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令 第22章 平天下

東都城外，大軍匯聚，緋紅色的麒麟紋大纛翻卷著，將這一座應(yīng)國的都城團(tuán)團(tuán)包圍了，天下最強(qiáng)的戰(zhàn)將們幾乎齊聚一堂，大勢洶涌，應(yīng)國都城已是必破。

但是沒有強(qiáng)行前攻，而是退了五百步之地。

而在應(yīng)國都城和大軍之間五百余步最中間，立下了一個簡單的臺子，大纛就插在旁邊，猶如大傘，亦如翻卷落下的云氣，秦皇騎乘神駒而來，平靜坐在那臺一側(cè)。

應(yīng)帝姜高坐在對面，坐在大應(yīng)國國都之前。

姜高把印璽放在旁邊，然后取出兩個杯盞，將這一壺酒倒在了杯盞里面，酒液色如琥珀光，姜高看著這酒盞里面的美酒，道：“十幾年前，那時候的陛下還只是十三歲。”

“那時候故陳仍舊在，南陳江州城，煙雨朦朧仍舊是好風(fēng)光，讓人迷醉不已，那時候的我已做了許久的東宮太子，陛下也還是陳國金吾衛(wèi)，開國縣男的爵位，算得后起之秀。”

“那時候的我還想要招攬你，只是可惜，因?yàn)檫h(yuǎn)兒的原因，我們終也沒有能夠真正的好好的聊一聊，在陳國大祭那一場事情之前，我記得，我還希望能夠和你喝一杯酒。”

李觀一看著眼前的姜高。

看著眼前故人。

說是朋友嗎似乎并沒有這般親近。

遍歷他們從第一次見面到現(xiàn)在的十二年時間，李觀一和姜高彼此見面的頻率和時間都不算是長。

而如果從李觀一真正踏上天下的十四歲開始算起的話，他們之間，只有去中州城巡狩的時候，入應(yīng)國的邊關(guān)，去救元執(zhí)母親的時候，曾有過幾面。

西域的時期也曾經(jīng)短暫相處。

十余年的時間里面，多是分隔兩地，交談，書信都很少。

可若說不算是朋友。

卻也絕不可以如此說。

有的時候，人和人的關(guān)系，和立場，相處的時間沒有特別直接的關(guān)系，李觀一拿起杯盞，武道傳說之氣，已經(jīng)超越曾經(jīng)霸主的體魄，他的氣血雄渾霸道。

但是，最關(guān)鍵的是，他知道姜高是怎么樣的人。

李觀一的眼底帶著悲憫。

姜高舉起酒盞，目光看著秦皇：“我說過，當(dāng)真希望天下太平，四方不必征戰(zhàn)的時候，你我好友，竹林清風(fēng)，到時候我就做個教書先生，你來找我，我們喝酒。”

“前些年的時候，我有曾想過，這一次的約定之酒，會是你在我的墳?zāi)骨暗瓜戮疲蓻]有想到，是這樣的姿態(tài).…….”

姜高眸子轉(zhuǎn)動，看著不算是很遠(yuǎn)之外的麒麟軍，緋色的旌旗大纛點(diǎn)燃了天地，李觀一道：“世事變化，你我之輩，又如何能夠徹底看得清楚呢”

李觀一道：“高驤曾經(jīng)求我，放你性命。

姜高看著李觀一，道：“你要放過我么”

李觀一回答道：“這一次的征戰(zhàn)，只此戰(zhàn)，我軍和應(yīng)國，死傷者超過四十萬，而若是從天啟十一年秋開始至今，則死傷的數(shù)字，已經(jīng)是數(shù)不清楚了。”

”無數(shù)人的鮮血流淌在大地之上，大地已經(jīng)染紅了。”

”死傷和犧牲已經(jīng)足夠多了。”

“李觀一希望姜高，能夠好好做自己。”

姜高道：“但是!”

他注視著李觀一，輕聲道：“此戰(zhàn)死傷者四十萬以上，我大應(yīng)國的百萬大軍之中，死者二十余萬，傷者不計其數(shù)，鮮血流淌滿地，刀劍折斷，落入江河之中，任由千秋青史洗練。

“在這樣的情況下。”

李觀一道：“你想要活下去嗎”

姜高道：“姜高想要活下去。”

“但是應(yīng)帝，不能活下去。”

姜高端著酒，眸子里倒映著自己的眼睛，他看著眼前的好友，故人，知己，敵人，他用朋友的語氣，說出歷史上殘忍的話，道：

“但是，秦皇，背負(fù)著天下的秦皇，不應(yīng)該允許應(yīng)帝活下去。

姜高輕聲道：“這一點(diǎn)，我知道，你也知道。”

“姜高不死，則終還有野心之輩。”

“或許姜高投降于秦皇，也可以代表著太平之世，足以容納過去的皇帝成為一個百姓，但是，姜高不是這樣的人，我也是有所謂的傲骨的啊。”

“難道生死就是最重要的嗎”

“難道父親，太師，宇文，賀若，魏相他們都走了，我要活在這里嗎秦皇陛下，就給應(yīng)國，也給我一個體面的落幕吧。”

“以刀劍和兵戈開辟一個時代，要暢快才行。”

“就如同當(dāng)年你我之間，為太平共飲吧!”

李觀一閉著眼睛。

秦皇，緩緩頷首。

“且飲酒。”

他祝酒道。

姜高微笑，起身，他袖袍一掃，雙手捧著這酒盞，深深一禮，然后仰脖將這一盞酒飲下，烈酒入喉，那印璽忽然砸下，姜高手中握住一柄兵器。

是應(yīng)國的帝王之劍，以凌冽姿態(tài)，朝著秦皇的心口刺去。

“陛下。!”

“主公小心!!”

麒麟軍中的諸多名將都反應(yīng)過來，瞬間握住兵器，兵戈之聲肅殺凌冽，那把劍刺在李觀一的鎧甲上，姜高的目光看著李觀一，眼中的情緒帶著懇切。

同時，秦皇的劍器也刺穿了姜高的身軀。

鮮血染紅了蒼龍紋的袖袍，令麒麟的緋紅燃燒。

但是他們兩個人反倒像是好友最后的一次擁抱，秦皇的玉簪束發(fā)，他沒有看著自己這個敵人，朋友，只是安靜看著前方，姜高站不穩(wěn)當(dāng)，往前踉蹌。

他的手掌按在秦皇的肩膀上，口中鮮血不斷落下，恍惚了下，道：

“沒有想到啊，李觀一。”

“我請你喝的，太平之酒，最后會是我的血。”

是帝王之血。

卻也是亂世的終結(jié)之血。

在這樣的時代，豪雄太多，梟雄太多，野心也太多了，唯有最后一國君王的血，才能將這亂世和野心，徹底塵封。

姜高的面容蒼白，雙目卻越是幽黑，嘴角鮮血不斷落下，他眼角帶著淚，卻只是輕聲道：“不過，我真的很擔(dān)心你，李觀一，你的性格太重情義了。”

“這樣的你，走到了這個位置，沒有老師，沒有了親人，沒有父母，到了最后的時候，還要親手殺死我.....抱歉......”

“你會成為真正的皇帝吧，但愿你不要變得太過于無血無淚，之后的道路，你要自己去走，殺死朋友，殺死敵人，失去一切的皇帝，不要屈服啊。”

“李觀一。”

秦皇站在那里，麒麟軍的將士們見到了秦皇陛下斬殺了應(yīng)帝，他們不知道那一杯酒中的決意和最后的談?wù)摚恢浪麄儍扇酥g第三次約酒，才喝到了這一杯酒。

不知道這真正意義上的最后一杯酒，是應(yīng)帝的血。

飲下這一杯酒。

去真正開辟太平的時代。

麒麟軍的將士們只是欣喜，因?yàn)楸菹碌纳裎涠老玻惨驗(yàn)榱饲鼗实墓I(yè)無比，因?yàn)樘降臅r代終于將要到來而欣喜，他們舉起了大纛，旌旗，兵器，高呼秦皇萬歲。

在一片歡呼聲中，太平時代即將到來，萬軍的狂喜聲音，似乎將整個天地暈染成了一片喜悅的海洋，而在最中間的地方，卻終是有些孤寂的。

應(yīng)帝的眼睛緩緩失去了神光。

他的手掌按在秦皇的文武袖戰(zhàn)袍上，緩緩滑落了下去，聲音早已經(jīng)含糊得聽不清楚，道：“多謝你成全。”

“要創(chuàng)造一個好的太平時代啊。”

“我會，在下面看著你的。”

他道：“吾友。”

姜高的目光黯淡下去，手臂搭著秦皇的肩膀，像是好友告別之前，最后的擁抱。

然后他就此死去。

以亂世中秦皇最后一個敵人的身份。

這亂世數(shù)百年的時間里面，最后的二十年中，英雄輩出。

應(yīng)帝，陳皇，可汗，神武，軍神。

秦皇崛起于微末之間，斗轉(zhuǎn)于天下四方，和這個時代所有的對手交鋒之后，終于以，親手殺死了姜高為代表，讓分裂數(shù)百年的時代，重新歸于一統(tǒng)。

應(yīng)國的皇宮之中，姜采看著天空，聽著從風(fēng)中傳來的歡呼之聲，這位縱橫家弟子垂眸，她安靜坐在這里，卻只是不帶多少個人喜好和不喜的情緒，道：

”當(dāng)真是太平盛世開幕之音。”

“以武功開世，開一個堂堂正正，開一個立國之正，毋庸置疑，這才是真正的太平之前，秦皇破陣樂吧。”

“咸歌破陣樂，共享太平人。”

姜采哼著節(jié)拍，平靜飲下一杯酒，劇毒順著呼吸散開來，她仍舊坐在那里，緩緩閉上眼睛，想到的是遺憾，是縱橫家終究是借勢的學(xué)派，不能夠如同兵家這樣平定亂世。

最后想到的是年少被欺辱哭泣之后，那清俊的神將教導(dǎo)自己武功，氣息緩緩消散。

魏懿文早在一月之前，就已經(jīng)重病之下，油盡燈枯而去世了。

縱橫家姜采遵循魏懿文最后的懇求，殺死了姜遠(yuǎn)之妻賀若皇后。

服蜚毒自盡。

當(dāng)麒麟軍的將士推開宮殿大門的時候，這位女官仍舊平靜坐在那里，脊背筆直，神色安靜，帶著最后的凜然之氣，破軍看到姜采的尸體，未曾說什么。

只是緘默，年少時期的那一次對賭，勝負(fù)，終究以生死落下了帷幕，故人之死，對于秦皇來說，這是平定天下和中原，對于魏懿文和姜采來說，則是他們生于此，長于此的故國覆滅。

秦皇四年冬，在應(yīng)帝姜高去世之后，天穹之上綿延的陰云化雨，雨水落在冰冷人間，化作了鵝毛大雪，這一座大雪籠罩了三百多年歷史的東都城。

朱紅色有著暗金色門釘?shù)模薮蟮膶m殿大門需要左右各十五名力士次啊能夠推開。

大門推開的時候，摩擦地面，發(fā)出沉緩的聲音，這聲音從城門的甬道之中傳出，在兩側(cè)回蕩著，交疊著，化作了莊嚴(yán)肅穆的聲音。

秦皇著甲披戰(zhàn)袍，騎著神駒，從這皇宮的正面宮殿入內(nèi)。

馬蹄聲音落在皇宮平實(shí)的地面上，發(fā)出平靜，清脆的聲音，這里代表著的，是戰(zhàn)場之上最后的敵人，李觀一踩著臺階往上走去，白雪皚皚之中，萬物恍惚。

應(yīng)國，也敗北了，放眼四方，再無有對手。

李觀一踱步行走于白雪皚皚的天地之間，獨(dú)自行走在這白雪和天地之間的時候，他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安靜和孤獨(dú)，也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恍惚。

不知道此身在何處，不知道此身是何人。

他一步步前行，旁邊的白雪被風(fēng)卷起，似乎化作了個小藥師，邁步和他一起往前，李觀一看著十三歲時候的自己。

穿著漿洗地發(fā)白的衣裳，帶著笑意往前跑，臉上的笑意收斂了些，變化成為了穿著藏藍(lán)色長袍的客卿，客卿談笑著往前走去，身上的藏藍(lán)色長袍化作了甲胄。

甲胄泛今，腰環(huán)玉帶，金冠束發(fā)，大陳金吾衛(wèi)。

金吾衛(wèi)周圍是夜不疑，是周柳營，是那三十六個金吾衛(wèi)校尉們，笑談往前，燃起烈焰，就是那身穿布衣的江湖游俠兒，神采飛揚(yáng)，最終這一步步走上去的時候。

袖袍在風(fēng)中翻卷，化作了烈焰一般的緋色戰(zhàn)袍。

鎧甲百創(chuàng)遍歷戰(zhàn)場，屢經(jīng)沙場，終于克敵于此。

秦皇站在那里。

閉上眼睛的時候，這大雪漫天都舍此身而去，四方都寂靜了，可秦皇的耳畔卻仿佛傳來了一陣陣的聲音，有怒嘯，大喝，諸多聲音，輪番而來，輪番而去。

一道道身影，仿佛在記憶中，也仿佛是在風(fēng)雪中。

‘老夫祖文遠(yuǎn)，小友，多謝之前相助..

‘我名王通。’

‘哈哈哈，老頭子司命，你要不要做我的弟子啊'

‘不行的話，你做我的老師也可以!”

‘這便是規(guī)矩了’

長生，長生!'

‘在下姜遠(yuǎn)”夜不疑便是!’

…….這是我們的命定之約‘

本殿下……

‘我的大客卿…….

‘我可是五百年前的第一人。’

“陳文冕”哈哈哈哈，大侄子!’

‘觀一…….“李兄’

‘在下常文”

陳大將軍魯有先全忠守道，殉義忘身，蓋亦陳代之良臣也......

‘神威大將軍宇文烈!’

“軍神，姜素!’

‘神武王陳輔弼雄略命世，不待借赤帝之謳，未暇假帝王之會，宗屬分方，作威跋扈，廢帝立主，回天倒日….”

李觀一垂眸，仿佛有一個個故人出現(xiàn)，仍舊是他們鼎盛的模樣，眉宇飛揚(yáng)，烈烈的英雄豪氣，你來我往，刀劍相交錯，耳畔聽得聲音無數(shù)。

李觀一抬起手，握著劍猛然朝著下面一抵。

九黎兵主所化的暗金色寬劍的劍尖抵著地面，發(fā)出了一陣肅殺的低鳴，千秋風(fēng)雪大，藥師往前奔跑，化作游俠，客卿，金吾衛(wèi)，流浪兵團(tuán)首領(lǐng)，秦武侯，秦王。

最后的秦皇睜開眼睛。

一切聲音，身影，盡數(shù)消散!

唯獨(dú)眼前天下。

唯此身凜烈。

當(dāng)為天下先。

帝十有四起兵戈二十有五致太平

《史傳·本紀(jì)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