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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局外人

作者:怪誕的表哥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穿越 | 怪誕的表哥 | 滿唐華彩 | 更多標(biāo)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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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唐華彩 第103章 局外人

每日清早,顏嫣審閱薛白的文帖已成慣例。

她稚嫩的臉龐擺出嚴(yán)肅的表情,接過卷軸,一本正經(jīng)地打開來。

“盤古開天,天地分四洲。東勝神洲近海,海中有花果山,頂上有仙石,感天地靈氣,日月精華,遂育仙胎,忽迸裂了一猴……”

看到這里,顏嫣眼睛一亮,感到今日這文帖要比以往有趣得多。往后一瞥,卷軸也長了許多。

“阿兄略有進(jìn)益了?!?p/> 她不動聲色,有條不紊地道:“文章如美人,當(dāng)骨肉均勻,豈不見王勃《滕王閣序》描繪地勢景色便用了半篇對偶,駢儷藻飾,辭采華美?阿兄寫文,卻似個皮包骨頭,小妹往后便教阿兄寫駢文吧?!?p/> “好。”

薛白已想不出更多的志異故事,倒是從大雁塔題名想到唐玄奘了,再想到了這石猴的故事。

腳步聲響,顏真卿已踱步進(jìn)堂,隨口道:“今日得空,老夫看看你的進(jìn)益。”

顏嫣心里正得意,見阿爺進(jìn)來,連忙想把故事卷軸收起來,以免自己那些小算盤被看穿。

薛白卻已另拿出了一個卷軸,遞在顏真卿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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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老師過目?!?p/> 顏真卿展卷看去,忽然目光一凝。

“世有伯樂,然后有千里馬……”

顏嫣聽著,不由好生奇怪。

她最是清楚薛白的文賦水平,若說詩詞偶有靈光,卻如何能寫出這般沉郁頓挫、簡潔洗煉的文章?

這位阿兄,果然有秘密。

眼珠子一轉(zhuǎn),她正想悄悄探究,顏真卿卻已道:“你們下去?!?p/> “走吧?!表f蕓當(dāng)即便牽起顏嫣的手,轉(zhuǎn)回后院。

顏嫣無奈,回了閨房馬上便看那石猴子的故事,待看到猴子想拜菩提老祖為師,她心想這是借用了阿兄自己拜師的故事,倒也有趣。

但不知老祖答不答應(yīng)……再一推卷軸,卻已經(jīng)展到底了,末列只有“待續(xù)”二字。

大堂上,顏真卿收起卷軸,板著臉道:“你又惹事了?”

“老師為何這般說?”

“誰是老師?誰在問話?”

薛白于是答道:“學(xué)生近來安分守己,每日讀書寫字,偶爾向高朋請教學(xué)問,并未惹事?!?p/> 這些,顏真卿其實(shí)是看在眼里的,薛白近來過得看起來確實(shí)是安寧祥和。

但朝堂上正在醞釀的這場大波瀾,必與此子有關(guān)。

“還敢狡辯,榷鹽法不是伱為楊銛出謀劃策的不成?”

“老師說的原來是此事?!毖Π自俅畏磫柕溃骸翱墒怯辛私Y(jié)果?”

“你心里清楚。”顏真卿輕輕敲了敲薛白送來的卷軸。

薛白問道:“是老師想了解,還是房公請托老師相問的?”

“有何區(qū)別?”

薛白已觀察了顏真卿一段時(shí)間,此時(shí)略略沉吟,決定將實(shí)話吐出。

“區(qū)別在于,學(xué)生曾遭東宮活埋,有些事,并不想讓東宮知曉……”

顏真卿聽著,眉頭皺得越來越深。

末了,薛白道:“因此,學(xué)生投靠楊銛,實(shí)在是不得已的自保手段。也有扳倒李林甫之意,并試試看是否有改革租庸調(diào)的可能,也稍緩朝中矛盾?!?p/> “楊铦能保你一時(shí),往后又如何?”

“往后?”薛白知道顏真卿與高力士一樣,雖不屬東宮一黨,卻不愿看到儲位動蕩,遂道:“也許太子只是被身邊奸佞蒙蔽呢?于我而言,重要的是成為對社稷有用之人,想必太子寬宏,到時(shí)總能為我作主?!?p/> 顏真卿嘆息一聲,許久無言。

往后之事,眼下說了無益,他心思回到眼下之事來,沉吟道:“哥奴警惕楊銛掌權(quán),你又湊數(shù)其間。真當(dāng)哥奴不敢動你嗎?”

“他必是想要動我?!毖Π椎溃骸耙虼私袢諄碚埨蠋熛嗑?。”

“老夫竟收了你這么個是非精……”

薛白連忙行禮道:“老師只要以左手草書,謄寫這篇《馬說》,再對此事保密,便可救學(xué)生。”

顏真卿冷哼一聲,撫著長須,眼中卻有得意之色。

這便是當(dāng)時(shí)他故意在畫作上署名“韓愈”的原由。

他既不認(rèn)為薛白能寫出那般文章,又對是否有韓愈其人心生懷疑,因此試探一二。

果然,這一探便探出薛白身后并無那等人物。

豐味樓。

因分店馬上要開張,達(dá)奚盈盈頗顯忙碌。

她登上小閣,回頭時(shí)恰見一隊(duì)人驅(qū)馬而來,為首是個身穿紅色官袍、美髯長須的六旬男子,甚有威儀,連忙趕到門外相迎。

“女兒見過阿爺?!?p/> 來者是吏部侍郎達(dá)奚珣,其實(shí)并非她的生父,而是義父。

達(dá)奚盈盈自幼為俘,正是被這位義父買下,養(yǎng)育教導(dǎo),在十四歲那年送給了壽王,當(dāng)時(shí)壽王還是儲君的有力人選,讓李林甫大力提拔達(dá)奚珣。

“老夫有話與你說?!?p/> “是?!?p/> 達(dá)奚盈盈低著頭,領(lǐng)著達(dá)奚珣進(jìn)了一個雅間。

“聽聞,你背叛了壽王?”

“女兒不敢,是因女兒獻(xiàn)骨牌有功,圣人賜還了身契……”

達(dá)奚盈盈話音未了,達(dá)奚珣已把手?jǐn)傇谒媲啊?p/> “阿爺?”

“寫份自愿過賤的契書還給壽王?!?p/> “女兒已與右相說過……”

“正是壽王見過右相,右相吩咐老夫來辦?!?p/> 達(dá)奚盈盈閉上眼,心覺有些好笑。都過了這許多天了,她本以為李琩是不追究了,今日才知,原來他是被關(guān)在十王宅里,好不容易才出來一趟。

她拿來了筆墨,再一次寫契畫押,心知這雅間里的對話,杜妗該是能知道,且看這些人是否有能耐再贖她一次。

目送著一襲紅色官袍的達(dá)奚珣離開,卻見杜五郎抱著一個卷軸興沖沖地趕來,直奔大堂。

達(dá)奚盈盈微感疑惑,遂跟了過去。

只見杜五郎搬了一張桌子,正在往墻上掛卷軸。

“五郎可要奴家?guī)椭???p/> 杜五郎回過頭一看,居高臨下,恰見到達(dá)奚盈盈那峰巒如聚,心里一慌,差點(diǎn)摔下來。

“不,不用了?!彼B忙背過身去。

“那奴家扶桌子?!边_(dá)奚盈盈卻不走,悠悠與杜五郎閑聊,“五郎似乎一直避著奴家?”

“???有嗎?我近來著實(shí)是忙?!?p/> “嗯,奴家都聽說了。五郎倡義,為諸生爭得了覆試,這長安城誰不知你的大名?”

達(dá)奚盈盈聲音柔媚,一番恭維聽得人渾身酥麻。

杜五郎掛卷軸的手都有些亂。

“嘩?!?p/> 長卷被卷開,是一篇狂草,字跡飛揚(yáng),勢若奔騰,盡彰名家氣勢。

達(dá)奚盈盈眼睛一亮,目光看去,默讀了這篇馬說,只覺通身感慨,氣自驚然。再看落款,果然是韓愈。

“又是韓公大作?”

“正是。”杜五郎終于掛好了卷軸,得意道:“韓公要以這篇文章賀國舅兼任重職!”

達(dá)奚盈盈一愣,不敢相信如此重要的消息會這般落進(jìn)自己耳中。

李林甫千方百計(jì)要探聽的,正是這個情報(bào);薛白則還未完全信任她,每次只給些不算重要的消息讓她透露。

至于眼前這個杜謄,看著呆,實(shí)則也呆,卻總是在她小看他時(shí),給她一個驚訝。

“五郎也識得韓公?”達(dá)奚盈盈柔聲問道。

她非是為李林甫,亦非為薛白,而是為了她自己,因?yàn)檎莆赵蕉?,她越有價(jià)值,越能保護(hù)自己。

杜五郎不答,自顧自對著墻傻笑,道:“你也聽說了吧?韓公的謀劃要成了。”

達(dá)奚盈盈眼睛一亮,問道:“五郎信任奴家,因奴家曾幫過五郎嗎?”

“這……”

杜五郎不太受得了她這般親熱的問話,愈發(fā)不敢看她,緩緩蹲下身,準(zhǔn)備從桌面下去,她的一雙手卻扶住了他。

香氣入鼻,他當(dāng)即耳朵一熱,仿佛燒起來。

達(dá)奚盈盈見了這通紅的耳根,心知這少年完全是個雛子。

她眼波一轉(zhuǎn),腳忽往桌腿一勾。

“哎呀?!?p/> 一聲響,兩人摟著摔在地上。

杜五郎只覺身下一團(tuán)軟綿,如墜云端,登時(shí)就呆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耳畔聽得一聲嬌哼,他才反應(yīng)過來,低頭一看,見自己雙手把按之處,不由大為窘迫。

“想捏嗎?”達(dá)奚盈盈似在逗他,紅唇輕咬。

“什么?”

“捏嗎?”

杜五郎臉騰的一下就紅了,連忙起身,倏然跑不見了身影。

達(dá)奚盈盈不由好笑,起身整理著衣裙,眼神中添了些神彩。

然而,一轉(zhuǎn)頭,只見杜妗正環(huán)臂站在臺階上,冷冷打量著她。

“二娘。”

達(dá)奚盈盈忽有些慌,萬福道:“我方才……”

“如實(shí)與哥奴說?!倍沛〉溃澳愕拿€在我們手上?!?p/> “什么?韓愈?”

李林甫起身踱了兩步,忽恍然大悟,腦子里隱隱有了破局之法。

“可有臨???本相要親眼看看此人的字?!?p/> “回右相,韓愈這草書中的氣魄,非一般匠人可仿?!边_(dá)奚盈盈遞上一個卷軸,“真跡方顯名家手筆。”

李林甫接過看了一會,喃喃道:“本相得看了真跡,才能確定?!?p/> “那……是否奴家偷偷將卷軸帶來?”

“不?!?p/> 李林甫略略猶豫,道:“本相親自去豐味樓看?!?p/> “右相?”

“下去?!?p/> 李林甫驅(qū)退達(dá)奚盈盈,思量著既不能金吾靜街、大張旗鼓地過去看,恐怕只能喬裝改扮、微服出行了。

可是,十年來從未冒過如此風(fēng)險(xiǎn),今日卻只為了看一幅字嗎?

以字見人,若不能透過字跡來分辨韓愈其人,與之對招,豈有必勝之理?

思量著這些,李林甫看了看身上的官袍,終究還是下了決定,要在一開始就將這禍端壓下去……

日暮,豐味樓后院的小閣。

“知道了,你去吧?!?p/> 達(dá)盈奚奚有些好奇杜妗為何也躲在屏風(fēng)后接見自己,但說過消息,還是退了下去。

門被帶上,小閣里響起對話聲。

“哥奴竟要親自來?!?p/> 薛白道:“他這次倒是謹(jǐn)慎。”

杜妗笑道:“換言之,若我要?dú)⑺藭r(shí)便是十年未有的良機(jī)。”

“殺他做甚,我們是要上進(jìn),又不是要下獄?!?p/> “你這次不會有危險(xiǎn)吧?”

薛白的聲音比往昔更為從容淡定,道:“廟堂風(fēng)波與我何干?我分明什么事也沒做,每日只是讀書練字寫文章?!?p/> “嗯。”

“我近來在學(xué)高將軍用計(jì),順勢撥動全局,而仿佛身在局外。你覺得如何?”

“不像。”

“何處不像?”

過了一會,薛白的氣息便沒那么從容了。

屏風(fēng)后兩人的身影綽綽,屏風(fēng)也晃動起來。

薛白用心體會著手掌中的觸感,忽然心念一動,有些事他其實(shí)一直都知道,只是覺得太荒謬。

如今想來,也許不是荒謬,而是自己還不夠融入大唐風(fēng)氣?

暮鼓聲起,勞累了一日的人們又要依依不舍地回家。

薛白與杜家姐弟策馬走在夕陽下,周遭景致寧和,正是“日晚春風(fēng)里,衣香滿路飄”。

卻少有人知道,他們已經(jīng)布局好一場小小的陰謀。

若說春闈覆試是為了名望、朋黨,這次,則是為了給自己扶持一個強(qiáng)有力的靠山,仕途要想走得順?biāo)?,這些都是缺一不可的……

“我今日自重了一次。”杜五郎忽然道。

“是嗎?”

“今日我才知,男兒自重,真是很難,反而更敬佩你了?!?p/> “不必,我也時(shí)常做不到?!?p/> “我懂的。”杜五郎嘆息一聲,看了看自己的手,道:“這種意志……當(dāng)然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p/> 薛白問道:“收到請?zhí)藛???p/> “什么請?zhí)俊?p/> “李亨新婚?!?p/> “他為何要請我?”

“哦,你沒收到。”

杜五郎大訝,問道:“你收到了?”

“嗯,春闈四子都收到了,走了?!?p/> 還未到升平坊,薛白轉(zhuǎn)道向西,心中思量著李亨為何邀他們赴宴。

如今朝堂上關(guān)于是否任楊銛、裴寬兼任鹽鐵使之重職一事爭得不可開交,因?yàn)樗碇罅康膶?shí)職、巨大的利益,一旦李隆基點(diǎn)頭,將完全改變朝堂的格局。

此事對右相府、東宮皆不利,這支勢力本就是要從他們雙方身上割肉。

“婚宴?總不會聯(lián)手吧?”

薛白忽然扯住韁繩,覺得自己這想法有些荒謬……李林甫、李亨斗得死去活來,會聯(lián)手壓制此事嗎?

他往宮城的方向回望,仔細(xì)想了想,其后,眼中驚疑散去,眉頭舒展開來。

既然都安排好了,任他們應(yīng)對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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