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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怨師 第287章 熒惑守心(上)
“咒死術(shù)怎么可能沒有源頭?”
墨汀風(fēng)忍不住重復(fù)這個信息,凡事必有因果,何以見果而不可溯因,半點痕跡也無,這實在匪夷所思。
“我使了許多手段,最終從外域追溯到一個可靠信源,這尸陀鬼王的面具是從黃泉極北之地而出。您也知道那里的蝕骨風(fēng)雪能銷毀一切痕跡,確實查無可查,司塵大人,在下盡力了。”
束樰瀧搖頭,便是他這樣手眼通天之人,費盡周章能查到的信息也有限。
黃泉極北之地終年蝕骨風(fēng)雪滔天,莫說人類,便是精怪也少有,很難想象究竟有什么人可以在那樣的極端苦寒之地待上七七四十九日立下尸陀陣——有這等本事,大可以與司塵府以及墨汀風(fēng)正面宣戰(zhàn),何須如此費時迂回。
束樰瀧向著墨汀風(fēng)一抱拳,他也極其懊喪,因為他同樣不希望宋微塵死——至少現(xiàn)在不行。
“不過不難猜測,有這等手段之人天下少有,必是甲級術(shù)士中人,且精通火系、土系、金系至少其一。”
“若從這個角度篩查,范圍大大縮小。但甲級術(shù)士神出鬼沒,且多數(shù)不在寐界,便是有嫌疑束某也鞭長莫及。”
聽他這么一說,墨汀風(fēng)福至心靈想到一人。
那名火系死靈術(shù)士,馬震春。
既已死,在黃泉極北之地待上七七四十九日并非難事,且他身上的死氣,恰恰是最好的立尸陀陣的陣引。
換句話說,極有可能,他就是尸陀陣的陣眼或者引陣物——用特定的方式除掉他,有相當(dāng)概率可以破解尸陀鬼王陣。
只是……即便能破尸陀鬼王陣,但咒死術(shù)卻未見得能解,終歸是要找到制造死靈術(shù)士馬震春的背后之人,才有可能徹底翦除宋微塵身上咒死術(shù)的隱患。
“束老板,有勞了。”
墨汀風(fēng)拍拍束樰瀧的肩膀,
“你得到的信息很重要,墨某承這份情。”
說話間,四人已至賞花聽琴宴的后山林間空地。
那里已被提前鋪滿了一地的櫻花花瓣,空地上置辦了呈扇形擺放的六張?zhí)茨九_,其中兩張挨得極近,明顯是主位。正對扇形居中擺了一張四緣雕花漆金的黃花梨琴臺,顯然是為宋微塵專備。
四周玉蘭環(huán)繞,香爐內(nèi)沉香裊裊,伴著雨后的林間清幽之氣,倒有幾分似人間仙境。
“司塵大人,您來啦!”
萬萬沒想到,操辦這宴席之人竟是費叔,他看見墨汀風(fēng)一行,緊著迎上前來。
“費叔?”
墨汀風(fēng)顯然也有些意外。
“你不是在三途川巡查嗎?怎么會在這里?”
費叔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憨憨一笑,
“我每半月回司塵府述職一次,將巡查結(jié)果記錄在冊,此番回來照例去尊者府喂我養(yǎng)大的珍珠和望天,卻不曾想……唉!”
“于是我重新買了幾尾金魚放回塘里,正在伺弄,半夏姑娘尋了來,只說是長公主要見我,一來二去,便讓我接了這給諸位貴人辦宴席的差事。舉手之勞,反正也不耽誤事,這不,待聽琴宴一結(jié)束,屬下就該啟程回三途川了。”
“原是這樣。”
墨汀風(fēng)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三途川巡邏了這么久也沒有異常,本身就是一種異常——魂魄依舊在不明原因減少,必定有反常之處未被發(fā)現(xiàn)。
“回去之后,加大巡視范圍,尤其是此前從未巡邏過的地方,務(wù)必派人去檢視。比如……我們天然認(rèn)為極度安全的有天尊結(jié)界保護(hù)的地方也不要放過。”
“是!大人。”
“汀風(fēng)哥哥~束老板~”
遠(yuǎn)處傳來嬌滴滴一聲喚,不用看也知道是阮綿綿到了。
宋微塵一回頭,只見她一手摽著莊玉衡的胳膊,一手拎著裙擺,滿臉濃妝艷抹,花枝招展扭捏作態(tài)的走了過來。
“桑濮妹妹,今日長公主盛宴,你怎穿得如此寡淡,莫不是還在為那小產(chǎn)的胎兒傷心?”
說話間,阮綿綿已經(jīng)走至身邊,她輕輕握住宋微塵的手,滿臉的惋惜。
“好妹妹,別難過,留得青山在,一切總有盼頭。”
“什么?小產(chǎn)?!胎兒?你跟誰的?”
李清水瞪著一雙大眼不可置信的看著宋微塵,難怪她看起來如此蒼白虛弱,若是剛小產(chǎn),倒是合理了。
束樰瀧也被阮綿綿這話激的虎軀一震,表情管理徹底失敗,訝然程度絲毫不亞于李清水。
“桑濮姑娘!你……”
宋微塵嘴角抽了抽,這個老龍井到底想怎樣,非要嚷嚷的世人皆知才罷休?
她瞥了一眼莊玉衡,顯然他跟墨汀風(fēng)通過氣,屬于“知情人士”,倒是一臉淡然。
事到如今,這小產(chǎn)的劇情似乎只能硬著頭皮演下去,只是……一想到墨汀風(fēng),想到他身上的脂粉味,她突然很是意興闌珊。
“沒什么,一枚負(fù)心漢的苦果而已,不值一提,綿綿姑娘以后莫要再言。”
饒是墨汀風(fēng)再自欺欺人,此刻也能感覺到宋微塵的怨懟情緒——他知道,她知道了。
正不知如何解釋,秦雪櫻到了。
“拜見長公主。”
除了墨汀風(fēng),余下眾人齊聲相迎。
秦雪櫻言笑晏晏,沖眾人點頭示意。
“風(fēng)哥。”
她獨獨優(yōu)先喚了他一聲,滿是婉轉(zhuǎn)柔情。
這一聲,讓宋微塵聽見了自己心里某樣?xùn)|西碎掉的聲音。
這一聲,讓阮綿綿更慌了。
她就住在尊者府偏殿,自然知道昨夜墨汀風(fēng)徹夜待在秦雪櫻房中未歸,也是因此,她才一見面就“舊事重提”,為的是拿桑濮小產(chǎn)之事測驗?zāi)★L(fēng)對她的態(tài)度,果然,兩人明顯有問題。
不,他們?nèi)齻€人明顯有問題。
換句話說,現(xiàn)在秦雪櫻占了十足上風(fēng),田忌賽馬的道理她如何不懂,阮綿綿下意識扶住宋微塵,此刻她是真心實意與她一條陣線,希望秦雪櫻敗陣。
可惜宋微塵并不想贏。
“春色正好,諸位親朋落座吧。”
“風(fēng)哥,借了貴寶地設(shè)宴,你我二人同坐主位可好?”
秦雪櫻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清晰落在每個人耳朵里——真真司馬昭之心,她哪是因為尊地主之儀,分明是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要與墨汀風(fēng)坐一處。
“好。”
墨汀風(fēng)實在沒有拒絕的道理,只能應(yīng)下。
兩人這一番來回,便是連喜形不于色的莊玉衡都明顯吃了一驚。
他們兩人不對勁。
下意識看向宋微塵,她雖陪著笑,臉色卻較上午見時更加慘白了幾分,徒讓人看著心疼。
眾人悉數(shù)落座,宋微塵自覺坐到了琴師的位置,不知為何,看著雙雙端坐眼前的秦雪櫻與墨汀風(fēng),她突然想笑——她終究在此時此刻,真的活成了一名司塵府的王牌琴師,這樣的場合,她只有獻(xiàn)藝的份,他們都是尊主貴客,而她,不過是賣藝之人。
不得不說秦雪櫻手段高深,不著痕跡,似是器重禮遇,卻已將她做出區(qū)分。
秦雪櫻看了眼半夏,后者會意,將惑心琴置于宋微塵面前琴桌之上。
“這把大名鼎鼎的惑心琴,尋常人不可得,便是得了也不可彈聞。”
“須由清心正意之大能琴師奏之,聞其聲者,方可解惑清心。桑濮姑娘琴藝孤絕,心性純良,最適宜彈奏此琴,今日諸位有福了。”
“本宮敬桑濮姑娘。”
秦雪櫻端起酒杯向著宋微塵一敬飲下,眾人也隨勢舉杯相敬而飲。
宋微塵微微欠身,向著秦雪櫻一禮。
“多謝長公主抬愛,只不過心性純良一詞,桑濮擔(dān)之有愧。敢問長公主,若言行有失之人彈奏此琴,會有何為?”
秦雪櫻瞥了一眼墨汀風(fēng),那神情分明在提醒他夜里的那個賭約,她說宋微塵身上有極惡之人的惡臭,墨汀風(fēng)則替她品性作保——此刻便見真章。
“若是心術(shù)不正之人彈奏此琴,不僅聽者墮惑境,起惑心,奏琴之人也會受到琴音侵蝕,音感盡失,恐怕此生都再與音律無緣。”
“本宮既然敢設(shè)此宴,且請諸位親朋貴友一起赴宴,便是對桑濮姑娘的人品心性深信不疑,還請妹妹為我等眾人一解心惑。”
秦雪櫻一番話,將宋微塵架到了不可挽回的懸崖邊,成了走鋼索的人。若不能走過釘在兩端懸崖上的這根獨絲鋼索,她勢必跌落粉身碎骨。
“算了吧。”
“玉蘭真美。”
莊玉衡和束樰瀧雙雙出聲阻攔,兩人對視一眼,共識已成。
“既然是賞花宴,大可輕松些,賞花為主,聽琴是次要的,再說人生難得糊涂,哪有那么多疑惑要解。”
莊玉衡看向秦雪櫻,口氣不容置疑。
“司空大人所言極是,長公主您看這片玉蘭開得多好,草民敬您一杯。”
束樰瀧端起酒杯起身敬向秦雪櫻。
在場三個男人,唯獨墨汀風(fēng)沒有說話,他自然記得夜里與秦雪櫻打的那個賭——宋微塵就是桑濮這件事,必須在合適的時間公布,早一刻或者晚一分,都會對她造成巨大的傷害,他必須贏下這個賭。
而且,確如他所言,他對宋微塵的人品深信不疑,他沒有立場阻攔。
可墨汀風(fēng)的沉默此刻在宋微塵看來卻是別樣含義,意味著他作壁上觀,意味著他無條件附和秦雪櫻。
宋微塵心里一陣悶疼,她重新坐了下去。
“多謝長公主抬愛,如此,便獻(xiàn)丑了。”
手起音落,她彈了一曲古琴譜里沒有的調(diào)子——《亂魄抄》。
夷陵老祖魏無羨,姑蘇醋王藍(lán)忘機(jī),自古云深不知處,此生最是意難平。
此時此刻,宋微塵只想彈這支曲。
“惑心琴,一音起,見天地;二音起,見眾生;三音起,見自己。”
三音之后,眾人眼中世界皆變。
且說莊玉衡,他突然出現(xiàn)在了司空境內(nèi)凌霄山頂?shù)呐P寒塘,正暗自吃驚,卻見天空飄起鵝毛雪,下意識伸手去接,卻看見自己如枯骨般的一只鬼手,枯骨猙獰,指尖裂長如筍。
“這,這是……?!”
心下惶然,踉蹌著撲到臥寒塘邊,對水而視——
整張臉白骨瑩瑩,除了正常的眼窩之外,額上還有一只眼,里面暗紅一片,似血似地獄熔巖。
再看嘴骨曝露,齜出四顆獠牙,似在笑,卻讓人骨髓發(fā)寒。
頭頂有五個骨制發(fā)髻,每個發(fā)髻頂端都是一顆骷髏頭,上面兩個黑洞洞的眼窩直盯到人神魂深處。
尸陀怙主!
莊玉衡往后一跌,似見了鬼般連挪帶爬的遠(yuǎn)離了那水面。
他明明已經(jīng)快忘了自己變成尸陀鬼王的樣子了……
“咯咯……”
隨著宋微塵的琴音,身處后山玉蘭宴上的莊玉衡突然嘴里發(fā)出不詳之音,眼白漸漸變?yōu)楹谏?p/>
束樰瀧看見了一個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只不過這個人動輒對他頤指氣使,恣意羞辱,根本沒有把他當(dāng)個人。
這個人甚至把他的靈魂從體內(nèi)抽出來,在上面割出一個又一個的口子,只為了解乏逗悶子。
束樰瀧恨極了這個人,這個人就是他自己。
他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殺了自己。
琴音叮當(dāng),束樰瀧的眼瞳漸漸變?yōu)榘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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