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話事人 第二十四章 這個老大也不行

及到次日，大明蘇州府吳縣安樂堂魚市組坐館、一都分堂籌辦人林泰來，帶著文武二捧鞭護(hù)法踏上了新的征程。

還是老路線，坐船沿著胥江，來到胥門外下了船。

站在岸上，林泰來的目光立刻就被不遠(yuǎn)處的大院吸引過去了。

這處大院背靠護(hù)城河，占地很大，因?yàn)殚L長的院墻阻隔視線，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模樣。

但外面人卻能望見，院中有一座三層高樓，拔地而起，俯視著南濠大街和胥江水面的風(fēng)光。

林博士油然而生的感嘆道：“扼胥門而控胥江，鎮(zhèn)南濠而達(dá)上塘，這里真好！若能作為堂口地址就完美了！”

跟班張家兄弟抬頭望過去，頓時無語，“坐館你清醒點(diǎn)！那里是姑蘇驛！”

這里可能是全江南最宏麗的官方驛館了，而且是近些年新修的。

一般的過路辦事小官吏都沒資格住在這里，論起地位類似于幾百年后地方官府的高配版招待所。

林博士第一個看中的地點(diǎn)，就很不現(xiàn)實(shí)。他只能帶著兩個小弟，繼續(xù)在南濠大街上轉(zhuǎn)悠起來，尋覓著適合作為堂口的地點(diǎn)。

鶴立雞群的林博士，特征實(shí)在太明顯了，當(dāng)即就有路人認(rèn)出，這位就是昨天從胥門打到閶門，連挑三大名妓的壯士。

隨即又想起，校書公所昨天發(fā)出的找人懸賞......

兩個時辰后，林泰來和兩個小弟坐在茶攤上，喝茶解渴。

街面上出現(xiàn)了十幾個比較專業(yè)的棍徒，手持棍棒，站在了茶攤外面。

有個手持齊眉棍的頭目開口道：“兀那漢子！昨日傷了人還敢出現(xiàn)！與我們走一遭校書公所！”

林博士輕蔑的掃視幾眼，暴喝道：“滾！”

那十幾個棍徒頓時就圍了上來，顯然也是早做好了動手拿人的準(zhǔn)備。

林泰來嫻熟的兩手一伸，張家兄弟連忙打開懷中的布袋，取出了鐵鞭，一左一右送到林泰來手里。

大部分人看到兩條竹節(jié)鞭，都會吃一驚。在多數(shù)人印象中，這是小說里才有人用的兵器。

于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路人就興奮起來了，今天又有好戲看了，大都會就是這點(diǎn)好，花邊新聞多！

林博士臉上掛著漫不經(jīng)心的笑意，提著鐵鞭，大步走出了茶攤，而對面的棍徒也一步一步的靠過來。

雙方距離越來越近，逐漸接近了武器攻擊范圍，氣氛已經(jīng)繃緊到了極致！

就連站在遠(yuǎn)處圍觀的路人，都屏住了呼吸。

棍徒頭目打算借著武器更長的優(yōu)勢，先下手為強(qiáng)，所以他慢慢抬起了齊眉棍，開始蓄力！

只要這個巨漢進(jìn)入攻擊范圍，就會狂風(fēng)暴雨似的戳出去！

林博士舉起鐵鞭，剛猛無匹、氣勢驚人的大喝道：“我乃縣衙糧科書手林泰來，誰敢動我！”

舉著棍棒的眾棍徒：“......”

雖然書手是個臨時工，但誰知道臨時工后面的人是誰？

再說縣衙糧科是最要害的部門，權(quán)力大得很，能在糧科當(dāng)書手，必定不簡單。

林博士氣勢洶洶的走到棍徒頭目面前，發(fā)動了口水噴臉的攻擊。

“我今日在此辦公差，你這爛仔竟敢聚眾當(dāng)街阻攔官差辦差，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是老壽星上吊活膩了？”

棍徒頭目還在舉著齊眉棍，敵人也進(jìn)入了攻擊范圍，但齊眉棍卻遲遲落不下去。

江湖事江湖了，姓林的濃眉大眼看起來像是個壯士，打架卻扯個官差身份出來，有點(diǎn)太不講武德了！

林泰來出其不意，突然勢大力沉的揮鞭一擊，直接打中了棍徒頭目的肩胛骨。

那頭目慘叫一聲，齊眉棍從手里掉了下來，還沒再反應(yīng)過來，又被林博士一米二的大長腿踹倒在地。

看到頭目被打，眾棍徒對著林泰來怒目而視，又憤慨的蠢蠢欲動。

林泰來二百多斤體重踩著頭目的臉，舉起鐵鞭指著眾棍徒，囂張的叫道：“看什么看！沒見過官差打人？夠膽量就上來聚眾毆打官差，牢飯管夠！”

對峙了一會兒后，林博士將鐵鞭交給兩個小弟，然后提著棍徒頭目揚(yáng)長而去，一時間無人敢擋。

整個過程，出乎所有路人的意料。

而且讓路人們迷惑不解的是，這位壯士到底是寫寫劃劃的書手，還是負(fù)責(zé)物理工作的衙役？

在回橫塘鎮(zhèn)的船上，張家兄弟只能五體投地的佩服說：“坐館威武！宛如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

林博士一邊用河水潑著棍徒頭目的臉，一邊諄諄教育小弟說：“我最看不起那些打打殺殺的粗人，做人做事都要像我這樣懂得食腦，如此才能長久！你們都學(xué)著點(diǎn)！”

張家文武兄弟看了看手里的鐵鞭，不知從何學(xué)起。

在南濠街上，被林姓書手所感動的那些棍徒，立刻就去位于上塘的校書公所稟報了。

雖然他們把頭目丟了，雖然他們沒有把目標(biāo)人物抓回來，雖然他們不能給目標(biāo)人物半點(diǎn)教訓(xùn)，但他們好歹知道了對方姓名來歷，也算對得起大水喉給的工錢了。

校書公所的總管姓徐名元景，的確是出身虎丘徐家。

徐家祖上一直是搞商業(yè)的，雖然富有，但稱不上貴。

這兩代才真正發(fā)達(dá)了，家族出了倆進(jìn)士，升級成了宦族。

“對方是縣衙糧科書手？”徐總管質(zhì)問道：“所以你們不敢擅自抓人？”

眾棍徒一起點(diǎn)頭，“對方有縣衙背景，我們怕徐老爺您難做，所以就謹(jǐn)慎的暫時按兵不動，先回稟過來。”

“我呸！縣衙又有什么難做的！”徐總管罵道，忽然想起什么，又問：“他是哪個縣衙的？”

眾棍徒：“......”

蘇州城分了兩個縣，所以有吳縣和長洲兩個縣衙。

那個姓林的也沒說自己是哪個縣的，他們當(dāng)時被感化了，也沒敢多問話。

“一群吃白飯的蠢貨！”徐總管氣也打不出一處來，隨后判斷說：“既然在南濠活動，那就大概是吳縣的！”

于是徐總管起身就進(jìn)城，往吳縣縣衙而去。

到了縣衙后，又來到主管娛樂業(yè)的禮房，找那禮房的韓司吏討要一個說法。

此時糧科的章廷彥正在翻檢錢糧圖冊，尋思著從哪里多搜刮一點(diǎn)出來。

今年上半年最大的任務(wù)，就是征繳去年欠稅。縣里老爺們?yōu)榱丝伎冎鄙匣穑呀?jīng)下了死命令，糧科的壓力很大。

不要小看糧書手里的圖冊，這都是糧科吏員的私人寶藏，添一筆減一筆，都有可能導(dǎo)致一個家庭上天或者入地。

忽然看到禮房的韓司吏走了進(jìn)來，氣勢洶洶的說：“你們糧科太過分了！”

章糧書十分納悶，你踏馬的一個邊緣部門、放屁都不響的吏員，誰給你的膽量在糧科重地大呼小叫？

礙于同僚臉面，章糧書還是耐心問了句：“韓老弟這是何故？”

韓司吏怒道：“你們糧科是不是有個叫林泰來的書手？肆無忌憚，無法無天！校書公所總管來我這里控訴了！”

“真是混賬東西！”章糧書勃然大怒。

給你林泰來的任務(wù)是，馬上去一都插旗，充當(dāng)炮灰遏制申家！

而你林泰來這兩天卻總在南濠打打殺殺，踏馬的跟歡場娘們糾纏不休，是不是忘了本分？

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應(yīng)該給點(diǎn)教訓(xùn)了！

當(dāng)晚林博士正在吃魚時，忽然有個同樣沒有編制的衙役來傳話，說章糧書讓他明日去校書公所賠禮。

林泰來詫異的問道：“章先生去不去？”

那沒有編制的衙役答道：“章先生說讓你自己去。”

老大去還是不去，就是兩種態(tài)度。

對此林博士連連感慨，真是世風(fēng)日下，人心不古啊，又又是一個不能為小弟扛事的老大。

現(xiàn)在這些老大們，是不是都不知道忠義兩個字怎么寫了？

但林泰來并不害怕，只要自己還有利用價值，章糧書不會真的放棄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