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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好 610 破陣曲
鐘老將軍聞聲轉(zhuǎn)頭看去,蒼老的眼睛震蕩著。
四下的傷兵們反應(yīng)過來,立時爆發(fā)出呼喝聲,兼有嗚咽哭聲。
涅奴被斬殺,但戰(zhàn)事遠未結(jié)束,因為皇太女有言,今次要在此全殲敵軍。
鐘老將軍初聽聞此言時,表面上雖然沒說什么,但內(nèi)心認定皇太女殿下是被仇恨激怒蒙蔽了理智,才會放言要全殲兩萬鐵騎……
這先例不是沒有過,去年玉門關(guān)一戰(zhàn),北狄初次以兩萬騎犯境,上將軍崔璟便曾全殲過那兩萬鐵騎,卻絕非是一戰(zhàn)之力,而是耗費了月余率兵擊殺那些四處逃竄的北狄騎兵,方才做到了全殲。
此時皇太女卻言,今日要一戰(zhàn)全殲之。
鐘老將軍歷來是有名的沉穩(wěn)務(wù)實,隨著年紀的增長,愈發(fā)反對一切冒進之舉。
但此刻,看著那被提來的涅奴首級,他心中有一口壓制徘徊許久的氣,陡然間被提了起來,拔至云霄。
所謂冒進,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但這世上,確有能為常人所不能為者……他比誰都清楚有那樣的人存在!
老將軍瞬息間紅了眼眶,往關(guān)門外看去,定聲道:“且扶我……登關(guān)樓!”
涅奴的首級被他的銅鞭懸掛在了關(guān)樓之上。
“咚!”
伴隨著頭顱的血珠滴下,忽有渾厚的鼓點聲響起。
“咚咚!”
鼓聲亦為樂聲,緩緩鋪開一方豪邁的戰(zhàn)場畫卷。
鼓分三面,帶頭擊鼓者是鐘老將軍。
千軍萬馬廝殺中,李歲寧回首望向關(guān)樓,染血的眼角突然溢出一點淚光。
擊鼓的鐘老將軍也在定定地看著她的方向,四目仿佛穿過千軍,借鼓音而相見。
戰(zhàn)鼓聲也分許多種,此時鐘老將軍所擂,乃是《秦王破陣樂》。
秦王乃李氏太宗皇帝,此曲曾代表著大盛最為鼎盛的國力與戰(zhàn)力。
先太子效最愛此戰(zhàn)曲,從前率領(lǐng)玄策軍作戰(zhàn)時,總會令士兵以鼓擂之,破陣曲起,則戰(zhàn)意起。
直到先太子效去世,這破陣曲漸染上悲戚,常闊便再不許人擂此樂。
此時,時隔多年再次響起的鼓聲,每一聲仿佛都震蕩起昔年的塵埃,繼而展露出封藏其中的崢嶸功勛,喚醒無數(shù)沉睡的將士英魂。
鐘老將軍用盡全部力氣擊鼓,仿佛要以此破陣曲祭祀天地神靈,召引相迎先太子魂魄歸來。
鼓聲伴隨著號角,從起初的踏踏馬蹄入戰(zhàn)場之音,變得逐漸昂揚,而后鼓點聲越來越密,仿佛在與將士們一同廝殺,帶著錚錚戰(zhàn)意與絕不言敗的堅韌不拔,如同滾沸的摻了血的巖漿,一往無前激蕩咆哮著奔流至山川峽谷,前去阻截吞噬敵人的每一寸退路。
被這鼓點聲包圍著,將士們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洶涌戰(zhàn)氣。
殺敵!
誓死保衛(wèi)大盛!
此刻每個人心頭僅容得下這一個念頭。
他們是無數(shù)個體,卻又已融為一體,此刻已然忘記了疼痛也不在乎何為生死。
感受著這幾近可怖的士氣,北狄士兵終于開始感到恐慌,而動物本能更能通曉天地間蕩漾的危險殺機,于是就連他們身下的戰(zhàn)馬也開始變得躁動不安。
這些北狄士兵當中,大多數(shù)人此前并沒有親歷過與玄策軍的對戰(zhàn),玄策軍三字,對他們來說不過是遙遠的傳言。
此次出兵前,他們的首領(lǐng)無不告訴他們,有關(guān)玄策軍那些神乎其神的傳言早已成了過往,大盛的李效死了,玄策軍已然名存實亡。
至于去歲崔璟于玉門關(guān)外全殲兩萬騎兵,在他們首領(lǐng)口中,不過是因占據(jù)了關(guān)隘天險之利,且那些騎兵們太蠢太冒進,貿(mào)然深入隴右大漠,真正殺掉他們的不是玄策軍,而是因后續(xù)補給不足,生生被崔璟耗死了而已。
而今他們放棄從隴右進攻,只需踏過陰山,便能直逼大盛關(guān)內(nèi),且后方兵馬糧草充足;
再觀大盛,天子丟了京師,山河破亂,人人自顧不暇,軍心也必當惶然渙散;
他們兵強馬壯,而對方不過強弩之末,有何懼之!
至于久攻不下,不過是阿史德元利太過無能,作戰(zhàn)之道過于優(yōu)柔寡斷,全無汗國勇士的鋒銳勇猛之氣!
難怪先前有傳言,說這阿史德元利的生母不祥,多半是漢女,而今看來此人骨子里果然和漢人一般軟弱退縮!可偏偏其妹乃是當今可汗王后,才叫他這軟蛋掌了兵權(quán)!
——這是涅奴等人先前的看法,截止一個時辰之前,在場的北狄將士們,仍是這般認為。
可此時卻是不一樣了。
他們忽然意識到,阿史德元利的“不夠鋒銳”,是與盛軍周旋及相互卸力的結(jié)果。
此刻沒了阿史德元利的統(tǒng)率部署,他們自認為是掙脫了礙事牢籠的雄鷹,實則卻成了毫無章法的待宰羔羊。
這些盛軍爆發(fā)出的洶涌戰(zhàn)意,是他們從未見識過的,那根本不像是凡胎該有的。
當人不再像人,從人性中掙脫了出來,殺死了軟弱和恐懼,便會成為最可怖的存在。
北狄兵馬開始潰亂,欲圖撤逃,卻為時已晚。
以幾乎相等的人數(shù),去全殲兩萬騎兵,在這群山盤踞、且于后者而言更加熟悉的戰(zhàn)場上,幾乎是不可能被實現(xiàn)的空想。
但李歲寧有著近乎絕對的信心。
關(guān)樓之上,破陣樂不曾間斷地重復著,一遍更比一遍高昂雄厚,一面戰(zhàn)鼓被生生擂破,便有更多的戰(zhàn)鼓被搬上關(guān)樓,擂鼓者從起初的三人變作十余人。
崔璟率兵急赴而來,遠在十余里之外,便聞聽到了那可撼天地的破陣鼓號聲。
自古以來,被世人認為可溝通天地神靈的媒介,唯酒、香、樂。
此刻這撼天的鼓樂聲,仿佛便以這方戰(zhàn)場為祭臺,連接了天地神靈。
戰(zhàn)事歷來罪惡,但這鼓聲卻好似一柄利劍,在這天地間劃開了陰與陽,定義了善與惡。凡被鼓聲催動著揮刀的大盛將士們,所戰(zhàn)皆為義戰(zhàn)。
夏末初秋的風掃過關(guān)門。
青年上將軍策馬而來,與風同至。
他未曾停頓,向戰(zhàn)場奔赴而去。
過此關(guān)門之時,馬上的青年仿佛踏過了十數(shù)年的歲月關(guān)隘,在這破陣曲的指引下,得以奔向由她親自統(tǒng)率的戰(zhàn)事中,成為她最忠誠堅定的將士,與她一同并肩作戰(zhàn)守此國門。
崔璟率兵沖殺上前,揮槍替李歲寧阻去一道道殺機。
源源不斷的援軍涌至,加入戰(zhàn)場。
崔璟未曾在李歲寧身側(cè)多做停留,千軍萬馬中,無需有任何話語。
崔璟率兵繞至后方,對北狄軍進行圍堵截殺。
夕陽如血,從鮮紅漸成濃赤,在來犯者無盡的絕望中,變得越來越暗,直至染黑了群山。
關(guān)樓上方燃起了火把,防御邊線上延綿著的火光,是勝者的象征。
看罷依舊不省人事的常歲安后,李歲寧與身側(cè)的崔璟道了聲:“崔令安,此處便交由你來安排了。”
崔璟向她點頭,目送她提劍登上了關(guān)樓。
看著拄劍獨上關(guān)樓的那道背影,鐘老將軍再次生出恍惚之感,他有心詢問崔璟,話到嘴邊,卻不知當如何開口才不會顯得他已經(jīng)老糊涂了。
后續(xù)負責打掃戰(zhàn)場的步兵隨之抵達。
夜半,康芷快步奔上關(guān)樓,抱拳行禮,聲音沙啞卻格外有力:“殿下,此一戰(zhàn)我軍斬殺敵軍萬余,俘敵七千余,戰(zhàn)馬數(shù)千匹!此戰(zhàn)為全殲全勝之戰(zhàn)!”
在戰(zhàn)場上對全殲的定義,是指殺敵或俘敵至少十中之九之數(shù),由此徹底瓦解敵軍,使其再無相戰(zhàn)之力。
今次一戰(zhàn),便是真正意義上的全殲。
“很好。”李歲寧屈膝坐在箭樓旁,交待道:“傳告下去,以振士氣,以慰尚未走遠的同袍英魂。”
她的聲音很輕,似是疲乏了,說到后面時,眼睛看向了浩瀚的關(guān)塞夜空。
“是!”康芷紅著眼睛應(yīng)下,大步而去。
薺菜終于閑下來休整時,和七虎一起整理了何武虎的尸身,替其拔去了箭矢,清理了臉上的血污。
“聽著了沒,全殲敵軍,大勝!將士們都暢快提氣得很!”薺菜對他道:“先別急著走,等回頭慶功,你也去吃杯慶功酒,到時候聽聽殿下追賞你個什么大官兒做!你這回的功勞可是不小!”
薺菜是笑著說的,但視線卻朦朧著,朦朧間她好似看到那乍見兇橫、久觀憨厚的人是站著的,是睜著眼的,咧嘴哈哈笑著與她點頭,爽快應(yīng)了聲:欸!
關(guān)塞的夜空尤為開闊,天光不是完全的漆黑,而是一種透明的霧藍。星辰密而低垂,與山相接處,仿佛觸手便可摘及。
獨坐許久的李歲寧,不知何時睡了去。
星光與月色為她披上一重衣,崔璟為她披上第二重,與星月一同無聲守坐在她身側(cè)。
將士們在此休整了一夜后,待次日天光放亮時,除了仍在打掃戰(zhàn)場,捕馭北狄戰(zhàn)馬的后來的士兵外,其余人等皆踏上了歸程。
那些北狄人終于如愿穿過關(guān)山塞道——無甲無刀無馬,以俘虜?shù)纳矸荨?p/>
此戰(zhàn)盛軍全殲兩萬北狄兵馬,除此外,阿史德元利在對戰(zhàn)中為崔璟所傷。
焦軍師等人大感振奮,斷定道:“接下來少說半月內(nèi),北狄軍必然都不敢再急著來犯了!我軍可趁機休整,重布防御,觀望阿史德元利大軍接下來的動向。”
李歲寧卻不欲只作觀望防御。
她拿已下決心的神態(tài)看向眾人:“諸位先生,我欲乘勝反擊。”
阿史德元利不會輕易退去,而反擊是她必行之事,對此她與崔璟早有計劃,只是如今這計劃被她提前了。
提前的緣故有二,其一是此番大勝之下,論士氣敵弱我強,敵散我固,而其二則是——
迎上焦軍師等人欲言又止的神態(tài),李歲寧起身:“上將軍,諸位先生請隨我來。”
今日是從前線關(guān)口返回的第三日。
自江都運送糧草兵械的隊伍,在今日午后陸續(xù)抵達。
此時天色已暗,營中燃著火把,唯獨兵械入庫之處,士兵所提皆是燈籠,分列兩側(cè),皆立于搬運的隊伍至少五步開外的距離。
焦軍師素有經(jīng)驗,跟在李歲寧與崔璟身后,看著那被一車車推入庫中的大箱子,低聲問:“殿下,今次怎有如此之多的火藥補給?”
另有謀士也道:“上次運來的火藥還剩余許多。”
火藥可助燃或制煙霧,因此多被用于攻城或襲營的火戰(zhàn)之中。他們在此守關(guān),消耗相對有限。
這時,守在倉門前,帶人清點箱數(shù)的阿澈走上前來行禮:“女郎,各位先生!”
風塵仆仆的少年人,眼睛卻熠熠生光,聲音里有一絲未能壓抑徹底的激動:“諸位先生有所不知,此次運來的火藥,與以往不同。”
焦先生等人神情一正,隨后快步走入倉內(nèi)。
一箱火藥被打開,焦先生伸手拈了一些,只覺顏色質(zhì)地的確有了些變化,想必是配制方法改變了,心道莫非是更加易燃,起霧更大?
“各位先生,它可以炸開。”阿澈在旁道。
“炸開?”焦先生:“那豈不就是煙花?”
煙花在大盛時興開來,便是因為火藥的應(yīng)用。將火藥填充入紙管,置于高架木梯之上,經(jīng)引線燃放出噼啪火星,便成了煙花。
阿澈:“此念源于煙花,卻非是煙花,煙花至多只可燃炸紙管,但此物卻可轟碎缸甕,乃至更堅固之物!”
“——轟碎?!”焦先生等人面上這才現(xiàn)出驚色:“何為轟碎?如何轟碎?”
阿澈在前方帶路,引著眾人往另一座倉房中去。
李歲寧和崔璟午后時便已知曉,此刻心急驚惑的焦先生等人快步而行,反將二人甩在了身后。
從另一座倉房中出來后,焦先生等人的神情多是怔怔。
阿澈見狀,以為他們不信,便提議可以一試。
焦先生聞言猛地回神,肅容拒絕了,并壓低聲音道:“此事只我等知曉即可,切不可提早走漏風聲。”
言畢,才顯現(xiàn)出兩分激動之色。
眾謀士們低聲交談著——江都的作坊,真是建對了!
焦先生轉(zhuǎn)過身,向李歲寧行禮:“殿下今得此等神器相助,必能如虎添翼!”
李歲寧看向陰山以北:“賊子叩門,恰當以厚禮相待。”
而后,她與崔璟道:“上將軍且與諸位先生隨我回帳,共議細商反擊之策吧。”
似乎恰印證了無絕所卜,這一切在她的決策之下終于還是到來了,早有預料的崔璟眼中如一湖靜水,一切情緒掩于水下,只配合地與她點頭。
凡是她的決定,他一概不會妨礙阻撓,只需尊重執(zhí)行。
只不過他也有自己的決定——那是崔令安于尊重之外的私心,只需他一人同意即可。
本月過半了,大家應(yīng)該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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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破陣樂》真的很雄厚,可惜現(xiàn)在只有殘譜,無法完整復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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