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文豪 第15章 我是你爸爸

“你先幫我把這家伙請走！我這正忙著，他快把我煩死了！”

王子虛抬頭一看那男生，瘦高個，穿著黑色便服，額間碎發(fā)精心打理過，左耳垂上釘著顆耳釘，還是個認(rèn)識的。

那天雁子山講座，他坐王子虛身旁，叫石漱秋。

石漱秋舉起雙手，情真意切地走到陸清璇身旁說：“清璇，你聽我說，你聽我說，你聽我說。”

他一連說了三個“你聽我說”，陸清璇才終于抬頭看他，但眼睛里帶著幾分薄慍之色：“我聽你說沒用！”

“你先聽我說，眼前是一個機會，是一個讓南大學(xué)生和世界分享知識、見解的機會，你的一念之差，可能影響到新生代文學(xué)人的成長。”

陸清璇苦著臉一指王子虛：“你去找王子虛吧，他是這里的正式責(zé)編，我只是個兼職，我說了找我沒用。”

石漱秋轉(zhuǎn)頭，奇道：“你就是王子虛？我聽說過你。你是上次那個跟陸清璇接龍把她贏了的那個人？你竟然成了陸清璇的同事？”

陸清璇說：“能不能別提那事兒了？”

石漱秋指著他道：“他說話管用不？我找他能夠達(dá)成我的訴求么？”

王子虛給自己拖過來一把椅子：“我說話管不管用取決于你的訴求有沒有道理。到底什么情況？陸清璇你給我解釋一下，雜志社里這么多人都是干嘛的？”

他手在空中劃了個圈，將包括石漱秋在內(nèi)的許多人都囊括進去，其中石漱秋像個情圣一樣矗立著，背后兩個跟班在玩石頭剪刀布，一個頗為眼熟的女生攥著包包咬嘴唇，兩個嘴唇焦枯的年輕男生蹲在空調(diào)下面盯著這邊，門外滿頭大汗的精瘦少年一根接一根地吸著煙。

陸清璇挽過鬢角頭發(fā)，低聲說：“明天，黃星火老師要在禮堂開一場直播公開課，專題研討《失空斬》，我們現(xiàn)在正在協(xié)助做籌備工作，但這貨說要把課后討論環(huán)節(jié)變得隆重一點，自己要站上去講。”

石漱秋在一旁補了一句：“我PPT都做好了。”

王子虛先震驚了：教授？直播？專題研討？

在自己悶頭寫作的這段時間又發(fā)生了什么？寧春宴怎么不聲不響搞出了這么大的動作？

陸清璇又說：“本來性質(zhì)比較單純，只有黃教授參加，結(jié)果直播預(yù)約人數(shù)超了10萬，還被央廣網(wǎng)報道了，所以學(xué)校突然變得非常重視，擴大規(guī)模了，連一些校領(lǐng)導(dǎo)都要參加，我們又要重新跟會場和直播流那邊對接。”

王子虛再次震驚：10萬？央廣網(wǎng)？

這已經(jīng)不是等閑大動作可以概括的了。

他問道：“我們的雜志印數(shù)怎么樣？”

他怕現(xiàn)在的所謂爆火只是假火。在網(wǎng)上爆得一塌糊涂，實際上一冊也賣不出去，那就說明觀眾根本不在乎，只是看熱鬧。

陸清璇的回答卻令他汗下：“我們的雜志出得有點保守，最開始只印了1萬份，結(jié)果馬上脫銷，馬上又印了1萬，再次脫銷，現(xiàn)在已經(jīng)印了第5輪了，好多地方還在催單，我從前兩天一直忙到現(xiàn)在都沒怎么歇過。”

她看向王子虛，眼神幽怨，似乎在說，都怪你這個正式員工不來做事。

王子虛心懷愧疚，輕咳一聲，拍了拍手，對外面眾人說：“你們有事的都到我這邊來處理，我是責(zé)編，我會給你們一個答復(fù)。”

他拖了張桌子過來，撣干凈上面的灰塵，那群閑散人等很快攏了上來。

葉瀾在一旁搬了把椅子，坐在陸清璇身后看，說：“都是些直活兒，倒也好做。”

陸清璇回頭看了這漂亮女人一眼，有些好奇她的身份，但沒開口問。

石漱秋走過來：“如果你說話管用，麻煩跟寧主編打個電話，如果無法闡明重要性，可以讓我來說……”

王子虛抬頭看了他一眼，打斷道：“禮堂租借是有時限的，環(huán)節(jié)安排也是有時間限制的，超時了要多扣預(yù)算。你說要加環(huán)節(jié)，不是不能加，待會兒我來審查你的發(fā)言稿，根據(jù)長度再來定好吧？我先聽聽別人有什么事。”

王子虛一進入工作狀態(tài)，渾身氣場都變了。他工作多年，不是這些還在學(xué)校的大學(xué)生能比的，石漱秋雖然跋扈慣了，但竟被王子虛壓了一頭，說不出話來。

那個頗為眼熟的女生走過來，拍了拍王子虛的肩膀，說：“還記得我么？”

王子虛抬頭看她：“你叫……”

“何楊雨瀟。之前你來報名的時候有過一面之緣，”那女生說，“長話短說，我是南大學(xué)生會的，關(guān)于明天的公開課，我們官微準(zhǔn)備發(fā)一條幫宣，你們雜志社有沒有《失空斬》的內(nèi)部推介文字？我希望能夠讓沒有接觸過的讀者更全面地了解這部作品的內(nèi)容。”

那頭陸清璇說：“沒有。如果要推介詞，我覺得最好讓寧主編寫一個，她最有權(quán)威性，可惜她現(xiàn)在太忙了。”

王子虛抬頭：“要不你等會兒？”

何楊雨瀟說：“再晚就超過最佳宣發(fā)時限了。人不急事兒急啊。”

王子虛說：“那我寫一個吧。”

他說罷，從旁邊撈過來一個筆記本，刷刷在紙上寫起來。旁邊陸清璇本來在工作，一聽馬上站起來，連忙攔道：

“你自己能寫嗎？你看過《失空斬》嗎？”

王子虛有些不知所措：“看過啊。”

“你這幾天又沒有來社里，審稿的時候你也不在，你也沒有拿到過雜志，你在哪里看過了？”

這倒把王子虛給問住了，背后微微冒冷汗。葉瀾在一旁捂嘴偷笑。陸清璇一臉狐疑地盯著他。

其實她倒沒有往那個方面想。她只是擔(dān)心王子虛不懂裝懂，糊弄了事，隨便搞了篇推介詞交過去，這會影響學(xué)校官微聲譽的。

王子虛說：“我在網(wǎng)上看過。”

“網(wǎng)上啊。”

多虧了萬能的互聯(lián)網(wǎng)，這個說法打消了陸清璇的一絲懷疑。

陸清璇說：“那你寫得有氣勢一點，有傳播性一點。”

王子虛已經(jīng)寫完了，“刷”地從筆記本上撕下來，遞給何楊雨瀟。

何楊雨瀟接過去念道：

“小王子的首部作品。以恣肆且迷人的筆調(diào)，講述了一個另類青春故事。相愛、拯救，還是相忘于江湖？……”

念完后，何楊雨瀟抬起頭，發(fā)出細(xì)長的聲音：“嘶……”

王子虛有些臉紅：“怎么了？是不是有點太夸張了？”

“不，不夠夸張。”

“啊？”

“不如說，你這也太含蓄了，你到底看過沒有啊？”何楊雨瀟抱怨道，“這樣寫不就像個普通戀愛一樣嗎？”

“啊？”

葉瀾在一旁頓時樂不可支，但王子虛之前警告她不得泄露身份，所以只能偷著樂。

另外幾個旁觀者也加入了話題，七嘴八舌議論起來：

“對啊，這樣太普通了，感覺不就跟那些言情一個格調(diào)？完全體現(xiàn)不出《失空斬》的藝術(shù)性啊！”

“要強調(diào)小王子首部作品這一點，加個詞，‘重磅推出’。”

“然后前面還要寫上‘突破你對青春的理解，本世紀(jì)最棒的校園科幻’。”

王子虛連忙伸手?jǐn)r住他們：“喂喂喂，等一下，怎么說這樣也太過分了吧？本世紀(jì)才過去了四分之一，怎么就最棒了？”

那男生揚起臉傲然道：“到目前為止最棒啊，怎么了不可以嗎？這才哪到哪，外面的那些腰封一個比一個嚇人，恨不得個個都是不世出的杰作，小王子這篇真正的杰作要是不囂張一點，謙虛給誰看啊？

“而且是校園科幻，什么叫校園科幻？這是小王子獨創(chuàng)的題材。小王子在自己獨創(chuàng)的題材拿個最棒的稱號，無可厚非吧？”

王子虛怔住了。

我什么時候又獨創(chuàng)一個題材了？

旁邊另一個女生說：“還有還有，要加上‘杰作般的文筆，連南大教授都贊不絕口’‘沉浸式地3小時閱讀體驗’‘讀完后仿佛經(jīng)歷一生’，要加上這樣的才有味道啊！”

何楊雨瀟認(rèn)認(rèn)真真地把他們的意見都寫下來：“嗯，這樣整挺好。”

王子虛忍無可忍：“這真的有點太過了吧？這樣自吹自擂真的好嗎？”

何楊雨瀟沖他翻了個白眼：“怎么自吹自擂了？人家小王子受得起。《失空斬》現(xiàn)在反響就是很好嘛，你自己去網(wǎng)上看評價啊。”

石漱秋搖了搖頭：“王編，恕我直言，你這樣端著架子頗有古學(xué)究氣質(zhì)，但你這樣在現(xiàn)在這個時代是辦不好雜志的。你再看不上小王子，他也是受廣大年輕人歡迎的作家，你的偏見無法影響這一點。”

王子虛指著自己：“啊？我偏見？”

他看向其他學(xué)生，發(fā)現(xiàn)他們臉上大多帶著不以為然，似乎都認(rèn)同石漱秋。

顯然，在南大，小王子作為一個精神圖騰是不容隨意詆毀貶損的，哪怕是他本人來了都不行，何況大家還不知道王子虛是本人。

但是天可憐見，王子虛就算不愿意坦白身份，他也是挺看得起自己的，有一說一，他也覺得《失空斬》很牛逼，只是他不好意思把自己吹過頭了。

但是吹逼不徹底就是徹底不吹逼，學(xué)生們都因此對他有了意見，以為他看不上小王子。

于是現(xiàn)在的情況就變得有點搞笑，葉瀾在一旁跟看小品似的，幽默由內(nèi)而外地生出來，要不是王子虛有禁令不能暴露身份，她都快樂得要打鳴了。

王子虛無奈地?fù)u頭：“那隨便你們吧。”

“那到我了。”石漱秋走上來，給筆記本電腦上插了U盤，一邊打開一邊講，“我的講話時長不固定，取決于臨場發(fā)揮和現(xiàn)場答疑，先給你看看我的PPT。”

王子虛有些頭疼：“你的時長最好固定一下。如果不固定，那我沒法同意。”

“你別急，你先聽聽我的結(jié)論，你就知道有必要讓我上臺講講。根據(jù)我的研究，小王子極有可能是個女性。”

“啊？？”

王子虛今天“啊？”的次數(shù)，比他今年加起來都多。

石漱秋道：“從《失空斬》這本的行文邏輯可以看出，作者本身更偏愛女主角，對于女主角刻畫非常令人印象深刻，筆觸也很細(xì)膩，再加上小王子很擅長捕捉女性的敏感情緒，所以我認(rèn)為他極有可能是個女的。”

說到這里，陸清璇都忍不住抬起頭來：“不太可能吧？小王子是女的怎么可能去做文曖？”

石漱秋振振有詞：“誰說女的就不能做文曖？”

“不能排除有這個可能，”何楊雨瀟扶住下巴點頭，“因為他文筆太好了。文筆好的一般是女的。”

王子虛真的忍不了了，開口道：“這是偏見，并不是文筆好就一定是女性，普魯斯特也好曹雪芹也好，文筆都異常細(xì)膩，卡夫卡更是十分敏感，但他們都是男性，這個跟性別沒有關(guān)系，而且，研究這個有意義嗎？他是男的還是女的重要嗎？”

石漱秋說：“怎么不重要？小王子的身份問題一直都是熱搜上居高不下的流量熱點，我揭秘出了她的性別，直播熱度很有可能一飛沖天，這是多好的宣傳契機啊？”

王子虛表情如同便秘。剛才石漱秋無比自信要求發(fā)言還讓他以為必有高論，沒想到竟說出如此粗鄙之語——他要是當(dāng)著教授和直播觀眾的面說出這個結(jié)論，但凡某個人點了頭給他背書，那他不就性別錯亂了嗎？

旁邊刁怡雯默然無語地站起身，沖他揮了揮手：“你過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什么話？”

“這邊來說。”

刁怡雯把王子虛帶到門外，確定沒人聽到后，才低聲說：

“我建議你還是答應(yīng)他，讓他有機會上臺發(fā)言。”

王子虛問：“為什么？你也覺得這是個很好的炒作的機會？”

“不是。因為他的爸爸是石同河。”

刁怡雯說完，王子虛還反應(yīng)了一會兒，才回過神：“石同河？”

“對。”刁怡雯認(rèn)真點頭，“他上臺發(fā)言的話，不僅是他能夠露臉，一方面，也是代表傳統(tǒng)的老牌文壇大佬們點頭認(rèn)可，對我們的雜志聲譽有好處。”

“這……”

這件事非同小可。王子虛頭一次知道那男生的父親是石同河，理性上他知道刁怡雯是對的，但本能上抗拒這檔子事。

想了很久，他才開口道：“那你覺得，讓他上臺去講一通小王子的性別，就能夠讓我們雜志獲得傳統(tǒng)文學(xué)界的認(rèn)可了？”

刁怡雯輕輕皺了皺眉：“你怎么這么哏？重要的不是他講什么，重要的是他講。”

她的前半句重音在“講”上，后半句的重音則在“他”上。重要的不是他講什么，重要的是石漱秋本身。

或者說，重要的是石同河的兒子。

王子虛問：“什么意思？”

刁怡雯說：“你想想啊，為什么他突然要求公開發(fā)言研討小王子？”

“為什么？”

“這是在公開向新興文學(xué)勢力示好啊，”刁怡雯皺眉說，表情似乎覺得他太幼稚，“學(xué)校花這么大氣力組織這么一個活動，如果捧的人只是那個虛無縹緲的小王子，那不是白瞎了那些流量？這場秀的落腳點肯定是要落在本校的一個具體的人身上，那么這個人是誰呢？”

王子虛想了想：“石同河的兒子？”

刁怡雯反問：“還有比他更好的人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