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書 第520章 緣與變化

元丘山」

林覺在浮丘觀的藏經(jīng)閣中找到了關(guān)于這座上古仙山的記載，正捧著閱讀。

書中倒是沒說元丘山曾是上上位天翁的道場，可能這也不是一件任何人都知道的事情。

書中記載，元丘山有不死樹，食之乃壽，又有赤泉，飲之不老，還有很多大蛇以及珍奇異獸，因此尋常人不可以在上面居住，也曾記載，元丘山曾在前朝時(shí)不知所蹤，不知去了哪。

當(dāng)年林覺與羅公在路旁初次相遇，就曾聽羅公說，有山默然自移，從西南某地移到了徽州，他要去看。

于是他心中大概有了猜測，

所謂元丘山隱入世外，可能并沒有飛到天外或者海外，而只是離開了原來的地方，來到了相對偏遠(yuǎn)的西南某地，讓人找不到它。也可能是借助了西南某座山的外在，藏了起來，因?yàn)榘凑展艜涊d和反駁前輩所說，這座山中有很多靈株仙樹和珍禽異獸，如果它大搖大擺出現(xiàn)在人間，不太可能被當(dāng)?shù)匕傩债?dāng)做尋常的山來對待。

隨后前朝末年，也就是林覺離家求道之前，那座山又從西南移到了徽州，從而符合了古書上關(guān)于王朝將要滅亡的征兆。

此刻它還在徽州，離此有幾百里路。

但是去到那座山上肯定是無法見到仙樹與鳳凰的，若是到了那座山上就能見到，世人早就將之傳開了。

思索之時(shí)，大師兄恰好走了過來。

林覺抬頭一看，正好問道：「師兄可知道那座傳說從西南飛到徽州來的山？」

「飛來山？」大師兄端著一盆麥麩，欲要喂雞，「怎么了？」

「師兄去過么？」

「我沒去過。不過當(dāng)時(shí)這件事情在徽州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但凡住得近的人，很多都去看了。」大師兄說道，「我們當(dāng)時(shí)去參加齊云山大，本來是想繞路去看一次的，不過聽說沒什么看頭，就沒去了。倒是師父去訪友回來路過，去看了看。」

「沒什么看頭嗎？」

「沒什么看頭。師父也這么說。看著就是一座很普通的山，不知怎么搬到這里來的。」大師兄說，「我們一聽，就更沒去了。」

這倒果然如林覺所想。

大師兄灑一把麥麩，咕咕叫了幾聲，又問：「怎么了？」

「那座山可能是傳說中的元丘山。」

「元丘山？不死樹？元丘果？」

「師兄也知道啊！」

「我在書中看的。」大師兄指了指他手中那本書籍，老實(shí)巴交，「元丘山又怎么了？」

「傳說元丘山有元丘果，食之延壽百年，百年不老，師兄就不好奇嗎？」

「肯定是好奇過，然而世間這類傳聞多了去了，還有昆侖山西王母的蟠桃呢，好奇又有什么用，難道還能去偷得來嗎？」

「人間不有很多這種故事嗎？」

「編造居多。若是真的，也是緣法，可遇而不可求的。」

「有理。」

林覺點(diǎn)了點(diǎn)頭，直言不諱：「可若那座山真是傳說中的元丘山變化而成，我倒真想去轉(zhuǎn)一轉(zhuǎn)。」

「你怎么知道的？」

「我問了‘反駁前輩」，他提點(diǎn)的。」林覺說道，「據(jù)說那里面還有鳳凰。」

「原來是為鳳羽—

大師兄皺起眉頭，若有所思。

捏著麥麩，思索許久，院子里那群雞便也仰頭看了他許久，他才將之灑出，開口說道」

「若是這樣，我倒想起，十來年前，我去山下除妖，隱約聽人講起過類似桃花源的故事。」

「講講。」

「便是有人慕名前往那飛來山，結(jié)果路上誤了船，又被船家聯(lián)合水匪試圖劫害，大概那人也有幾分劍術(shù)武功，逃出一劫，順?biāo)飨氯ィ斤w來山的時(shí)候已經(jīng)是半夜了。忽然聽見水聲，見山上有瀑布飛流直下，他沒來過，不知道飛來山有沒有瀑布，以為飛來山就長這樣，于是順著山中的小溪撐船進(jìn)去，欲去瀑布下面洗凈血跡，結(jié)果誤入一片奇幻之地，有巨大的蛇要吃他，被嚇得連忙撐船出來。

「等到他白天從船上睡醒，才發(fā)現(xiàn)前面就是一座很普通的山，山上根本沒有瀑布，也沒有小溪連著這條河流，他和別人說起這件事情，別人都說他是被嚇著了，晚上做了噩夢。

「不過飛來山的奇異故事不少。

「因?yàn)轱w來山本就奇異，它確確實(shí)實(shí)是從別的地方飛來的，很多慕名前去看它的人也都懷著一顆追求奇異的心，有人本就神神叨叻，有人因?yàn)檫@顆心而產(chǎn)生幻覺是常見的事，

還有人來了之后，發(fā)現(xiàn)這只是一座普通的山，為了增加炫耀和吹噓資本，就虛構(gòu)自己在此見到奇異的事情。

「這都很常見。」

大師兄一邊喂雞一邊講述。

狐貍貪玩，在院子中追著雞跑，讓人家連吃頓飯都吃不安穩(wěn)。

林覺則是連連點(diǎn)頭：「就如山下的人尋仙尋狐尋龍，尋不到時(shí)，就將別的稍顯奇異的事情放大，稱做是仙是狐是龍，或者干脆杜撰編造，好在回去之后與友人家人吹噓？」

「師弟比我懂！」

還是當(dāng)年那個院子，還是那棵古松下，甚至松枝上趴的云豹也還在，道人坐在樹下，

一如曾經(jīng)，與師兄在清凈的道觀中閑談。

「可是以師兄看，這個故事幾分真幾分假呢？」

「不好說。」

「世間這等故事不少，都是假的嗎？」

「那不見得。」

「那為何總是有這種故事？」林覺問道，「類如在我故鄉(xiāng)舒村，便有三姑遠(yuǎn)來山，

摘了仙果回去，吃了變成神仙。類如山下人間，總有那些一不小心誤入仙山圣地，得了仙果回去的。類如在西域天山，也有人一不小心，闖入天山雪蓮會，也得了奇異。再類如這飛來峰。」

「以我想來，十有七八，是因?yàn)槿碎g百姓本就向往這種事情，因此喜歡編造和傳揚(yáng)這種故事。」

大師兄皺著眉頭思索，一臉老實(shí)巴交，但其實(shí)想的東西非常有深度：

「另外十之二三，則是確有其事。若是深究，大概世事也好，天道也罷，或者神仙，

都沒有滴水不漏、渾然一體的事，總有疏漏，或者總有一分刻意留出的天機(jī)，又總有一分緣分和可能。因此有人真有機(jī)緣，或者各方面都契合了仙山和山中的神仙，便真有可能以凡人之軀走入仙山之中，又帶走仙果。或是運(yùn)氣，或是仙人默許，都很難說。」

大師兄說著頓了一下，看著林覺：

「師弟如今是仙人，仙人如何想，師弟應(yīng)當(dāng)比我會更清楚。」

林覺點(diǎn)頭，嗯了一聲。

仙人仙人，仙人是仙，卻也是人。

人在路邊遇到仙人，仙人大概都是和和氣氣的，人覺得遇仙有緣，仙人也會覺得遇你有緣。

仙人也會孤寂，也會愿意交友，也會感受緣分的妙趣，

就好比天山上的神靈，他們開雪蓮會，邀請有德行的精怪神靈，可若是有凡人因?yàn)檫\(yùn)氣誤入其中，因?yàn)槟憵獾搅四抢铮麄円矔闳缳e客。若是這個人恰好正直善良有誠意，合他們的心意，他們也會將你當(dāng)做貴賓，贈你雪蓮。

就好比林覺的道場。

雖在大山深處，雖是云霧遮掩，可也未必不可能有人進(jìn)入這里。

若是有人誤入其中，又見到了他，來者是客，林覺定然也不會將之隨意驅(qū)趕出去，若是這位客人恰好正直妙趣有談吐，或是在他清修打坐孤寂無聊之時(shí)給他帶來了趣味，他也不介意讓他從山頂摘一枚果子走。

可能正是因此，世間才有這么多類似傳聞。

如此說來，若那飛來山真是元丘山，十之八九有可以進(jìn)去的一條「路」。

可能是某個時(shí)間，可能是某種巧合。

可能真是某一條路。

也可能并不固定，只要一場機(jī)緣。

林覺也不算急，因?yàn)閹熋脛e的材料還沒收集完整，可能還要個幾年時(shí)間，而他已經(jīng)成真得道，也有大把的時(shí)間。

并且今日詢問反駁前輩只是興起，天上的江道長也曾答應(yīng)他們，幫他們打聽鳳凰蹤跡，也許她會帶來一個更簡單的答案。

這個時(shí)候，大師兄灑著麥麩，又說道：

「師弟可知？忘機(jī)子道爺仙去了。」

「嗯？」林覺立馬便將心思從元丘山、元丘果和鳳羽上面移開了，「什么時(shí)候的事？」

「去年的事。」大師兄說，「去年夏天吧，忘機(jī)子道爺來了我們這里一趟，我以為他有什么事，結(jié)果他只是說，這條山路修好這么多年，他居然只在當(dāng)初來走了一趟，看了一回雪景，如今想再走一趟。

「哦對，他還夸師妹這條路修得好。

「我當(dāng)時(shí)就覺得有些不對，不過當(dāng)時(shí)見他老人家氣色不錯，加上去年仙源觀挺亂的，

很多道友前輩都在爭吵，因?yàn)榍俺┠晏煜麓髞y的時(shí)候，很多仙源觀弟子都下山降妖除魔去了，在徽州降妖除魔之余，慢慢有了名聲，便被越王請去了，如今越王幾乎注定將要失敗，他們一直在討論，是將那些弟子召回山中清修避世，還是任由他們在下山尋自己的造化，唉，我以為忘機(jī)子道爺只是不想聽他們爭吵，過來尋個清凈。

「結(jié)果第二天仙源觀就來請我們，說是忘機(jī)子道爺坐在觀中，撫鹿而去。

「當(dāng)時(shí)忘機(jī)子道爺交代了，他清凈而去，不必多擾后人，因此連下山去的那些弟子也沒召回，直到今年，還有人陸續(xù)接到消息趕回來。」

林覺坐看不動，安靜聽看。

不知何時(shí)，師妹站在身后門口，顯然她昨夜回來時(shí)就聽說過了，并未太吃驚。

是了一道觀還是這道觀，院落容貌不改，古松挺拔依舊，可能幾百年前就是這樣，如今也還這樣，然而院中來來往往的人，才是變化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