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怪談 第405章 留在子時

平城。

百姓們擁擠在道路兩旁，有軍士戒備，拉開距離，防止鬧事，預(yù)防踩踏。

從城門口浩浩蕩蕩的走進(jìn)來百余人。

帶頭之人，披頭散發(fā)，戴著一張巨大的青色面具，身上掛滿了各種各樣的古怪法器。

隨著那人的走動，他渾身的法器都在發(fā)出清脆的鳴叫聲。

他身邊跟著兩個人，皆是做惡鬼打扮，一人手持拿著鼓，一人手里抓著火把。

為首者往前走一步，就停下來又后退，往左，而后往右。

嘴里說著些誰也聽不懂的話，就以這么一種古怪的步伐往前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能前進(jìn)的，明明步伐看起來都差不多，可他卻是是在不斷的前進(jìn)。

左手邊的人敲打著鼓，隨著主人的節(jié)奏，另外一人揮舞著手里的火把，火把一次次的從主人頭頂上飛過。

在他們身后的百余人，都是這種奇異的打扮，有人起舞，有人高歌。

場面充滿了奇異感。

他們從北城門走進(jìn)來，一路朝著南城門走去。

沿路的百姓們高呼起來，有人自發(fā)的與他們發(fā)出同樣的呼喊聲，就這么目送他們從道路上過去。

這些人看起來是真的一點(diǎn)都不知道疲憊。

一路往前走，走了足足一個多時辰，終于是走到了另外一個城門口。

百姓們大吼了起來，有人往外撒去錢財，孩子們蹲在地上，撿起這些。

走出了城門，早有官吏等著他們。

眾人脫下了衣裳，開始拿掉頭上的面具，為首者也終于是緩緩拿下了面具。

面具之下的人，正是褚兼得。

褚兼得喘著氣，渾身是汗，幾個小吏急忙沖上去，一臉心疼的為他拿下身上的這些裝備。

“褚公，您年事已高，這類事，交給別人就可以了，何必再親自來做呢？”

“這儺儀豈能交給別人來做？”

“春儺戲乃是國家大事，非得我親自來做，可不能出錯。”

褚兼得氣喘吁吁的說著，又看向了其余的那些扮貴者，臉上終于出現(xiàn)了笑容，“你們這些小子，做的還不錯呢！”

“我還怕你們演不了方相氏，看來，往后我也可以慢慢讓步了！”

眾人哈哈大笑。

正是春種，在春種之前，按著國家的制度，要在城內(nèi)舉辦聲勢浩大的儺戲。

這并非是老鮮卑入關(guān)之后才有的，是傳自先秦的東西。

在先秦的時候，這玩意主要是以驅(qū)鬼避疫為主，儀式繁瑣且高貴，百姓是不配參與的，只有王公貴族可以參與。

發(fā)展到兩漢，出現(xiàn)了國辦儺戲和民辦儺戲，民辦的是可以由百姓們來參與的。

在老鮮卑入關(guān)之后，可能是老爺們死傷慘重，沒心思搞這些了，儺戲徹底走向了世俗化，沒有了嚴(yán)苛的規(guī)定，神靈多元化，佛和道的神也參與其中，就算是個乞丐，都可以戴著面具參與其中，儺戲目的從驅(qū)鬼變成了酬神。

真要較真，本質(zhì)上就是在春天開始耕作之前，舉辦一個活動，讓百姓們都參與其中。

酬謝神靈與自然，希望今年能得到他們的庇佑，能過的好一些，災(zāi)害少一些，大家?guī)е鴿M心的歡悅，帶著對新一年的期待，開始今年的耕作大事。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件事確實(shí)很重要。

酬神的儀仗隊(du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但是城內(nèi)的百姓們卻可以繼續(xù)自己的狂歡，他們紛紛戴上各種各樣的面具，用自己的方式來慶祝活動。

街道上人來人往，很是熱鬧。

馬車很難通過，大多都是徒步趕路。

此刻，有一行人做了惡客，在熱鬧的人群里擠出了一條路來，馬車緩緩?fù)ㄟ^。

帶著一路的謾罵聲，馬車終于來到了一處較為平靜的巷子里頭。

馬車停靠下來，一個官員嘀咕著什么，走下了車來。

下車的人，正是漢國大臣陽休之。

陽休之看了看周圍，確定此處寂靜無人，這才讓手下去敲門。

很快，他就走進(jìn)了宅院之內(nèi)。

陽休之并非是頭一次來到這里，他走的極快，在幾個奴仆的帶領(lǐng)下，迅速出現(xiàn)在了書房，推開門，就走了進(jìn)去。

書房之內(nèi)坐著一個年邁的文士。

正是崔季舒。

看到貴客登門，崔季舒并不意外，似是早有預(yù)料，他示意了下，讓陽休之坐在自己身邊。

陽休之坐下來，看到崔季舒面前擺放著許多的文書，上頭寫滿了各類的人名。

陽休之瞇起了雙眼。

崔季舒指了指一個名字，問道：“陽公，此人，你以為如何？”

陽休之瞥了一眼，“孟業(yè)？”

“這不是那個買驢的太守嗎？”

崔季舒笑了起來，“正是那位買驢太守。”

“怎么，要進(jìn)刺史位了？”

陽休之很是不屑的說道：“此人膽怯如雞，當(dāng)初高岳召他到司州，此人竟在城門被幾個鮮卑甲士刁難，嚇得不敢進(jìn)去，還要高岳派人請他進(jìn)來。”

“連只雞都不敢殺，唯唯諾諾。”

“就他這樣的，也能當(dāng)刺史嗎？”

崔季舒驚呼了一聲，“可不敢這么說啊。”

“陛下只安排了三個人，其中一個就是這孟業(yè)，陛下說此人清廉，愛民，仁厚，是合適的刺史人選。”

陽休之的嘴唇抖了抖，強(qiáng)忍著不批判。

可他那態(tài)度還是出賣了他內(nèi)心的想法。

他也配？？

他索性不再想這個，“三人？不知其余兩個是誰？”

“一個是成安令房豹，一個是蘇瓊”

“哦，房豹好說空話，蘇瓊倒是不錯，可惜，相貌不端正。”

“那陽君覺得，誰可以擔(dān)任呢？”

陽休之清了清嗓子，“我覺得有兩個人可以，一個是中書郎崔瞻，他過去深得楊相看重，開國之后，也頗有功勞，聰明博學(xué)，清廉正直，可以為刺史。”

“一個是我的兒子陽辟強(qiáng)，他悟性過人，有治世的才干”

崔季舒忽笑了起來。

“難怪陽君看不上別人，這開口就是一個崔一個陽。”

陽休之急忙說道：“崔公，我并非是那種好說虛話的人，我的兒子年紀(jì)已經(jīng)很大了，卻還是沒能找到合適的官職，我就他這么一個兒子，自己的年紀(jì)也大了，對往后的事情很是擔(dān)憂。”

“這新的幾個刺史位，只要不是昏庸的人，都是能做出政績來的。”

“那邊多殘破，是建功立業(yè)的好機(jī)會啊。”

“我不怕別人怎么說我，我只是想給兒子謀取一個機(jī)會，別人能做的，我兒子也能做，有我來幫助，或許能做的更好。”

“崔公，您的兒子當(dāng)下跟高路二人商談刺史的人選，這點(diǎn)大家都清楚，若是您愿意相助一二”

崔季舒用手指輕輕叩打著面前的案。

“八個刺史，陛下拿了三個。”

“高至少要拿一個給前宗室，路也得拿一個給成安人，我與我兒子同朝為官，只是，路終究不同，他還得拿一個給定州人。”

“如此又少了三個只剩了兩個人選。”

陽休之急忙說道：“那也該輪到我們選了。”

“邊塞人里沒什么賢才，在朝中也說不上話。”

崔季舒笑了起來，“那可不行，厙狄顯安還在呢，當(dāng)下的邊人，許多都以他為主，他在朝中是能說得上話的，就這么奪走，他可未必樂意。”

陽休之皺起了眉頭，“就是這樣，那也還有一個是我們的。”

“我愿意換我可以自己去聯(lián)絡(luò)其余眾人，讓他們將這最后一個名額讓給我。”

自開國之后，這還是頭一次進(jìn)行刺史分配。

過去的十刺史，是劉桃子跟祖珽直接選出來的，根本就沒有讓群臣參與進(jìn)來。

而漢國的刺史跟齊國的不太一樣。

齊國的州更多，刺史更廉價，至少得是那種兼任四五個州的刺史，才看的過去。

但是如今的漢國，州更少，就說如今的十一個刺史，每一個都是位高權(quán)重，不只是檢察權(quán)，是直接擁有對諸郡的管轄權(quán)，行政，經(jīng)濟(jì)方面全權(quán)負(fù)責(zé)。

那可比過去的刺史要厲害太多了。

這次大戰(zhàn)，又多出了八個州，這八個州，在朝中許多人的眼里，那就是閃閃發(fā)光的會下金蛋的八只雞。

誰抱去了，誰就能升官發(fā)財，大權(quán)在握。

過去大家都喜歡往朝中跑，將外放擔(dān)任刺史當(dāng)作是對付政敵的手段，但是如今，他們卻又想盡辦法讓子嗣們往外頭跑。

在劉桃子的詔令到達(dá)平城之后，高浟連著兩次召集群臣，商談刺史的人選。

因?yàn)榇耸玛P(guān)系重大，故而不能讓吏部獨(dú)斷，需要群臣一同商議。

在崔季舒到達(dá)了尚書臺官署的時候，幾個重臣早已等候在原地。

崔季舒與眾人行禮相見，到了預(yù)定的時間，就跟著一同走了進(jìn)去。

劉桃子不在國都，許多大事就在尚書臺的小院里商談。

這處小院周圍戒備森嚴(yán)，尋常人根本無法靠近。

可內(nèi)部卻是很簡單，并不奢華，平平無奇的一處小院而已。

前來的官員們共計有一十四人，都是在各部掛職的大臣，因?yàn)閯⑻易硬辉冢瑳Q策出中朝，故而商談事以路去病為主，高浟為輔。

路去病還是很喜歡開會的。

就是別人不太喜歡讓他來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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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到齊之后，各自入座，這次的商談也就順利的進(jìn)行。

首先就是劉桃子給的那三個人選，當(dāng)然，沒有例外，這三個人選都得到了大家的認(rèn)可，一致通過。

而后，便是大家最期待的，傳統(tǒng)分贓環(huán)節(jié)了。

崔季舒看了看周圍，在對面看到了自家兒子崔剛，只是崔剛臉色肅穆，看都不看自己的老父親。

父子同朝，也算是一段佳話，崔家向來有這樣的老傳統(tǒng)，不足為奇。

崔季舒在心里編織著言語，等著分配名額。

在座的不少大臣，彼此對視，眼里似乎也是帶著期待。

“郎茂。”

“字蔚之，興和二年生人，籍恒山新市，起家司空行參軍，遷保城縣令，政績突出，廉潔正直，授朔州戶曹，政績昭著，得三次封賞”

高浟讓甲士們將一個人的資料分發(fā)給了眾人，而后輕聲讀了起來。

崔季舒眼里閃過些驚愕，他拿起手里的文書，反復(fù)看了起來。

郎茂？？

這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他忍不住看向了高浟，路去病，崔剛?cè)恕?p/> 這不是宗室，看起來跟宗室也沒有聯(lián)姻關(guān)系，排除高浟，不是成安人，不是元老派，排除路去病，可他也不是定州人啊？

崔季舒一時間竟無法判斷他的背景。

高浟看向了眾人，“諸位以為呢？”

一時間，屋內(nèi)有些沉默。

路去病卻開口問道：“高公，這個人是不是有些太年輕了？今年才二十九歲？”

高浟點(diǎn)點(diǎn)頭，“年紀(jì)是少了些，但是我看過了，此人自幼學(xué)習(xí)刑名之學(xué)，精通律法，善于治理，擔(dān)任地方戶曹之后，政績格外突出，是個賢良之才，且沒有年輕后生的急躁，做事沉穩(wěn)”

崔季舒看向了遠(yuǎn)處的陽休之，兩人都從彼此的眼神里看出了些困惑。

大家卻都同意了這個提案。

“裴讞之。”

“字士平”

高浟即刻說起了下一個人來。

這人是大族出身，河?xùn)|裴，但問題是，崔季舒依舊沒辦法將此人跟那三位聯(lián)系起來。

他的眼里愈發(fā)的迷茫。

高浟等人連著說出了好幾個刺史人選。

不只是如崔季舒所預(yù)料的那種一人一個，占據(jù)三個人選，他們是給出了十幾個候選，這些都是政績出色，各方面都不錯的人。

高浟又表示也希望大家能給出自己的人選，看看是否還錯漏了人才。

崔季舒輕輕撫摸著袖子里的名單，卻有些不太敢說話了。

遠(yuǎn)處的陽休之，更是如此，他耷拉著頭，失魂落魄。

高浟等人給出的這些人選里，找不出一個能與他們?nèi)齻€人扯上關(guān)系的，好像就真的只看政績。

而陽休之的那個兒子，放在這些人里頭，那簡直慘不忍睹。

便是其中資歷最淺的那個，都可以全方面的吊打陽休之的兒子。

事情進(jìn)展很是順利，眾人商談了整整一天，等到天色漸漸漆黑的時候，高浟方才拿出了一份八人的名單。

“以源彪擔(dān)任洛州刺史。”

“蘇瓊擔(dān)任豫州刺史。”

“房豹擔(dān)任兗州刺史。”

“劉璿擔(dān)任徐州刺史。”

“孟業(yè)擔(dān)任海州刺史。”

“裴讞之擔(dān)任楚州刺史。”

“郎茂擔(dān)任衛(wèi)州刺史。”

“徐遠(yuǎn)擔(dān)任夏州刺史。”

從高浟開口直到結(jié)束，崔季舒都沒有敢說話，好多大臣都是如此，能從他們的眼里看出許多不同的情緒，困惑，迷茫，不解。

過去的十一州刺史，再加上這八州，當(dāng)下便是有一十九州刺史了。

這一十九個刺史，都是廟堂嚴(yán)格把關(guān)，從全天下的賢人里挑出來的，基本都是證明過自己的才能，有充足的政績，核查過為人。

按著祖珽的說法，治理地方說難也不難，只要能安排一個出色的刺史，治理就成功了大半，至少比原先要好了數(shù)十倍。

高浟此時終于能松一口氣了，看起來有些疲憊。

路去病卻是打量著周圍的眾人，緩緩開了口。

“諸位，在商談這些大事之前，有人來找過我，問過我，也跟我說過一些事情。”

“我知道你們心里是怎么想的。”

“安排刺史，不就是分配利益嗎？”

“不過，那是過去的齊國，齊國已經(jīng)滅亡了，就在前不久，被擁立的小皇帝也正式向漢王低頭稱臣。”

“如今是漢國。”

“我不知道往后會變成什么樣，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天漢國的商談大會也會變成齊國的分贓大會。”

“可至少，在我活著的時候，這種情況絕不會出現(xiàn)！！”

“一個刺史所能起到的作用有多大，諸位心里都是知道的，不只是刺史，便是一個鄉(xiāng)野里的小吏，有些時候都能產(chǎn)生想象不到的作用。”

“食君俸祿，為君分憂，諸位乃是漢國之臣，勿要再帶著那些門戶私計，來污了這廟堂干凈。”

“這是第一次，我只當(dāng)是不知道，可若是往后，廟堂里再出現(xiàn)這樣的風(fēng)頭，敢公然安排自家的子弟進(jìn)入廟堂或地方，擔(dān)任什么官職，引不正之風(fēng)，那我可不會輕易放過。”

路去病此刻猛地轉(zhuǎn)頭，看向了不遠(yuǎn)處的陽休之。

“陽公，你覺得呢？”

陽休之渾身抖了一下，而后緩緩低下頭，“路公所言極是。”

路去病說完了這些，便做出了最后的決策，擬定了詔令，決出了刺史的人選。

在刺史之后，還有太守，縣令等等地方官員人選。

但是此刻，大家卻都不太敢亂想了。

完成了初次的商談，眾人紛紛離開。

崔季舒心思恍惚，剛剛走出門來，就險些與陽休之撞在了一起。

兩人都是驚醒。

他們在前來此處之前，曾跟大家密謀了許多。

可如今，他們卻都不知該說什么了。

過去的慣例在如今這個朝廷似乎有些不太管用了。

陽休之長嘆了一聲，幽幽的看著老同僚。

“崔公，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了？”

崔季舒一愣，抬起頭來，看了下天色，“應(yīng)當(dāng)是戌時了吧？”

陽休之緩緩搖頭。

“不對。”

“是辰時。”

“只是我們，卻還留在子時啊”

ps：第二章明天補(b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