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韶華 第三百八十六章 遠行(三)

孫廣白苦逼地抄了一路藥方，別人休息了，他也不得清閑，依舊奮筆疾書。因為太過專注之故，他根本就沒察覺到馬車邊多了一個窈窕的身影。

偶爾一抬頭，看到山杏那張熟悉的秀氣臉孔時，孫廣白嚇了一跳：“山杏，你怎么在這兒？”

山杏低聲道：“馬車停下的時候，我就過來了。公子專心抄醫(yī)書，我便沒吭聲，免得驚擾了公子?！?p/> 孫廣白：“……”

完了！

孫廣白心里一涼，迅疾探頭往外張望，搜尋孫太醫(yī)的身影。就見自家親爹正在不遠處的樹下歇著，慢悠悠地吃著親兵送去的肉干，目光正看著馬車這邊的方向。

孫廣白頭皮一麻，急急低語道：“你別在這兒傻站著了，去和林慧娘她們待在一處。”

山杏素來聽話，聞言乖乖哦了一聲，走之前悄聲道：“公子抄醫(yī)書辛苦，也要歇一歇，別累著了?！?p/> 她在馬車邊站了半天，原來就是為了說這一句話。

孫廣白有些感動，卻不敢流露出來，甚至故意板起臉孔來：“這點小事，不需你提醒我也知道，快些回去吧！”

山杏心思單純，根本藏不住心事，垂著黯然的俏臉離去。

孫太醫(yī)將這一幕看在眼底，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頭。

歇了半個時辰，孫太醫(yī)回了馬車上。車隊再次啟程。

馬車內(nèi)，孫廣白正襟危坐，腰桿挺得筆直，抄醫(yī)書的姿勢堪稱標準，任誰也挑不出半點毛病。

孫太醫(yī)瞥一眼裝模作樣的兒子，冷不丁地問道：“山杏是不是喜歡你？”

孫廣白右手一抖，虧得手中是炭筆，只劃出一道淺淺的印記。換了毛筆，這一抖落抄了大半頁的紙就毀了：“父親可別亂說。山杏是妹妹的弟子，且比我小了八歲，對我就如弟子對師父一般敬重。我和她絕沒有男女之私?！?p/> 孫太醫(yī)淡淡道：“沒有最好?！?p/> “山杏是個好姑娘，以前淪落土匪寨受盡磨難，不是她的過錯。現(xiàn)在她走了出來，學了一身醫(yī)術(shù)，日后為郡主當差，會有一份好前程，能挺直腰桿做人。”

“你既對她無意，就和她保持距離。別耽誤了人家姑娘。”

孫廣白聽到這兒，總算松口氣：“父親放心，我對山杏從無不該有的念頭。她現(xiàn)在還年少，沒見過世面。等日后見過的男子多了，就不會再覺得我好了。”

孫太醫(yī)毫不客氣地呸了兒子一口：“虧你有臉吹噓，你哪里好？說來給你親爹開開眼界！”

“一把年歲了，醫(yī)術(shù)平平，連澤蘭也不及。背藥方還能記錯一味輔藥?！?p/> “還有，一直不肯娶妻生子，躲在軍營里逍遙自在。我都這把歲數(shù)了，還沒見到孫兒孫女，你這個不孝子……”

孫廣白被親爹噴得不敢抬頭，苦著臉嘆氣，繼續(xù)抄醫(yī)書。

孫太醫(yī)罵得口干舌燥，總算停了下來。

孫廣白這才小聲反駁：“我也沒爹說得那么差吧！我在軍營里做軍醫(yī)，士兵們都信任我敬重我?！?p/> 孫太醫(yī)冷笑一聲：“那我問你，軍營里口耳相傳的孫神醫(yī)是你嗎？”

孫廣白胸口又中一刀。

“你妹妹比你小了五歲，天賦膽量都比你強得多?！睂O太醫(yī)埋汰數(shù)落兒子從來不客氣：“這幾年來，郡主暗中令人送了多少尸首進軍營？你們兄妹一同‘鉆研’，現(xiàn)在如何，你妹妹能治外傷治內(nèi)傷，敢剖腹行醫(yī)。你就只能給你妹妹打下手?！?p/> 孫廣白委屈地為自己辯解：“我是不如妹妹。這也不代表我就差了。妹妹是真正的學醫(yī)天才，說起治內(nèi)傷的技藝，便是父親也不及妹妹吧！”

孫太醫(yī)：“……”

誒喲的痛呼聲傳出馬車外。

隨行的親衛(wèi)們各自偷樂。每日趕路，其實單調(diào)且無聊。他們最大的樂趣，就是聽孫太醫(yī)罵兒子了。

過了幾日，車隊出了荊州地界，一路向北。

官道兩側(cè)漸漸荒涼。

孫廣白看在眼里，不由得心驚：“怎么這么多良田無人耕種？”

此時是深秋，南陽郡里都種了冬麥，田里都是綠油油的?？扇缃窨吹降牡胤?，地里都是空蕩蕩的。

孫太醫(yī)嘆道：“旱災蝗災餓死了許多百姓，還有許多逃難走了，北方流匪眾多，根本不太平。剩下的百姓，不知還有多少，哪里還能安安穩(wěn)穩(wěn)種田。”

“更不用說，現(xiàn)在平州還鬧了瘟疫。雖說一時還沒傳到這里，不過，定然是人心惶惶?！?p/> 世道一亂，最苦的就是百姓。

孫廣白心里沉甸甸的，長嘆了一聲。

又行兩日路。

“孫太醫(yī)，前方有許多尸首?！币粋€親兵面色難看地來稟報：“要不要收斂尸首埋了？”

尸首腐爛的駭人臭氣，早已順著風飄過來，熏得人想吐。

路上遇到這樣的情景，已經(jīng)不是第一回了。之前孫太醫(yī)都會吩咐親衛(wèi)們就地挖坑，將尸首埋了。

可今日路旁尸首成片，粗略一看，少說也有幾百具。或許是兩股流民對抗，也可能是流民內(nèi)訌，留下了這么多尸首，一直沒人處置，就這么腐爛。

孫太醫(yī)臉色也難看得很，咬牙怒道：“這里的官府都在忙什么？為何不管不問？尸首曝曬腐爛，最易滋生瘟疫！”

孫廣白用袖子掩住口鼻，低聲道：“父親，這么多尸首，要幾日才能處置干凈。我們奉郡主之命去平州，路上不能再耽擱時間了。”

孰輕孰重，孫太醫(yī)心中有數(shù)。他略一點頭，派了兩個親兵去官衙送口信，然后車隊繼續(xù)向北而去。

又過三日，車隊終于遇到了一股流民。

流民約有三百多，個個被餓紅了眼，看到兵強馬壯的親衛(wèi)們竟也不害怕，邁著虛軟的步伐，手中揮舞著木棒就沖過來。

親衛(wèi)們絲毫沒手軟，接連殺了數(shù)十人，殺得血肉橫流，這一伙流民終于崩潰，四散逃走。

親衛(wèi)們也不追擊，收拾清點，帶上傷兵，繼續(xù)啟程往北。

孫廣白坐在馬車里，對親爹嘆道：“原來，北方已經(jīng)混亂到這地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