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話事人 第五百五十六章 給自己搞點事

申時行被好大兒頂嘴頂?shù)綗o話可說，因為這次確實被兒子提前說中了。

默認別人把林泰來驅(qū)逐出京城，果然成了爛的不能再爛的一步。

而后申用懋又重復(fù)了一遍說：“所以父親不要多想沒用的了，盡早讓林九元回來收拾局面吧！”

在申用懋的心里，這就是最好的破局辦法。

雖然自家老爹一時犯了糊涂，但只要迷途知返，林泰來也不會見死不救。

不過在聽到好大兒這句話后，申時行忽然意識到了什么，愣了愣后，以手拍額道：“我悟到了！原來如此！”

申用懋疑惑不已，父親這又是抽哪門子風？

申時行稍微解釋了一句：“皇上之所以如此對待我，也是為了促使林泰來返京！”

對皇帝而言，讓林泰來回京可以很簡單，只需要發(fā)一道“官復(fù)原職”的圣旨到宣府就行了。

但這樣做的話，卻顯得像是皇帝先前做錯了事情，所以才招致災(zāi)異。

同時皇帝又需要林泰來回京城帶節(jié)奏，所以就采用了這樣一種曲折的間接方式。

這意思就是：你申時行如果想安穩(wěn)，就趕緊把林泰來召喚回來。

理由都是現(xiàn)成的，靠山首輔出現(xiàn)了危機！

想明白這些后，申時行終于可以徹底安心了。

只要不是皇帝對自己不滿，或者是想換首輔，那就暫且可以放心了。

他申時行并不是玩不起，先前確實也屢次產(chǎn)生過辭官的想法。

但是他不能背著災(zāi)異的鍋被罷官，那他豈不就成了奸臣了？

考慮到這里，申時行對申用懋吩咐說：“你給李廷機寫信，讓使團立刻回京！

畢竟林泰來是使團的護從兵卒，自然要跟著使團一起回來。”

申用懋卻道：“林九元之前說過，不用父親你管了。這意思也可以反過來理解成，他不會管父親你了。

如果父親還是這樣上位者心態(tài)，林九元不會輕易回來的。

沒人比我更懂林九元！他只要滯留在邊地，著急的肯定不是他！

所以我建議，父親你拿出點真正的誠意出來。”

話剛說到這里，忽然有個工部主事聲稱有十萬火急的事情，請求立刻見申首輔。

父子二人都不知道又發(fā)生了什么，便讓這主事進來稟報。

只聽得這主事說：“近期工部負責修建忠烈祠，下官方才出西直門去工地時，卻發(fā)現(xiàn)林九元又出現(xiàn)在西直門執(zhí)勤！”

申用懋：“.”

臥槽！這次怎么換成自己被光速打臉了？

自己剛信誓旦旦的說，林泰來不會輕易回來京，結(jié)果轉(zhuǎn)眼間林泰來就空降西直門了。

還有，自己正在幫著與父親討價還價，林九元你怎么就回來了？

申時行錯愕了片刻后，反問好大兒說：“你剛才說，沒人比你更懂林九元？”

申用懋辯解說：“這一定是巧合！災(zāi)異才開始在朝廷議論數(shù)日，哪有這么快傳到邊地去？

所以林泰來回京一定是無意碰巧的，與災(zāi)異爭論無關(guān)。”

申時行斥責道：“用伱的腦子想想，星墜發(fā)生地之一就在宣府！

而林泰來人也在宣府，他不會現(xiàn)場用眼睛看么？還需要獲知朝廷議論才知道發(fā)生災(zāi)異？

肯定是林泰來目睹星墜之后，就從宣府動身返京！”

申用懋解釋說：“那也是林九元極為清醒，唯恐被皇上和朝廷認為挾災(zāi)自重，所以積極回返。”

申時行：“.”

敢情在你心里，林泰來怎么做都是正確的唄？

申用懋又嘆道：“不過父親你不覺得，如此一來，你連召喚林泰來回京這個作用都失去了么？這次算是被邊緣化了！”

申時行不知道是嘴硬還是什么緣故，反駁說：“被邊緣化是好事。”

而后申用懋懶得和父親繼續(xù)爭辯，匆匆離開了申府，把林泰來回歸的消息告知與更新社同道們。

西直門城墻下，龐把總看著林泰來，肝兒直顫，結(jié)結(jié)巴巴的問道：“你你怎么這就回來了？”

自從林泰來上次離開后，過去三十年來一直不怎么關(guān)注朝廷政局的龐把總，忽然就開始關(guān)心政治了。

正好最近為了建造忠烈祠，時常有官吏出入西直門，龐把總也就有了一個收集消息的渠道。

所以龐把總知道，現(xiàn)在鬧出災(zāi)異了，朝廷又進入了一個非常敏感的時期。

然后今天午睡后一睜眼，就發(fā)現(xiàn)林泰來已經(jīng)站在了自己面前。

在敏感時期如此迅速跑回來，明顯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啊！

林泰來理所當然的答道：“我是從西直門被抽調(diào)走的，不回西直門又能回哪里？”

回來連個手續(xù)都沒有，龐把總便疑惑的說：“你不是跟著使團走的么？那使團呢？”

林泰來又答道：“我也不知道啊，使團可能還在邊鎮(zhèn)吧，也許在返程路上。”

龐把總大驚失色！這樣的行為，不就是典型的逃軍嗎？

軍兵私自從邊鎮(zhèn)逃回京師，這是犯罪！尤其你林泰來本身就是被充軍的罪卒身份，更是罪加一等！

“怎么？你想舉報我？”林泰來斜著眼問道。

龐把總：“.”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還這么理直氣壯？

就算他不敢舉報，但城門人來人往的，必定有很多人看見啊，尤其你林泰來的外形如此醒目。

如果下一刻就出現(xiàn)錦衣衛(wèi)官校抓逃軍，那一點都不奇怪！

自己不會被判一個包庇之罪吧？龐把總憂心忡忡的想。

但是與龐把總所想象的相反，林泰來逃回后，西直門這里沒有任何動蕩，竟然還是風平浪靜。

這讓龐把總難以理解，難道京師官員都瞎了眼不成？

反正林泰來就在西直門，卻似乎被所有人都假裝看不見。

隨后龐把總就看到，林泰來坐在城墻根不停的長吁短嘆，愁眉不展。

走得近些，又聽到林泰來自言自語道：“怎么能這樣？怎么會這樣？”

龐把總?cè)滩蛔柕溃骸皼]人來抓你這逃軍，難道不是好事么？”

卻還坐在這發(fā)愁，心里是不是有毛病？

林泰來嘆道：“我本以為，會有官復(fù)原職的旨意，不然我積極的回京，又是為了什么？”

龐把總很精明的分析說：“這說明，皇上對你意見很大。”

林泰來沒好氣的說：“天威莫測，你懂個屁！”

就算別人變成了瞎子聾子，但他林泰來不是啊，對于現(xiàn)在的局勢一清二楚。

既然皇帝沒有給自己官復(fù)原職，那意思肯定就是讓他林泰來先賣賣力氣，再換回功名利祿！

當前最核心的問題就是，皇帝希望他林泰來能發(fā)揮特長，制造話題和引導(dǎo)輿情，把災(zāi)異的責任全扛下來。

要讓世人知道，發(fā)生災(zāi)異是因為朝臣驅(qū)逐林泰來導(dǎo)致的，而不是皇帝失德。

但這個觀點在世人認知里有點牽強，縱然林泰來身為九元真仙，和真龍?zhí)熳酉啾龋萘窟€是差點意思，值不值得驚動上天很不好說。

所以皇帝還需要進一步加強公共輿論引導(dǎo)，這就是皇帝目前對林泰來的期望。

官復(fù)原職甚至升官都沒有問題，但先賣力氣干活看看效果。

以上就是皇帝的想法，林泰來心里非常清楚。

但他也有難處，因為他不好直接下場。

他總不能親自上陣到處說，天象就應(yīng)在我林泰來身上！一般這么四處宣揚的，都是準備造反的。

就像是在官司里，人證都得是第三方，不能自己給自己作證。

所以林泰來現(xiàn)在的憂愁，就愁在這里了。

本來還指望自己在西直門招搖過市，會有人來檢舉彈劾自己逃軍之罪，然后趁機搞事。

沒想到，竟然沒人理自己！

讓大臣自己論證災(zāi)異是由自己引發(fā)，論證不出來就不給復(fù)官——不得不說，萬歷皇帝也學到了他爺爺嘉靖皇帝十分之一的精髓。

不過面對領(lǐng)導(dǎo)交辦的難題，如何通過形式主義手段來糊弄，乃是身為官僚的必修課。

既然解決不了問題，那就只能靠糊弄了。

想到這里，林泰來又對龐把總開口道：“老龐啊，大明的未來就靠你了！”

龐把總渾身打了個哆嗦，他寧愿聽到自己被罵廢物，也不愿聽到這一聲“老龐”。

內(nèi)廷文淵閣里，兩位王閣老坐困愁城、坐立不安，現(xiàn)在這閣老實在太難當了。

難道他們兩位閣老還能對皇帝說，災(zāi)異就是因為貶謫林泰來引發(fā)的？

這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么？林泰來被貶謫的源頭，本來就是他們！

但他們又不好對皇帝說“陛下你失德了”，畢竟皇帝剛慰留了他們，再這樣嗶嗶就等于直接頂撞皇帝，人情世故上說不過去。

他們有理由懷疑，這局面就是皇帝故意為之。

至少在內(nèi)閣層面上實現(xiàn)了閉嘴，有資格嗶嗶幾句的申首輔，還在家歇著呢。

忽然見一個中書舍人抱著奏疏，狂奔進文淵閣中堂。

一看這架勢，就知道肯定有重要奏疏進來了，而且多半是令人頭疼的那種。

二王閣老互相謙讓未遂后，便將奏疏放在中間桌案上，共同欣賞。

肯定要先看正文的抬頭，一行字是“發(fā)配西直門罪卒林泰來萬死謹奏”。

太祖高皇帝規(guī)定，天下軍民都可以上書，投到通政司就行。

所以西直門門卒林泰來的奏本出現(xiàn)，不算不合理吧？

二王閣老對視一眼后，繼續(xù)往下看。但是看完之后，二王閣老齊齊虎軀巨震！

然后他們又下意識的重新看了眼奏疏抬頭，沒錯，這是林泰來的奏疏！

王錫爵立刻把奏疏合了起來，毫不猶豫的說：“我們管不了！直送御前吧！”

此時萬歷皇帝正坐在西苑太液池的御舟上，欣賞著春日的水光園景。

仿佛遠離岸邊，躲在御舟內(nèi)，能讓自己暫時忘記每天送來的一大堆“勸諫”，也不知道何時是個頭。

縱然身為萬乘之尊，擁有生殺予奪的權(quán)力，但也無法直接左右外面的公論啊。

爺爺嘉靖的辦法是拉一派打一派，玩得出神入化，怎么自己就玩不好？

有太監(jiān)對萬歷皇帝提醒說：“司禮監(jiān)掌印張誠正在岸邊招手，似有急務(wù)。”

萬歷皇帝無奈的說：“靠岸，讓他上來！”

他知道張誠帶來的肯定是煩惱，但如果不是重大事情，張誠也不會臨時跑過來。

張誠上了御舟后，直接奏道：“林泰來上了章疏！”

萬歷皇帝眺望著遠處的白塔，隨口說：“朕懶得看，你直接讀！”

張誠便看著內(nèi)容讀起來，“發(fā)配西直門罪卒林泰來萬死謹奏.請陛下張圣德、慎寢興、省藥餌、遠聲色、屏內(nèi)誘、多視朝、立東宮、開經(jīng)筵”

伴隨在萬歷皇帝身邊的太監(jiān)們無不大驚失色！

林泰來竟然會上這種“犯顏直諫”的奏疏！實在是令人震驚！

還弄了九個三字詞組，每一個詞就像是捅皇帝一刀子！

這些太監(jiān)們知道皇帝對林泰來的期待是什么，所以林泰來這種奏疏無異于是對皇帝的背刺！

此時人人連忙垂頭屏息，完全不敢去看皇帝的臉色！

萬歷皇帝胖臉鐵青，十分猙獰，厲聲喝道：“林泰來該死！該死！”

他對林泰來一直很寬容，上次林泰來在宮里群毆太監(jiān)，還當面請立皇長子，最后只是輕拿輕放，沒有過多追究！

但是屢次優(yōu)容寬縱之后，換來的就是這么一份奏疏？

上這種內(nèi)容的奏疏的大臣多了，大部分只是感到厭煩而已，但林泰來就引發(fā)了滔天的憤怒！

對你林泰來的期望是扛下災(zāi)異為君分憂，但你林泰來卻學那些沽名釣譽之人，上這種賣直邀名的奏疏！

難道你林泰來的名聲還不夠響么！難道你林泰來就如此貪得無厭么！

萬歷皇帝又暴喝道：“傳旨給孫暹！立即拿問林泰來！

讓他解釋解釋，為何會喪心病狂，寫這種訕謗君父之奏疏！”

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張誠連忙勸道：“皇爺暫且息怒！若這樣拿問林泰來，外面只怕又是輿情洶洶、煩不勝煩！”

萬歷皇帝怒道：“難道就讓林泰來如此肆意妄為？”

張誠又說：“這里還有一本奏疏，皇爺不妨先看過！

西直門的守門把總上疏檢舉林泰來，擅自從邊地逃回京師，犯了逃軍大罪！

若想拿下林泰來治罪，這種罪名足夠用了，而且事實俱在！”

萬歷皇帝：“.”

這是什么見鬼的轉(zhuǎn)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