草驚蛇?”
陳希之莞爾一笑,轉(zhuǎn)頭問道:“冷姨覺得我這是被仇恨沖昏頭腦?”
冷凝望著這張似畫筆勾勒出來的面龐,一時有些恍惚,仿佛看見了當(dāng)年的小姐。
兩人容貌有六七分相似,只是氣質(zhì)與性格大不相同,陳輕塵溫婉又不失堅韌,陳希之則是冷艷中帶著幾分淡漠。
心中思緒如潮,冷凝面上淡笑道:“姑娘行事必有深意,只不過我沒有看出來而已。”
陳希之轉(zhuǎn)身在欄邊坐下,微微仰頭看著冷凝,剪水雙瞳中露出一抹譏諷:“倒也沒有什么深意,只是給裴越送一份大禮,想必他會喜歡。聽說他當(dāng)年在定國府中過得很凄慘,出府后又被葉七盯著,在永州也是一直忙碌瑣事,沒有時間尋花問柳,我這才想著讓他嘗嘗人間美色的滋味。”
冷凝強笑道:“姑娘,你就不擔(dān)心葉家小姐知道這件事后,從京都趕來找你的麻煩?”
陳希之眼神微凝,隨即哂笑道:“葉七從小便特立獨行,常與普通人格格不入,那時候山中除了我之外,恐怕也只有你能同她說幾句話。像這樣一個心比天高的女人,只因見了裴越一面,從此便心甘情愿地替他做管家婆,何其可笑啊。”
冷凝本來想說這沒什么不好,可是又怕激怒陳希之,只得附和道:“或許葉家小姐只是在履行父輩的婚約。”
陳希之微微搖頭道:“借口罷了。這次我將那位絕色送出去,不僅是給裴越一點甜頭,也是要讓他無暇他顧。他不是喜歡真相嗎?就讓他慢慢查去罷。”
她起身注視著冷凝,語氣怪異地說道:“其實那些理由都不重要,附帶而已,我不明白的是冷姨為何不通知裴越呢?”
冷凝面色如常問道:“姑娘這話是什么意思?”
陳希之笑道:“我將這件事交給冷姨去辦,原本就做好被裴越知道的打算。畢竟你在離開京都之前,曾經(jīng)去綠柳莊找過裴越。本以為你已經(jīng)變成他的耳目,如今看來,似乎我這次給的誘餌還不足以讓你反叛。”
冷凝的雙臂下意識用力繃緊。
陳希之見狀不以為意,縱然此刻雙刀不在手旁,她依舊泰然自若:“冷姨別擔(dān)心,我不會殺你。”
冷凝神情復(fù)雜地說道:“我不知道姑娘在說什么。”
“呵。”
陳希之輕笑一聲,轉(zhuǎn)身將后背暴露在冷凝眼中,淡然地說道:“那時裴越是用桃花來威脅你?的確像是他的風(fēng)格,處處充滿小家子氣。這一年多來我一直在觀察你,雖然你沒有真的背叛我背叛陳家,可是我心里知道,你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那個背著我逃命的冷姨。”
終究流露出一抹落寞。
往事只堪哀,往事不可追。
冷凝聲音微顫道:“姑娘——”
陳希之依舊沒有回頭,抬斷她的話頭:“最后再叫你一聲冷姨,你沒有將我的消息出賣給裴越,這讓我心里沒有那么難過。相處那么多年,我早已將你當(dāng)成親人看待。只是這人世間的事情啊,不如愿者十有八九。你不可能丟下桃花,而我和裴越必然會分出生死,再這樣讓你夾在中間,只會發(fā)生誰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她微微停頓,胸口不斷起伏著,顯然心緒不似表現(xiàn)出來的那般平靜。
仿佛是不愿冷凝開口,她繼續(xù)極快地說道:“既然你沒有出賣我,那么你便走罷。趁著裴越無暇分心的機會,你去京都將桃花接出來,然后回南周過安穩(wěn)日子。我在京都還留了一些人手,他們會幫你。只是這一次不要殺人,否則以葉七的脾氣肯定會一直追殺你。”
冷凝艱難地道:“姑娘,我從來沒有想過背叛你。”
陳希之搖頭道:“走罷,趁我還沒改變主意。”
兩行清淚從冷凝臉上滑過,看著女子單薄寂寥的背影,她深深吸口氣,然后俯身朝陳希之行禮告別。
聽著冷凝的腳步聲由近及遠(yuǎn),陳希之默然望著眼前平靜的池水,忽地恥笑一聲。
仿佛是在嘲笑自己。
“終究是走到眾叛親離的這一天呢,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
“你來得很及時,沒有耽誤我給你準(zhǔn)備的那么多禮物。”
“誰讓我是一個極小氣的女人呢?”
“你不死誰死?”
自言自語過后,她微微勾起嘴角,笑容中透著濃重的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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