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天子 第四百四十四章 獻策

跟杜尚書在一塊的時候，杜謙當(dāng)然可以實話實說。

但是現(xiàn)在是在跟裴璜說話，便不能繼續(xù)站在李云的立場跟裴璜對話了，杜謙必須要站在朝廷的立場上。

不然，他就很難達成自己的目的了。

聽他這么說，裴璜來了興趣，問道：“細說說，細說說，怎么個用法？”

“李云雖然占了東南大片地方，但是他現(xiàn)在耽于享樂，沒有什么大志向，只要朝廷能許他一些好處，他說不定就能幫到朝廷。”

裴璜聞言，嘆了口氣：“如今的朝廷，又能許他什么好處？”

杜謙笑著說道：“未必要有什么實際的好處，那李云是草莽出身，能懂得什么？只要朝廷能給他一些名頭，讓他有面子，再許他將來如何如何，他說不定就能為朝廷所用。”

裴璜低著頭，考慮了一番，沒有說話。

杜謙坐在他對面，若有所思：“裴兄想要怎么個用法？”

裴璜抬起頭，看著杜謙，猶豫了一下之后，開口道：“咱們都是自小在京兆長大，熟門熟路，我就不跟十一郎遮遮掩掩了。”

他起身走到雅間門口，打開房門往外看了一眼，然后再關(guān)上房門，走到杜謙面前，低聲道：“奸臣把持朝政，國必不久，朝廷現(xiàn)在需要有人在外振臂一呼，號召其他藩鎮(zhèn)以及地方勢力，起兵勤王，討伐三節(jié)度使。”

杜謙一怔，隨即苦笑道：“這種時候，如何能號召的起來？”

“退一萬步說，即便其他藩鎮(zhèn)進了關(guān)中，趕走了這三位節(jié)度使，難道他們不會重演這三位節(jié)度使的故事？”

裴璜低聲道：“只需要弄個聲勢出來就行了，李蕭二位，態(tài)度本就不堅決，外面只要有一些聲勢，他們說不定就會就勢退出關(guān)中，到時候只剩下韋全忠一個人，其他的節(jié)度使，便不會容他在京城胡鬧了。”

杜謙想了想，忽然笑了。

“裴兄太想當(dāng)然了，那些人各有各的想法，不會統(tǒng)統(tǒng)按照裴兄的安排去做事情。”

“這其中，稍有一些錯漏，便不可能成事，再者說了，即便事情到了最后一步，李蕭二位離開京城，京城里只剩下一個韋全忠。”

“誰知道那個時候，他會做出什么事情？”

裴璜神色堅定，低聲道：“陛下已經(jīng)說了，他在西川還有子嗣，天下姓武的宗室，也大有人在。”

杜謙聞言，默然無語。

他心里長嘆了一口氣。

不知道皇帝，是不是真的下定了這種決心，可如果皇帝真能下這種決心…

為什么不早下呢？

當(dāng)初王均平破潼關(guān)之前，皇帝如果能有這種決心，大周至少能夠延續(xù)十年的國祚，何至于今日之窘境？

“我還是那句話，裴兄太想當(dāng)然了，那李云既然沉迷享樂，便不可能去做這種出頭的事情，我也不可能這么回去跟他說，我若是這么回去跟他說…”

“不僅勸不動他。”

“恐怕一家大小性命難保。”

裴璜聞言，微微皺眉：“十一郎當(dāng)初，似乎是主動將家里人帶去江東的，我聽說，你家里那位三兄，也跟你一起去了江東。”

杜謙面色平靜：“那是因為關(guān)中不太平。”

“我家與三哥一家，都是為了避禍，才去了江東，至少那李云與叛軍不一樣，不會無緣無故對我們動手。”

“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昨天我回到京城，我家在安仁坊的祖宅，都被焚去了近半。”

“自我祖父往下，我那些叔伯兄弟們，也歿了近半！”

他直勾勾的看著裴璜：“這種情況，難道裴兄還能埋怨我?guī)е揖祀x開的事情不成？”

裴璜臉色有些發(fā)紅。

京城破城，朝廷放棄京城“西巡”，這整件事情，他都有參與，也都有一定的連帶責(zé)任。

這會兒被杜謙質(zhì)問，他的確無言以對。

裴璜仰頭，一連喝了好幾杯酒，然后抬頭看著杜謙，緩緩說道：“十一郎自小便是神童，是杜氏的麒麟子，這會兒能不能給我，給朝廷…”

“出一出主意？”

他放下酒杯，兩只手揉著太陽穴，聲音已經(jīng)有些頹喪了。

“愚兄…愚兄智窮了。”

裴璜心里，也很茫然。

他自問自己，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才，少年時便想要登閣拜相，想要安邦定國。

可是成年之后，尤其是先帝去后，發(fā)生的一系列事情，讓他現(xiàn)在有些迷茫了。

甚至…已經(jīng)完全失去自信了。

杜謙也低頭喝酒，他緩緩說道：“裴兄，我想見一見陛下。”

裴璜搖頭，深色復(fù)雜：“你是從東南來的，如今的李云，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的李云了，他已經(jīng)被很多人瞧在了眼里。”

“你想要見陛下不難，但是見了陛下之后，還能不能離開京城，就很難說了。”

從李云被天子密詔進京就可以看得出來，現(xiàn)在的李云，已經(jīng)不是什么小人物了。

皇帝看得見他，那三位自然也能看得見他。

杜謙皺眉，低聲道：“如果連我見了陛下之后都離不開京城，那裴兄想方設(shè)法詔李云進京，他到了京城之后，豈不是更離不開？”

裴璜默然。

杜謙明白過來，恍然道：“裴兄就沒想要讓他離開，甚至想引著三節(jié)度殺了他，從而傳之天下。”

“到時候江東兵馬若憤然來攻關(guān)中，天下各藩鎮(zhèn)說不定會跟著一起動。”

“如果江東兵能夠按捺住不動，三節(jié)度的奸臣權(quán)臣之名，也會再一次傳開。”

“是不是？”

裴璜沒有否認，只是低頭喝酒：“麒麟兒名不虛傳。”

杜謙依舊搖頭：“裴兄是極聰明的，只不過這幾年，種種做法，都失之正道了。”

“正道？”

裴璜紅著眼睛，聲音沙啞：“禁軍如此戰(zhàn)力，誰也打不過，我拿什么行正道？”

他看著杜謙，沉聲道：“十一郎，你想見陛下，我明天就可以帶你去見，后果需你自負。”

“如果你不想見陛下，有什么話可以同我說，我?guī)湍惚菹隆！?p/> 杜謙思索了許久，然后才開口說道：“那好，我說，裴兄好好記下。”

“在我看來，如今的京城，并不算是死局。”

“三節(jié)度里，至少有兩位并不打算造反，至少是不打算直接造反，也就是說，陛下雖然處境艱難，但還是安全的，不必急在一時。”

“江東的李云，朝廷可以適當(dāng)性的拉攏拉攏，他雖然不會雪中送炭，更不會在這個時候做出頭鳥，帶頭討伐三節(jié)度使，但是一旦局勢形成，天下共擊三節(jié)度的時候，李云一定會第一批響應(yīng)。”

“至于朝廷這里，一定不要急躁，不能急著跟那三位翻臉。”

杜謙看著裴璜，低聲問道：“裴兄，皇城司在你手里不在？”

裴璜沉默了許久，點頭道：“可用的人不多了。”

“把他們?nèi)颗傻教傻接闹荨！?p/> 杜謙沉聲道：“想辦法搞亂范陽，搞亂河?xùn)|，至少是在這兩個地方挑起事端，傳播謠言。”

“比如說，幽州傳謠言，就說平盧軍馬上要北上打過來了。”

“一旦這兩個地方真正亂起來，河?xùn)|節(jié)度使李仝，范陽節(jié)度使蕭憲，在京城就坐不住了，他們態(tài)度本就不堅定，很可能會順勢離開京城，以免自己成為眾矢之的。”

“如果他們兩個人離開，京城的局勢才有可能朝裴兄說的那樣演進，形成天下共討朔方的局面。”

天香樓里，杜謙滔滔不絕，侃侃而談。

裴璜頻頻點頭，不住撫掌贊嘆：“真不愧是麒麟兒，真不愧是麒麟兒。”

是夜，皇宮崇德殿里。

裴璜將杜謙的說辭，從頭到尾重復(fù)了一遍。

“陛下，臣目前只有這么些想法，三位節(jié)度使里，至少兩個人是不愿意反周的，陛下現(xiàn)在處境雖然艱難，但是卻安全無比。”

“一定要穩(wěn)住，只要京城這里穩(wěn)住，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臣會立刻派人到太原，到幽州去。”

“讓李仝，蕭憲二人的老巢不得安寧。”

“好！”

天子撫掌贊嘆道：“這的確是個好辦法，真要是能如此，咱們將來，至少可以把關(guān)中，把禁軍重新掌握在手里！”

皇帝陛下夸獎了幾句，然后問道：“三郎，那杜十一跟你見了面，就沒有說什么嗎？”

裴璜微微搖頭：“他替李云說了幾句好話，大概的意思是，那李云是個無甚野心的人，對朝廷沒有威脅。”

“別的，就沒有說什么了。”

皇帝緩緩點頭：“他家小都在江東，替李云說話也不奇怪。”

說到這里，這位皇帝陛下長嘆了一口氣。

“怪不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