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座下第一走狗 355、讓子彈飛一會

“哦？坐吧。”

寬大的書桌后，名滿天下的當(dāng)世大儒笑了笑，抬手指了指屋中空閑的座椅。

對于這個他頗為器重的學(xué)生，正陽顯然更有耐心。

他笑著說道：“能讓你大晚上跑過來詢問，看來的確是個難題。說說吧，是什么問題？”

陸成沒有推辭，先行坐下，而后恭敬地朝著恩師道：

“敢問先生，心即理何以解？”

“致良知又可行？”

“知行合一，該如何看待？”

他沒有廢話，直接硬邦邦地拋出問題，沒有做更多的解釋。

因?yàn)樗靼?，恩師不需要?p/> 就這樣莫名其妙的三個詞，丟出來，若給市井百姓聽了，完全是一頭霧水，理解不能。

若給尋常讀書人得知，只能聽懂皮毛，表層意思，無法將三者聯(lián)系起來，依舊聽不懂。

到了宋舉人這般人耳中，便能咂摸出玄妙來…

可對于正陽而言，根本不需要長篇大論，闡述問題，三兩個詞，足矣。

而伴隨他吐出疑問，原本面帶微笑的正陽緩緩收斂了笑容。

這位當(dāng)世大儒皺了皺眉，先是咂摸，繼而沉思，再然后，逐漸入神。

房間中沒人說話，安靜的唯有窗外蟲鳴。

師徒二人隔著桌上昏黃的燈罩，皆不發(fā)一語。

陸成不敢出聲打擾恩師，這幾句話，于他而言，如同一柄鋒利的匕首，撕開了他幾十年讀書堆壘成的堡壘，令他心中的理論框架微微震動。

雖遠(yuǎn)不至于三兩句話道心崩潰的程度，但陸成有種預(yù)感，‘心即理’就如一顆種子，已栽在他的心海。

哪怕他刻意忽視，或不認(rèn)同，但從他聽到的那一刻起，就再也忘不掉了。

甚而那種子會生根發(fā)芽，逐步生長為參天巨樹，拱開堅固的城門。

他甚至有種強(qiáng)烈的預(yù)感，倘若這顆種子如蒲公英般，迎風(fēng)傳開，播撒大地。

未來或許會成長為一個新的，撼動沖擊原本“正學(xué)”的龐然大物。

正因?yàn)樗A(yù)見到了那種可能，所以才由衷生出不安與恐懼。

尤其老師與那董玄論學(xué)在即，卻突然冒出來這么一個足以從根基上，沖擊“正學(xué)”的思想…

巧合嗎？

陸成不敢不重視，這才是他連夜趕來的最大因素！

時間過得很慢，陸成逐漸坐立不安起來，心中的恐懼如野草在蔓延瘋長。

因?yàn)槎鲙熯t遲沒有給出回答！

難不成，連恩師也一時解不開，駁斥不了么？

良久。

正陽先生終于看向他，皺緊眉頭，緩緩說道：

“我需要想一想，你先回去吧，明日再來。”

陸成只覺一陣眩暈！

這話他聽得無比耳熟，他張了張嘴，最終還是起身，拱了拱手，腳步沉重地走出了房間，并關(guān)好了門。

在冰涼的夜色中又走了十幾步，他轉(zhuǎn)身，只看到客棧的窗子上，倒映著恩師一動不動，宛若石雕的影子。

一夜無話。

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沒有人知道，趙都安隔空遞出的子彈，已經(jīng)悄無生意，命中正陽的眉心。

翌日天明，也是“梅園論學(xué)”的倒數(shù)第三天。

城中緊張的氣氛，愈發(fā)濃厚。

趙都安一早，就乘車去了修文館，想要看一看董太師準(zhǔn)備的如何了。

卻撲了個空，被告知，太師去了國子監(jiān)。

趙都安詫異之下，便也第一次趕赴這座大虞朝最高學(xué)府。

接待他的，乃是國子監(jiān)祭酒，四品大員，是個頗有文人風(fēng)度，儒雅氣質(zhì)的老人。

“趙使君大駕光臨，稀客啊?！崩霞谰菩χ?。

趙都安微笑地直入正題：

“本官聽聞太師來了這里，便跟過來瞧瞧?！?p/> 老祭酒引領(lǐng)他，沿著一條書香回廊往前走，粉白的墻壁上，繪制著梅蘭竹菊的畫作，連一根根紅漆木柱上，都提著詩詞章句。

二人行走間，只看到寥寥幾個教習(xí)與學(xué)子，今日的國子監(jiān)顯得格外空蕩。

“太師在里頭的大堂講學(xué)，監(jiān)內(nèi)的師生都過去旁聽了?！崩霞谰平忉尩?。

趙都安詫異道：“講學(xué)？這個時候？”

老祭酒認(rèn)真解釋道：

“論學(xué)不是閉門籌備即可，太師雖無須去宣揚(yáng)造勢，但也會預(yù)演練習(xí)。”

按他的說法，學(xué)問辯論這種事，大多數(shù)時候不存在藏什么秘密武器。

畢竟辯論的雙方，都是名動天下的大儒，觀點(diǎn)和著作早就公開，不是秘密，所以，想要獲勝，除了學(xué)問本身的高度外，也需要一定的練習(xí)。

董太師便是在借助國子監(jiān)，磨礪自己的學(xué)問觀點(diǎn)，通過講學(xué)梳理，接受學(xué)子們的質(zhì)疑，來查漏補(bǔ)缺，也讓自己進(jìn)入一個能言善辯的狀態(tài)。

“原來如此。”趙都安恍然，感慨在這種專業(yè)的事情上，他的確缺乏經(jīng)驗(yàn)：

“我們直接過去么？”

他已經(jīng)聽到了前方隱隱傳來的聲音。

老祭酒笑道：“使君要聽，且隨我來。”

說著，這位老祭酒領(lǐng)著他，繞了個一條小路，登上了一座二層高的小樓。

而當(dāng)趙都安上樓后，不禁吃了一驚：

“陛下？！”

只見，二樓欄桿邊，正站著常服打扮，青絲飄逸的大虞女帝，徐貞觀！

“陛下，您怎么也在這？”

趙都安本能露出笑容，快步走近前行禮。

徐貞觀轉(zhuǎn)頭，絕美的臉龐上黛眉舒展，笑了笑：

“只許你來，不許朕來看看？”

“臣不是這個意思！”趙都安忙擺手，好奇道：“陛下也是看太師…”

“是啊?！毙熵懹^轉(zhuǎn)回頭，俯瞰下方。

趙都安站在她身旁，循著目光望過去。

從這個角度，越過一座假山，就可以看到一個格外寬敞的露天講堂內(nèi)，董太師坐在臺子上講解，下方，是密密麻麻的國子監(jiān)師生，圍的水泄不通，蔚為壯觀。

憑借修行者的耳力，可以聽到董玄的講學(xué)聲，以及與學(xué)子們辯論的對話。

“陛下，臣先下去了?！崩霞谰剖莻€人精，帶路后便下樓去。

徐貞觀儼然是悄然到來，并未帶著隨從，這會樓閣上只剩下君臣兩個。

“太師為應(yīng)對那正陽，短短幾日，都顯得消瘦了?！毙熵懹^眸中透出感慨，輕聲說道。

趙都安肅然起敬：“臣也聽聞，整個修文館都為此事忙碌，太師年邁，卻還要扛此重任，不愧國之柱石?！?p/> 徐貞觀說道：“城外輿論如何？”

這就是談工作的語氣了。

趙都安是個懂看場合的人，這種氣氛與場合下，他不會自討沒趣地撩妹，便也正色道：

“大體上自然是支持太師的聲音多，但也有一些讀書人喜歡唱反調(diào)，臣已派人盯著，統(tǒng)計成冊，不過眼下論學(xué)未開，關(guān)注的人太多，還不好處理，臣打算等事情結(jié)束，再篩一篩，其中有多少不安分的?！?p/> 徐貞觀對此沒有發(fā)表意見，算是默認(rèn)了。

她忽然說道：“徐祖狄進(jìn)宮來，給云陽求情，被朕否了?！?p/> 竟還有這事…趙都安略感驚訝，心想這個世子倒還算惦念那個被禁足在尼姑庵的親姑姑…

女帝這句話，儼然也是在表態(tài)…說給自己聽，是教自己安心？

趙都安贊同道：“世子殿下定能體會陛下的良苦用心。”

徐貞觀自嘲一笑，美眸中透出幾分嘆息，不知是為這句話，還是為一個個爭先恐后，對她出手的叔伯。

“那個正陽，是慕王請出山的，這個你知道了吧？”徐貞觀輕聲說。

趙都安點(diǎn)頭，好奇道：

“說來，這正陽也古怪，若是對咱們有敵意，卻三年了才下山唱反調(diào)，若說給慕王收買，但又拒絕了朝廷邀請其入修文館。

難不成，當(dāng)真是死心塌地，認(rèn)了慕王為主了？可這進(jìn)京來，卻又并不是個死磕的勢頭，又還留了一絲余地，古怪的很。”

貞寶既然主動提了慕王，趙都安就不必忌諱這個話題了，果斷站在女帝一側(cè)，義憤填膺。

徐貞觀輕聲說道：“因?yàn)檎柺苓^慕王的恩惠?！?p/> “哦？”

“正陽此人，出身官宦施家，他自己在外地做官，政績卓著，才能不俗。其父在云浮道為官，后染重病，彼時慕王出手，以王府的權(quán)勢竭力尋名醫(yī)，予奇珍大藥，出了不少力氣，為其父吊了兩年命。

其父死后，正陽辭官回去守孝，后來沉浸學(xué)問，著書立說，名氣漸大，卻也不再愿意出仕為官?！毙熵懹^解釋道。

趙都安驚訝道：

“所以，這個人是為了報恩，才出山來京的？”

這倒是能解釋了，為何女帝登基前兩年，其沒有跑出來唱反調(diào)，現(xiàn)在進(jìn)京了。

“大概是吧，”徐貞觀嘆道：

“早知如此，當(dāng)初不如將其強(qiáng)行擄來，也省的今日麻煩?！?p/> 頓了頓，她扭頭看向心腹：“你覺得，這次誰會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