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它永無止境 第一百五十一章 時間

臨時工作站里，西莫婭獨(dú)自坐在二樓的天臺上。她看見遠(yuǎn)處的地平線上出現(xiàn)特里莎的身影——這兩天特里莎獨(dú)自跑遍了這片荒原的標(biāo)記點(diǎn)，天亮?xí)r出門，黃昏時回來，臉色平靜毫無波瀾，除非旁人和她搭話，否則就一句話都不說。

西莫婭打了個呵欠，正想下樓，忽地看見特里莎身后還多了一個人影：赫斯塔又出現(xiàn)了。

西莫婭動作一僵，又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恩黛正在一樓休息，聽見開門聲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她已經(jīng)睡了一整天。特里莎對此似乎也司空見慣，只是用略帶批評的口吻問道：“今天又沒有吃午飯嗎？”

“睡了一天，不餓呀?！?p/> “可以回去了?！焙账顾溃斑@兩天待在這兒很無聊吧?！?p/> 恩黛眼角帶淚：“……主要沒事做，佐伊呢？”

“她們已經(jīng)先回去了?！焙账顾囊暰€在一樓掃了一圈，“西莫婭在哪？”

特里莎一言不發(fā)地指了指二樓。

“我上去一下，”赫斯塔道，“你們收拾好了就可以先回?！?p/> “你呢？”

“我晚一些?！?p/> 赫斯塔說著，已經(jīng)踏上了通向二樓的樓梯。

屋頂上，西莫婭聽見了不斷臨近的腳步聲，直到赫斯塔爬著梯子從天井中探出頭來和她打招呼，她才滿臉陰沉地回頭看了一眼。

“還好嗎？”赫斯塔回應(yīng)得十分開朗。

“可以聊聊了吧，”西莫婭望著遠(yuǎn)天的斜陽，“你還要折磨我到什么時候？”

赫斯塔撐著天井坐在了入口的邊緣，身體與西莫婭朝著相反的方向，她望著對方：“我今天上午去了個地方?！?p/> 西莫婭毫無反應(yīng)。

“在我這次出發(fā)前，肯黛給了我一本影集，”赫斯塔輕聲道，“里面是一片焦土，來自被我下令轟炸的區(qū)域，她要我看代價——所以今天上午，我去了其中一個地方，和一個當(dāng)?shù)厝艘黄稹?p/> 西莫婭目光微動，臉朝著赫斯塔稍稍轉(zhuǎn)了幾分，語帶譏誚：“去懺悔？”

“肯黛給我看那些照片的時候肯定是指望我能懺悔，”赫斯塔輕聲道，“但很遺憾她恐怕得不到她想要的?！?p/> “……那你去干什么了，”西莫婭又移開目光，語帶冷漠，“去欣賞你造成的慘狀？”

“我問了與我同行的人一個問題，”赫斯塔說道，“我說，既然他們也是血肉之軀，既然他們也知道不論敵我都會在這種永無止境的交火中流血，為什么還要把槍口對準(zhǔn)平民，奪走那些根本和他們無冤無仇的普通人的性命……他給了我一個答案，是我以前從來沒有想過的?！?p/> 西莫婭喉嚨微動：“……什么？”

“他問我，如果那些在埃芒里亞的高樓里工作的人，每年都會有一大批固定死于復(fù)印室里的揮發(fā)性有機(jī)物，大家會不會對此熟視無睹，照樣出入復(fù)印室？

“如果有一間寫字樓每年都會塌陷，每一年都會無差別地帶走一部分員工和高管的生命，在那里工作的人，是否會對此習(xí)以為常？

“答案是不會，因為對這些早就習(xí)慣了安逸生活的城市住民來說，他們早就不必將重病和死亡視為日常工作乃至生活的一部分。他們有的是另謀生路的選擇，有的是給自己維權(quán)的手段。他們已經(jīng)光鮮到可以淡忘這個世界上還存在不平等，心安理得地低頭去耕耘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而另一群人的不幸——哪怕就發(fā)生在他們附近——那些災(zāi)難，痛苦，都變成了他們客廳里的景觀。他們通過電視、照片、文字報道來旁觀它們，消遣它們。

“于是，一種愿望自然而然地產(chǎn)生了?！焙账顾p聲道，“是否有一種力量，能夠?qū)⑦@些無辜的人從那個理所當(dāng)然的位置上拉下來，讓這些從來不用直面死亡的人意識到，大陸的另一端還存在著熊熊燃燒的仇恨和渴望？是否有一種手段，能夠讓所有人都平等地待在一處，即便是置身于相同的地獄？”

夜風(fēng)吹過西莫婭的頭發(fā)，她沉默地凝視著正在西沉的斜陽。

“……無非是原罪論，”西莫婭輕聲道，“因為世上還存在著不自由，不平等，不道德，所以一切的自由的、平等的、道德的……都帶著原罪?！?p/> 赫斯塔望了過來：“你似乎不贊同這種做法?！?p/> 西莫婭沒有立刻回答，她側(cè)過頭，將自己的整張臉轉(zhuǎn)向赫斯塔看不見的方向，嘆息般地低聲喃喃：“……我不知道?！?p/> “那你可以再想想。”赫斯塔道，“我可以給你時間?！?p/> 西莫婭自嘲似的笑起來，她轉(zhuǎn)過頭：“給我時間——”

“我還可以給你更多的工作，更加頻繁地來突擊檢查你的完成情況，”赫斯塔望著她的眼睛，“你可以視情況決定我交付的工作會占用你多少時間。”

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暉落在西莫婭眼中，她終于明白赫斯塔在說什么，這瞬間涌起的驚慌沖散了一切瑣思，她戰(zhàn)栗地開口：“……我，我聽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不著急，”赫斯塔支起上半身，順著天井的梯子站了起來，“我說了，你有時間，好好想想。”

同樣的黃昏也籠罩著埃芒里亞郊外的農(nóng)場。

赫斯塔不在的這幾天，十二區(qū)的貴族們紛至沓來——然而沒有人到種植園來，貴族們一窩蜂地涌向了皇帝設(shè)在這里的行宮與花園，仿佛突然對郊野的閑淡生活充滿了興趣。

所有現(xiàn)身此處的老人與青年都心照不宣，她們各自思索著先前赫斯塔與維克多利婭留下的那個“交易”。誰也不想輕易做第一個前往示好的人，但人人都好奇究竟誰會上門，因此，她們帶著家眷與隨從大張旗鼓地過來度假，享受陛下的恩典，然而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種植園另一端的農(nóng)莊。

除了一個人。

黃昏的跑馬道上傳來陣陣馬蹄聲，克洛伊正縱馬疾馳，在平坦的小路上一路飛奔，風(fēng)吹過她汗?jié)竦那邦~，她拉著韁繩，目光如炬地望著前路，沒有半點(diǎn)要停下來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