潑刀行 第162章黑夜里的槍聲

自古流傳，犀角有通靈之能。

《晉書》中提過一個故事：

名臣溫嶠回武昌，至牛渚磯，水深不可測，當(dāng)?shù)貍髡f下面有很多怪物，溫嶠便命人點(diǎn)燃犀角照看。

很快，水中怪物前來掩火，奇形怪狀，還有乘馬車穿紅色衣服者。

溫嶠瞧得稀奇，但當(dāng)晚便夢到一個人憤怒對他說：“我與你幽明有別，各不相擾，為什么要來照我們呢？”

后來溫嶠中風(fēng)，不到一旬而逝。

算是好奇心害死貓。

而南朝《異苑》中，也有句話：生犀不敢燒，燃之有異香，沾衣帶，人能與鬼通。

自此犀角能通靈，在民間廣為流傳。

就連洞察奸邪，也叫“燃犀”或“犀照”。

后來很多人同樣心懷好奇，點(diǎn)燃犀角，卻什么也看不到，以為只是妄談，一笑了之。

當(dāng)然，他們不知道，普通犀角可沒用。

憋寶人趙驢子，曾跟李衍說過此事。

神州自古便有犀牛，又分山犀與水犀。

水犀活動于河邊，生出靈性，有了道行后，便只吃有毒之草，生性敦厚，會幫中毒之人解毒。

這種靈獸，便叫通天犀。

唯有通天犀的角，可通鬼神。

然而，正所謂懷璧其罪，通天犀這種性格溫順的靈獸，也因此遭到大量捕殺。

被殺到什么程度呢？

《國語》曾記載，勾踐罵夫差道：今夫差衣水犀之甲者億有三千，不患其志行之少恥也，而患其眾之不足也。

一是罵其無道，

二則是罵其麾下一支軍隊。

這支軍隊乃是以上古秘術(shù)建立，身著水犀甲，可號令沿途山精鬼怪，行軍時狂風(fēng)大作，飛沙走石，堪稱神出鬼沒。

而這樣玩的，可不止一家。

時至今日，水犀已十分罕見，唯有吳越之地法脈于洞天福地豢養(yǎng)，視其為福運(yùn)。

平日借通天犀之力為人解毒，待靈獸年邁而亡，才會割取角皮，成為制作法器的材料。

通天犀角如此珍貴，引魂香自然也不便宜。

就這，還是開海后從其他地方捕捉通天犀，將價格打下來的緣故。

當(dāng)然，引魂香也有品級。

高級的貨色，不僅犀角粉含量多，而且還要經(jīng)過數(shù)十年香火供奉，靈韻不凡。

點(diǎn)燃可照見鬼神，替代鬼神陰陽眼。

李衍手里的品質(zhì)最低，只能引來附近陰物。

引魂香頭閃爍，周圍陰風(fēng)頓起。

十二盞蓮燈燭火，也隨之搖曳不定。

李衍盤膝而坐，只覺一股寒意涌上心頭，好似置身幽冥，就連洞外風(fēng)雪聲都越來越小。

最終，一片死寂。

天地間，似乎只有這十二盞燭火守著神魂。

這便是《北帝陰山法》！

其所言陰山，并非塵世山脈，而是幽冥陰山，傳聞乃閻羅十方主所居。

簡而言之，此法就是人為創(chuàng)造陰司環(huán)境。

修行之法講究天人合一，因此《羅酆經(jīng)》建樓觀時，要進(jìn)入洞天福地靈竅，只有在那里修行，先天罡氣濃郁，才能建樓成功。

而如今，李衍便是要借助這人工塑造的陰煞之地，逼迫存神中羅酆山提升，保持陰陽平衡，使得樓觀也快速變強(qiáng)。

洞窟外的風(fēng)雪，越來越大。

雪地上，出現(xiàn)密密麻麻腳印，十分暗淡，轉(zhuǎn)眼之間就被風(fēng)雪覆蓋，但隨后又出現(xiàn)更多腳印。

引魂香的氣味，引得亂葬崗群鬼匯聚。

然而，所有陰物都只是守在洞口。

修煉此法，離不開守護(hù)之寶。

法壇上，三才鎮(zhèn)魔錢、勾牒、神虎令依次擺開，氣息不斷四溢，使得群鬼不敢越雷池半步。

然而真正的威脅，卻并非它們。

亂葬崗上的陰煞之氣不斷匯聚，使得洞窟內(nèi)生出異象：四周冒著寒氣，光線越發(fā)昏暗。

黑暗似乎化作活物，要將這片光明吞噬。

十二盞蓮燈既是守護(hù)，也代表李衍神魂。

此刻的燈火，被壓制到只有綠豆大，似乎隨時要熄滅。

李衍如孤身行走于無邊黑暗，耳邊似有窸窸窣窣之聲，難以言語的恐懼不斷涌上心頭。

北帝經(jīng)云：行此法者，當(dāng)有大無畏，大氣運(yùn)！

氣運(yùn)暫且不提，李衍純粹是抱著大不了滅一盞魂火的態(tài)度修煉此法，也算將生死置之度外。

他緊守心神，手中法訣不斷變化。

紛繁復(fù)雜，簡直讓人眼繚亂。

這是天干地支訣。

人手暗合陰陽天機(jī)，如子文在無名指根部，丑文在中指根部，寅文在食指根部…

掐訣一圈，為代天運(yùn)化。

而甲文在食指下端，乙文在無名指中間，丙文在食指上端……

掐訣一圈，代表地支天干，五行八卦，皆運(yùn)布于兩掌之中。

這便是《陰符經(jīng)》所言：

“宇宙在乎手，萬化生乎身！”

天干地支運(yùn)轉(zhuǎn)一圈，存神內(nèi)的羅酆山，也隱約拔高一截，瞬間陰氣升騰，使得樓觀內(nèi)神明晦暗不定。

這是最危險的時刻！

李衍緊守心神，不敢有絲毫怠慢。

他的大拇指尖置于無名指根部，其余四指彎曲，并緊緊握住大拇指，五指成環(huán)，合于五行相生之理。

此法叫“握固”，又稱嬰兒訣。

嬰兒“骨弱筋柔而握固”，所以此訣既有回歸先天之意，又拘魂門，制魄戶，強(qiáng)行關(guān)上神魂門戶。

一旦發(fā)現(xiàn)神魂受創(chuàng)，便立刻以大羅法身修補(bǔ)。

終于，連著消耗幾次后，體內(nèi)陰陽再次平衡，樓觀顯得越發(fā)古樸厚重，存神也光明大作。

李衍毫不放松，手中法訣再次運(yùn)轉(zhuǎn)。

這一次，修煉時更加順當(dāng)。

當(dāng)?shù)谌螘r，已無需大羅法身輔助。

洞窟外，密密麻麻鬼火繚繞，好似幽冥之境……

破舊山神廟內(nèi)，篝火同樣暗淡。

門框、窗戶、房梁之上，皆貼著黃符，就連地上也燭火繚繞，映照周圍棺材，氣氛詭異。

“道爺，怎么樣？”

沙里飛咽了口唾沫，聲音有些發(fā)顫。

李衍讓他們回避，布置陣法守護(hù)。

他原本并不在意，現(xiàn)在是真嚇著了。

門外風(fēng)雪呼嘯，他能隱約聽到狼嚎、還有一些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似乎還有女人在哭泣。

以前，可根本感受不到這些玩意兒。

沙里飛結(jié)結(jié)巴巴道：“道爺，我記得你說過，普通人唯有厄運(yùn)降臨，或?qū)⑺罆r才會察覺這些玩意兒……”

“別怕。”

王道玄微微搖頭，“這是陰煞之氣過于濃郁的原因，衍小哥的法門，使得陰煞之氣升騰，百鬼匯聚，才出現(xiàn)此異狀。”

話說的輕松，但他眉頭卻是緊皺。

這個法門，似乎比想象中還危險。

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設(shè)想。

王道玄心中一動，將蓍草黃符捏在手中，只要察覺異常，便使用千金護(hù)身咒去救人。

二人心中忐忑，一直等到子時快結(jié)束，外面異動才停歇，那些聲音也隨之消失不見。

“成了？”

沙里飛連忙詢問。

王道玄則有些疑惑，搖頭道：“應(yīng)該還沒有，衍小哥說過，修煉結(jié)束后，他會自行出關(guān)，咱們別輕易靠近。”

“額，那行。”沙里飛撓了撓頭。

然而，又等了一會兒，甚至連那濃郁陰煞之氣都已散去，沒入地下，李衍還是沒有回來。

“怕是出事了，走！”王道玄面色凝重，連忙起身。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響徹夜空。

二人頓時被嚇得一激靈。

“打雷了？”

“不像，別管了，先救人！”

二人當(dāng)即沖出山神廟，向著洞窟而去…

李衍確實出了點(diǎn)小問題。

因為陰煞之氣太過濃郁，此刻的他，已被一層堅冰包裹，呼吸心跳都近似于無。

《北帝陰山法》的修煉很成功，存神內(nèi)羅酆山猛然高出一截，代表他的道行也隨之躍進(jìn)。

然而，陰煞之氣濃郁，卻令他渾身代謝低到極點(diǎn)，存神守一，類似一種龜息狀態(tài)。

沒有受傷，卻也陷入沉眠難以蘇醒。

那一聲巨響，同樣令他蘇醒。

意識回歸，頓時感受到徹骨寒冷。

咔嚓！

李衍猛然一抖，渾身冰殼碎裂。

他起身一看，只見引魂香已化為灰燼，那些個蓮燈燈油，也快要耗干。

這些一次性法器，已經(jīng)沒了用。

李衍顧不上理會，一腳將洞口的巨木踹飛，闊步而出，正好看到跑來的王道玄和沙里飛等人。

“瓜慫，你差點(diǎn)嚇?biāo)牢遥　?p/> 見他沒事，沙里飛笑罵道。

王道玄也松了口氣。

他剛要說話，那古怪巨響再次出現(xiàn)。

沙里飛脖子一縮，緊張看著周圍，“媽的，這啥玩意兒，不會是僵尸破棺吧…”

“不是。”

李衍眼睛微瞇看向遠(yuǎn)處。

“這是槍聲！”

“槍聲？！”

沙里飛樂了，“難不成碰到同行了？”

他們這次上山，不只是修煉。

李衍還把那只燧發(fā)槍帶了出來，想要在這荒山野地，無人之所練習(xí)一番。

這玩意兒被朝廷所禁，一旦發(fā)現(xiàn)就是麻煩。

但用不用是一回事，會不會又是一回事。

別的不用說，若王道玄學(xué)會使用此物，十米之內(nèi)能打中人，再有誰在做法時偷襲，一槍就能讓對方知曉，啥叫護(hù)法神兵！

還有李衍，碰到武道高手，完全可以誘其出招，再一槍解決。

大不了，事后毀尸滅跡。

江湖中玩火藥的，又不止他們。

碰到生死危機(jī)，誰還管什么朝廷禁令。

王道玄也撫須苦笑道：“看來衍小哥說得對，別人都用了，咱們也不能故步自封。”

然而，李衍面色卻依舊嚴(yán)肅。

“這個…恐怕不是普通的槍。”

積雪簌簌掉落，三人緩緩扒開樹葉。

那黑暗中的槍聲距離很遠(yuǎn)，即便李衍有神通，也聞不到半點(diǎn)味道。

還好隨后又響了幾次，且越來越密集，三人循著聲音，終于找到一處山坳，在山頂透過樹從往下看。

雖說風(fēng)雪呼嘯，但也看得清楚。

山下有不少人聚集，扎起帳篷，舉著火把，赫然是一個小型營地。

他們?nèi)忌泶┖谝拢沃葡喈?dāng)熟悉。

“是都尉司…”

沙里飛咽了口唾沫。

李衍微微點(diǎn)頭，單手下壓，示意他安靜。

他們此時的距離正好。

對方若有暗哨，瞞不過他的鼻子，而對方營中若有術(shù)士，這個范圍也已超出極限。

李衍聞不到下方，下面也察覺不到他們。

營地周圍，十幾名都尉司成員觀望，李衍還發(fā)現(xiàn)了熟人，千戶常煊、百戶關(guān)萬徹，還有剛?cè)腴L安時見過的那個道姑。

兩名都尉司黑衣人站在前方。

他們身后都背著燧發(fā)步槍，只不過距離太遠(yuǎn)，看不清是什么款式。

山下，關(guān)萬徹伸手一抬。

嗖嗖！

兩只惡狼頓時從鐵籠中竄出。

它們怕極了這幫黑衣人，剛一出籠，便向著山上狂奔，速度飛快，轉(zhuǎn)眼便竄出很遠(yuǎn)。

然而，兩名都尉司成員卻一動不動。

“動手！”

惡狼跑出兩百米時，關(guān)萬徹猛然下令。

兩名都尉司成員，同時一抖，掛在肩上的火槍瞬間出現(xiàn)在手中，動作利落，扣動扳機(jī)開火。

嘭！嘭！

兩聲巨響，惡狼腦袋頓時如西瓜般碎裂。

沙里飛眼睛瞪得渾圓，倒抽一口冷氣。

就連李衍，也是眉頭緊皺。

這槍的威力，已超乎他想象，普通的燧發(fā)槍，可沒這么猛。

那槍口冒出的火光巨大，說明射擊距離還能更長，聲音也大的嚇人。

開槍后，兩名都尉司成員，竟同時后退一步，明顯是被槍彈巨大力量反震。

這槍是用了新式火藥！

不僅如此，他們的準(zhǔn)頭也太過驚人。

看起來，好像根本沒用眼睛瞄準(zhǔn)……

是術(shù)士！

李衍只覺腦子一懵。

術(shù)士的感知，加新式火藥…

時代果然是要變了！

再看那道姑上前訓(xùn)斥，李衍哪還不清楚，關(guān)萬徹將這女子請下山，便是為了訓(xùn)練槍手。

如果沒記錯，紅夜叉曾說過，關(guān)萬徹這妹子所在法脈，最精通符箭之術(shù)。

射狼之后，訓(xùn)練還未結(jié)束。

只見幾名都尉司人員放出孔明燈，緩緩升起，在風(fēng)雪中左右搖晃，越飛越高。

這一次，兩名槍手沒有立刻射擊，而是迅速裝填后，端著槍仔細(xì)瞄了一會兒。

嘭嘭！

兩聲槍響，

孔明燈一盞未滅。

李衍看到后，頓時猜出其中原因。

距離二百米左右，還在兩名術(shù)士感知范圍內(nèi)，且槍的彈道穩(wěn)定，殺傷力最大。

若距離太遠(yuǎn)，超出神通感知范圍，槍也不再穩(wěn)定，準(zhǔn)頭自然小了許多。

即便如此，也著實驚人。

以這槍的威力，若距離近了，再有高手拖著，抱丹高手挨上一下，也要斃命。

至此，許多事涌上腦海。

李嗣源升遷、火藥被盜、工部變動、朝廷下旨對玄門嚴(yán)加管束…

恐怕，大宣朝的平衡，要被打破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