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話事人 第五百四十二章 驚喜來得如此突然

乾清宮前的君臣召對現(xiàn)場，忽然就這樣陷入了僵局。

萬歷皇帝的兩個主要目的，第一個是勾引文官出賣林泰來，安撫鄭貴妃，看來是能達(dá)到了。

第二個就是在國本問題上忽悠住文官，暫時求得耳根清靜，以后能拖就往下拖，卻被叫破了。

眼看氣氛在這里尷尬的僵持著，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張誠又不得不出面，想個化解尷尬的法子。

于是他對萬歷皇帝奏道：“先前皇爺有言，朝臣們皆未見過皇子，所以讓外人多有猜疑，今日可將皇子引出來讓先生們看看。”

被戳破小心思的萬歷皇帝正不知該說什么，聞言連忙道：“傳！速將長哥和三哥兒傳來！”

萬歷皇帝目前生過四個兒子，老二和老四都早夭了，老大和老三就是國本之爭的兩個主角。

不多時，便見九歲的皇長子朱常洛和五歲的皇三子朱常洵從內(nèi)宮被請了出來，一左一右的站在皇帝兩邊。

萬歷皇帝開口道：“先生們親眼看看。”

閣老們便抬頭望去，這是外臣第一次見到皇子們。

只見皇長子稍微瘦弱些，而皇三子雖然年紀(jì)小，但卻更顯強壯敦實。

萬歷皇帝又很親密的拉住了皇長子的手，對閣臣們說：

“朕無嫡子，長幼自有定序，皆為朕子也，豈有父子無親之理？外間卻總有疑議，離間我父子天性！

爾等閣臣乃是朕之近臣，今日讓爾等親自目睹，朕對長哥豈有別差？

只不過心憂長哥質(zhì)弱，等他更壯大些，再使他外出才能放心而已！”

還賴在現(xiàn)場沒走，阿不，等待最終處置的林泰來看到這場景，差點笑出聲來。

感覺萬歷皇帝就差掐著皇長子的脖子，逼問道：“說！父皇對你好不好！”

大臣們又不能當(dāng)面反駁皇帝，只能唯唯諾諾，皇帝說什么就聽什么。

在這時候，那鄭貴妃所生的皇三子突然舉起了小胖手，指著高大醒目的林泰來道：“此惡人狀元也！”

在場眾人無論是皇帝還是太監(jiān)、閣老，齊齊錯愕不已，五歲孩童還懂這個？

驚喜來得如此突然！林泰來不敢相信的指著自己，對皇三子追問道：“殿下可是說我？”

皇三子重復(fù)說：“此惡人狀元也！”

萬歷皇帝回過神來后，無奈的捂住了胖臉，終于體會到豬隊友帶不動是什么感覺了。

文武雙狀元在朝堂很有影響力，你們母子這樣往死里得罪林泰來，是唯恐樹敵不多嗎？

比起大多數(shù)大臣，林泰來在國本問題上的態(tài)度已經(jīng)算是很溫和了，雖然和你們鄭家有私仇，但從來沒有上疏催促過立皇長子為東宮。

如果不是今天把林泰來逼急了，林泰來也不會明白的發(fā)話支持皇長子。

但是被罵的林泰來內(nèi)心被狂喜所充斥，差點連表情管理都失效了。

有未來福王這句話，他在國本大劫里就徹底解套脫身了！

只見林泰來粗暴的推開了大學(xué)士們，一個箭步?jīng)_到臺階下，進(jìn)奏道：

“今日目睹諸皇子，所見皇長子英粹，皇三子聰慧，真乃大明之幸也！

所憾者，皇子未有章服，面見禮法不倫不類也！

故而再次奏請早定諸皇子名號，以皇長子備位東宮，皇三子可封藩福王！”

臥槽！眾人又驚了，就這么一瞬間，你林泰來連皇三子的王號都想好了？

你這報復(fù)心，也過于敏捷了吧？皇三子他還只是個五歲的孩子啊。

萬歷皇帝也恍惚了一下，福王？這封號還怪好聽的。

眼瞅著場面要失控了，萬歷皇帝情急的拍著寶座，厲聲下令：“將林泰來推出午門廷杖四十！孫暹去監(jiān)刑！”

完了！大學(xué)士們頓時心如死灰，當(dāng)場辭職的沖動都有了！

被召入內(nèi)的錦衣衛(wèi)官校沖上來，拖著林泰來就往外走。

竟然還有更多的驚喜？林泰來一邊被拖著走，一邊扭頭叫道：“謝陛下天恩啊！”

熟知明史的都知道，午門外挨廷杖意味著什么，是多少大臣尤其言官夢寐以求的成就。

哪怕你是京師上萬官員里最默默無聞的那個，但只要挨過廷杖，一夜之間就能名震朝堂，一月之間便可聲聞天下，然后就青史留名啦！

熬過痛苦完了后都是好事，雖然聽起來很變態(tài)，但風(fēng)氣就是這么變態(tài)。

雖然林泰來已經(jīng)很有名望了，但誰又會嫌棄名望多？

沒過多久，林泰來便被按在了午門外偏西的石板上。

廠公孫暹站在林泰來身前，等待著執(zhí)刑之前的準(zhǔn)備完畢。

一般執(zhí)刑者都是錦衣衛(wèi)官校，但這次孫暹卻沒讓錦衣衛(wèi)動手。

他在身邊的長隨小內(nèi)監(jiān)里隨便點了兩個看起來強壯的，吩咐道：“由你們兩個執(zhí)刑！”

林泰來仰頭看著，感覺拿著木杖的內(nèi)監(jiān)有點眼熟，隨口問了句：“你叫什么？”

這么有意義的時刻，當(dāng)然要盡可能多了解一些細(xì)節(jié)，也好日后寫小作文紀(jì)念。

那內(nèi)監(jiān)便答道：“咱乃李進(jìn)忠也，今日上命難違了。”

林泰來：“.”

想起來了！這不就是去年在京師街頭，匆匆瞥過一眼的無賴魏四么？也就是歷史上未來的九千歲魏忠賢。

自己的廷杖由歷史上的九千歲親手執(zhí)行，這可太踏馬的有紀(jì)念意義了！

比起六十和八十，四十廷杖還不算多，一般打不死人。

才為皇家服務(wù)一年多的李進(jìn)忠一杖打下去，手感非常不對，不由得看向廠公孫暹。

孫暹淡淡的說：“繼續(xù)。”

李進(jìn)忠恍然大悟，難怪廠公點了他們兩個隨從來執(zhí)刑，難怪沒有扒掉林泰來的外衣。

就算外衣里面套著皮甲，鈍器打在身上還是能感受到疼痛的，林泰來非常硬漢的一聲不吭。

打完了后，孫暹又對錦衣衛(wèi)官校下令道：“伱們?nèi)ヌt(yī)院喊人吧！我去復(fù)旨！”

“重傷”的林泰來抬起頭來，中氣十足的叫道：“太醫(yī)就不必了！把我抬出去就行！”

孫暹又下令說：“去長安右門外，把他的家丁喊幾個進(jìn)來！再給個木板，盡快抬走他！”

趁著等待的間隙，孫暹又對林泰來說：“雖然你被罷官了，但不用一條道走到黑啊。

換條道路未嘗不是明路也，反正都是為皇上效力。”

林泰來這才明白，皇帝揪著自己不放、還誘導(dǎo)自己和閣老們決裂的原因是什么了

不知過了多久，左右護(hù)法張家兄弟和其他八個家丁在錦衣衛(wèi)官校的帶領(lǐng)下，匆匆趕了過來。

主要鑒于林泰來的體重，怕人少了抬不動，所以從正常的四抬改為了八抬。

于是張家兄弟強忍“悲痛”在前面開路，其他八個家丁抬著林泰來。

出承天門時，林泰來偷偷在門洞里面把皮甲脫了下來。

左右護(hù)法詫異的問道：“坐館不怕被打了？”

林泰來冷哼道：“我看現(xiàn)在誰敢打我！”

當(dāng)過了承天門后，在前面開路的張家兄弟就往長安右門方向走。

林泰來拍著木板，叫道：“不是這條路！你們往哪里走？”

左護(hù)法張文疑惑的轉(zhuǎn)身問道：“出長安右門回家去，有何不對？”

林泰來吩咐道：“蠢貨！往長安左門走！”隨后又嘆道：“廷杖不回衙，猶如衣錦夜行也！”

長安左門外就是御街，五部和翰林院都在這片。

“先去翰林院！”趴在木板上的林泰來指示說，“還有，慢些走，不著急！”

八抬木板的隊伍在御街上游街示眾，就立刻引起了轟動。

因為在這里混的人都知道，趴在木板上被抬出來的人，必定是挨了廷杖的幸運兒。

就是今天這個幸運兒比較特殊，是公認(rèn)最不可能挨廷杖的人形祥瑞。

雖然林泰來還想多游街示眾一會兒，但是從長安左門到翰林院的距離實在太短了。

當(dāng)林泰來被抬進(jìn)翰林院，才到中庭就被幾十名翰林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了！

幾位管事的學(xué)士也被喊了出來，親自到院中圍觀林泰來！

“這是怎么了？”掌院學(xué)士陳于陛吃驚的問道。

林泰來被召入宮覲見的事情，他們都知道，但是你林泰來怎么就能騙了廷杖被抬出來？

趴在木板上的林泰來一身官袍破破爛爛，官帽也被打掉了，頭發(fā)也凄慘的散亂著。

聽到陳學(xué)士的問話，林泰來有氣無力的答道：“入宮后，我因獻(xiàn)言建儲，獲賜君恩施加于身。”

在場數(shù)十人齊齊露出了敬佩的神色，雖然林泰來平時不著調(diào)，但也是大事有氣節(jié)的人啊！

陳于陛嘆口氣道：“速速回家休養(yǎng)，以免傷勢加重！”

林泰來黯然銷魂，感傷的說：“晚輩這次到翰林院，是為了向諸君告別啊。

今日在宮中，許次輔、王錫爵、王家屏這三位閣老聯(lián)合給我定罪，并向皇上奏請?zhí)幜P我。

而我林泰來百口莫辯，已經(jīng)被罷免官職，剝奪衣冠了。

從今往后，不能再與諸君柯亭論道矣！”

翰林院內(nèi)立刻群情大嘩！如果林泰來所言是真的，那就是丑聞，巨大的丑聞！

這種事情完全騙不了人，林泰來應(yīng)該不至于說謊吧？

只有嚴(yán)嵩這種閣老，才能干出這種向皇帝出賣文官的事情啊！

林泰來雖然是個王八蛋，但他首先是個文臣啊！

該說的都說完，林泰來無力的對眾翰林揮了揮手，算是告別。

家丁們抬著木板，就往外面走。

忽然林泰來又讓家丁停下，對陳學(xué)士問道：“上次以翰林身份挨廷杖的事情，發(fā)生在什么時候？”

在大明，一般挨廷杖比較多的是科道言官，而翰林因為性質(zhì)的特殊性，挨廷杖的情況可以說很罕見。

畢竟翰林名義上是近侍之臣，而且翰林很多都當(dāng)過講官，所以皇帝一般不會打翰林。

同時翰林升遷榮辱完全取決于皇帝一念之間，不像外朝那樣有制度保障，故而翰林一般也不會和皇帝死磕。

聽到林泰來的問題后，陳學(xué)士稍加思索便答道：

“應(yīng)該是萬歷五年張居正奪情事件那次，當(dāng)時的趙用賢、吳中行皆以翰林之身承受廷杖。”

林泰來又問道：“再往前呢？”

陳學(xué)士看向田一俊，苦笑道：“田君熟習(xí)典籍，對歷代掌故知曉甚多，還請?zhí)锞齺泶鹨伞！?p/> 田一俊田學(xué)士想了想后，答道：“再往前，就該是六十多年前的嘉靖朝大禮議左順門案了，數(shù)位翰林當(dāng)場被杖責(zé)。”

林泰來繼續(xù)問：“再往前還有么？”

田學(xué)士答道：“七十年前的正德十四年，廷杖群臣時有翰林在內(nèi)；百二十年前，成化二年有翰林四諫，挨過廷杖后皆名噪一時！”

再往前就不用問了，在大明朝堂的古早版本里，并不流行以廷杖為榮的風(fēng)氣。

而且古早版本里，出事就不只是廷杖問題了，經(jīng)常直接掉腦袋。

林泰來大聲的感慨道：“鑒往可以知來，惟愿諸君牢牢記住，你們曾與近百二十年來第五次挨廷杖的翰林同衙為官！”

眾人：“.”

臥槽！你林泰來有多癡迷于記錄和數(shù)據(jù)啊？

還是皇帝打得太輕了，而且才四十杖也太少了！

而且突然有點理解，為什么閣老們寧可身陷丑聞，也要出賣林泰來了。

出了翰林院登瀛門，左護(hù)法張文學(xué)乖了，主動請示道：“下面去哪里？”

看坐館這興頭，明顯是不想回家的。

林泰來思索一番后，揮了揮手說：“我在禮部還有兼職，下面去禮部告別！”

享受八人抬待遇的林泰來所到之處，無不被圍觀。

禮部儀制司郎中于孔兼公房門口，林泰來趴在木板上叫道：

“于郎中！你們儀制司管的就是禮制的事情！我這廷杖等于是替你們挨的！

連我這主客司的人都因為國本挨了打，甚至遭到三位閣老聯(lián)手治罪！

為何還不見你們儀制司為了國本大義，奮勇直言？”

于孔兼：“.”

他們清流勢力早有默契，在這波國本之爭里，為了保存實力，五品以上的實職六部官員暫時按兵不動！

畢竟六部五品以上實職太重要了，一個蘿卜一個坑。

誰能想到，最沒道德的林泰來還能跑過來道德綁架！

在禮部巡游完后，林泰來大手一揮：“下一站去吏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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