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道余燼 第三十四章 試探

靈渠城，這幾年常有稚童失蹤。

雖然只是流民報案，而且在宗弼授意之下，靈渠城官衙不予受理，但尉遲佑德卻一直記在心上……畢竟粉碎謠言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出靈渠城失蹤案的幕后真兇，從而證明自己義父的清白。

只是……查到后面，連尉遲佑德自己心中也沒底了。

謝玄衣接過玉簡，以神念掃過。

尉遲佑德調(diào)查很是細(xì)致，這靈渠城街巷他都走訪了一遍，甚至仔細(xì)探查了“失蹤案”的現(xiàn)場。

“大人。”

尉遲佑德跪在地上，誠懇道：“或許這些流民性命輕賤，但畢竟也是一條性命……我曾在不少地方，發(fā)現(xiàn)過合歡宗邪修的痕跡，這些痕跡一定不是巧合。”

謝玄衣低頭看著眼前男人。

他有些不忍心說出真相。

此次南疆蕩魔，聲勢浩蕩，皇城寶船數(shù)十艘，陰神境強者都出動了許多，在靈渠城大部分修士眼中，這是大褚皇室要對南疆邪修動手，狠狠打上一頓。

尉遲佑德怎會知曉，大褚皇族早就和三大宗達(dá)成了和解？

此次蕩魔，合歡宗甚至可以算是大褚的“盟友”。

“這件事，應(yīng)由靈渠城城主府查。”

謝玄衣沉默片刻，道：“……你該去找宗弼。”

“我……”

尉遲佑德咬了咬牙，想了許久，最終聲音沙啞道：“大人，我懷疑勾結(jié)邪修之事，恐怕就與我義父有關(guān)……”

謝玄衣道：“所以你是要大義滅親？”

“我……”

尉遲佑德怔住，顯然是陷入了糾結(jié)之中。

他苦思冥想許久，最終喃喃低語：“義父待我極好，他曾對我說，希望這靈渠城清清白白，所以無論外人怎么說，我始終不相信義父會與邪修勾結(jié)，刻苦查案，只為還他清白，只是如今來看，這起案件……遠(yuǎn)比我想象得復(fù)雜。下官實在能力有限，所以今夜才來尋求大人幫助。”

謝玄衣幽幽地問：“若你義父當(dāng)真與邪修勾結(jié)呢？”

尉遲佑德沉默了。

“你為何尋我？”

謝玄衣忽而輕笑一聲，又問道：“我與你非親非故，你憑什么覺得我會幫你？”

“因為大人是謝玄衣的弟子。”

尉遲佑德不敢抬頭。

他撓了撓頭，道：“玄衣劍仙嫉惡如仇，最終死在陰山白鬼手中……大人您是他的弟子，與三大宗必定勢不兩立。”

謝玄衣啞然失笑。

某種意義上來說。

尉遲佑德做了一個十分正確的選擇，這家伙如果換一個“大人物”投靠，很可能反手就被賣掉了。

唯獨自己，絕對不會和邪修同流合污。

“就這么簡單？”

謝玄衣有些無奈：“就因為這個原因……你就來找我了。既然你知道我是謝玄衣弟子，那么為何篤定我會幫你？”

靈渠城的案子，屬實不大。

那些大世家，大圣地的天驕，可不會關(guān)注這些“小事”。

“下官……沒想那么多。”

尉遲佑德尷尬笑了笑。

他咧了咧嘴，道：“有些事情，總要有人做的，不是么？”

這樣的話，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聽到了。

當(dāng)今大褚，朝堂腐敗。

繁華表象之下，藏著無數(shù)朽骨……

如尉遲佑德這樣的忠正之人，已經(jīng)不多了。

謝玄衣心中輕嘆一聲。

凝視著眼前男人，他沉思片刻，道：“起來吧。”

尉遲佑德卻是執(zhí)拗不肯。

“靈渠城之事，書樓已經(jīng)注意到了。”

謝玄衣道：“即便今夜你沒有呈交玉簡，我也會調(diào)查……你可以放心，這起案子最終會有結(jié)果。所有與合歡宗勾結(jié)之人，都會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

尉遲佑德心中一顫。

謝真的回應(yīng)，坐實了靈渠城之案與合歡宗的聯(lián)系。

他這些日子的調(diào)查都是有用的……

只是。

這個回應(yīng)，也讓他心中生出了不安。

“大人，書樓已經(jīng)在查了？”

尉遲佑德顫聲道：“那我義父是清白的嗎？”

謝玄衣沒有回答。

“現(xiàn)在不必多問，離開院子后，將今夜你我相見之事，爛在肚子里。”

他只是搖了搖頭，溫聲道：“等案卷查完，一切水落石出，最終真相……你自會知曉。”

尉遲佑德離開庭院，不多時便有第二位“客人”來訪。

沒有叩門。

也沒打招呼。

葉清漣馭劍直接從院墻上空落下。

“少谷主。”

謝玄衣坐在庭中，沏了一壺?zé)岵瑁梅殖蓛杀K，對于葉清漣的來訪，他絲毫不感到訝異。

先前尉遲佑德入院之時，便有一道神念落在院中了。

“不必?fù)?dān)心，剛剛的事情我不會說出去。”

葉清漣開門見山道：“我對靈渠城這些破事不感興趣……我來只問一句話，城郊那具陰神，是你斬殺的？”

“少谷主在說什么？”

謝玄衣笑了笑，道：“謝某聽不懂。”

葉清漣神念落在小院上空，城主府義子尉遲佑德來拜訪自己的事情，她看得清清楚楚。

只不過。

這庭院早就布了陣法。

謝玄衣很清楚。

葉清漣遣出的神念，不可能聽到任何有用內(nèi)容。

“今夜酒宴，只有你沒有參加。”

葉清漣背負(fù)雙手，盯著面前年輕人：“城郊那場陰神大戰(zhàn)……也恰好在酒宴之時爆發(fā)。”

“陰神大戰(zhàn)？”

聞言謝玄衣有些訝然。

他和那位刺客，哪里爆發(fā)過“大戰(zhàn)”？

不過仔細(xì)想想，倒還真是如此……那些匆匆趕到的修士，并不知道先前發(fā)生了什么，他們所看到的景象，乃是被劍氣撕裂的天頂云層，以及灑落滿地的飛劍渣滓，由此可見這場戰(zhàn)斗相當(dāng)慘烈，空氣中都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息。

葉清漣盯著謝真看了許久。

今夜本來太平無事。

城郊突如其來的“陰神”自爆，讓所有人內(nèi)心都感到了惶恐！

一位陰神中境，就這么死了！

百花谷和姜家一同前去查看現(xiàn)場……這大戰(zhàn)就在南疆山界入口，荒山彌漫著淡淡的猩紅血霧，這位神秘的陰神強者自爆之后，沒有留下任何有用痕跡，甚至連“身份”都無從探知！

未知的東西，才讓人感到恐懼！

這場大戰(zhàn)，開始地突兀，結(jié)束地詭異……

百花谷探查一番，毫無收獲，所有人都想知道，這死者究竟是何許人也？是邪修嗎？

能夠斬殺這一境的強者……

就躲在靈渠城？

這未免有些嚇人了。

大褚寶船掌握的情報中顯示，靈渠城最強的修士就是宗弼，一位陰神初境，實力在同層次中并不算強。

一時之間，眾說紛紜。

有人猜測，這陰神中境可能是合歡宗派來與大褚寶船交接的強者。

之所以死在疆界。

便是紙人道出手！

因為疆界邊域還發(fā)現(xiàn)了大量雪花紙屑……這些紙屑，便是紙人道來過的最好證明！

這個猜測得到了許多人的認(rèn)同，然而葉清漣卻不這么想。

她心中沒來由涌出一個荒唐的念頭。

她的懷疑對象，不是紙人道，而是……謝真！

出使離國，平安歸來……

許多人都說，謝真已經(jīng)突破了洞天境，成為一位陰神尊者。

這場陰神大戰(zhàn)，或許真與他有關(guān)！

然而葉清漣卻有一點不解。

即便謝真已經(jīng)晉升陰神，可這才過去多久？一個剛剛晉升的陰神，能夠逼得一位陰神中境被迫自爆？

為了印證心中猜想。

她趕回靈渠城后，第一時間趕往謝真府邸。

此刻終于碰面。

她內(nèi)心懷疑，卻是被打消了大半。

只見坐在庭院品茶的謝真……衣衫平整，并無傷口，看上去連傷都沒有，那么十有八九，是與城郊那一戰(zhàn)無關(guān)了。

“葉少谷主，不去赴宴，是因為謝某喜歡清凈。”

謝玄衣緩緩道：“除此之外……來靈渠城，也為了幫書樓做些事情。你剛剛說城郊有陰神大戰(zhàn)，這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葉清漣微微瞇眼。

“我一直在院中飲茶。”

謝玄衣啞然：“少谷主剛剛不是看見了么，我和靈渠城左衛(wèi)尉正在密談。”

“城外有一位陰神死了，自爆而亡。”

葉清漣一邊開口，一邊凝視著謝真雙眼。

她觀察著年輕人的神色，反應(yīng)。

然而她什么都看不到。

這謝真雖然年輕，可養(yǎng)氣功夫極佳，沒有絲毫異樣。

“哦？”

謝玄衣挑眉，似笑非笑道：“少谷主懷疑是我殺的？”

聽到這，葉清漣也覺得有些荒唐了。

她揉了揉眉心。

看來自己真是想多了……謝真如今才多少歲？

十七歲！

即便再天才，難不成比當(dāng)年謝玄衣更天才？

斬殺陰神中境，逼迫對方自爆，自己毫發(fā)不損……

這修為境界，恐怕要在自己之上了！

葉清漣猶豫了一下：“你覺得是誰？”

“紙人道。”

謝玄衣想也沒想，直接報出這個極其好用的名號。

“紙人道……”

葉清漣沉吟片刻，點了點頭。

她不再多言，準(zhǔn)備轉(zhuǎn)身離去。

臨走之前，葉清漣柔聲開口道：“謝師侄，明日便要入疆蕩魔了，今夜叨擾了……你好好休息。”

說罷。

她作勢便要離開。

只是下一剎。

一縷劍氣忽然迸發(fā)而出。

葉清漣毫無征兆抬手，自袖中甩出一把飛劍，飛劍破空，斬斷庭院飄拂的柳葉，直奔庭院年輕人眉心而去！

謝玄衣不躲，不閃，也不動。

飛劍瞬間來到謝玄衣面前。

咫尺寒芒。

就此懸停。

落葉翻飛，搖搖晃晃，即將墜入茶盞之中。

謝玄衣伸手將其拂散。

“少谷主，這是何意？”

他輕描淡寫飲茶，同時伸出兩根手指，緩緩將那把懸停飛劍從自己眉心撥開，逼仄鋒銳的劍意隨之散去……

葉清漣這一劍很快，但可惜，謝玄衣早就感應(yīng)到了。

這一劍并沒有殺意。

即便真有殺意……

謝玄衣也無需閃躲，這一劍未必能在武道神胎籠罩之下，順利刺入自己眉心。

噼啪！

庭院之中，響起淡淡的炸雷之聲。

一縷漆黑的道境之力，自謝玄衣指尖浮現(xiàn)。

他壓制住神胎，不讓其浮現(xiàn)。

而后凝聚出這么一縷劍意，謝玄衣將自身修為稍稍展露了部分，以陰神第四境示人。

“陰神初境……”

這一刻，葉清漣看清了謝真的境界。

她神色感慨，聲音復(fù)雜道：“你果然晉升了。”

看來外界傳言非虛，離國一戰(zhàn)，謝真成功破境……

只不過以這陰神初境的修為，是遠(yuǎn)遠(yuǎn)做不到逼迫中境自爆的。

看來自己果然是多慮了。

城郊那一戰(zhàn)，的確與謝真無關(guān)。

“象齒焚身，樹大招風(fēng)。”

謝玄衣?lián)u了搖頭，淡然道：“晉升陰神不算什么……自從出世以來，我所遭遇的敵意實在太多，師尊教我低調(diào)做人，所以這次的晉升消息，并未被大穗劍宮放出。”

“純陽掌教說得沒錯。”

葉清漣點了點頭，欣慰道：“不愧是謝玄衣弟子，你這般修行速度，已經(jīng)可以媲美轉(zhuǎn)世真人了。”

“今夜城郊的那場陰神之戰(zhàn)，引起了不少人注意。”

她抬袖收回飛劍，帶著歉意：“剛剛出劍，只是為了試探……師侄千萬諒解。”

“客氣。”

謝玄衣擺了擺袖，渾不在意：“情理之中。”

葉清漣與姜奇虎關(guān)系不錯，與姜妙音亦是故交……

只不過，在謝玄衣眼中，葉清漣并不是自己可以盡數(shù)信任之人。

謝玄衣刻意壓制修為到第四境，并不是隨意之舉。

他有兩個目的。

第一，謝玄衣一直信奉“害人之心可以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陳鏡玄已經(jīng)提前提醒過自己，這次南疆蕩魔，除卻三大宗和江寧以外，還有其他圣地世家，包藏禍心。

前世吃過一次北海的虧。

這一次，不可不防，不得不防。

第二，便是藏著試探之意。

他曾在陳府之中，展露過“法相之身”，毫無保留對元苡展示了“武道神胎”，這是陰神中境才能施展的神通本領(lǐng)。

那一次授道之后。

元苡再也沒有來過陳府……

謝玄衣很想知道，那次元苡返回百花谷后，會不會將自己的“底細(xì)”盡數(shù)告知。

如果方才葉清漣反應(yīng)有所異樣。

自己便會知曉答案。

如今來看，元姑娘的確值得“托付”……

她沒有將自己“武道神胎”的秘密往外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