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花劍 第642章 超度亡者

吃罷飯，走出樓外，天色已暗。

街面上空蕩蕩的，不見行人，燈火稀疏。明明才入夜不久，眼前的光景卻好像過了子時(shí)一般。

城中一片寧寂，家家戶戶都進(jìn)入了睡夢中，只有寥寥幾盞燈火，在一片漆黑的屋宅中格外醒目。

一行人循著燈火，尋覓住處。

在一個(gè)拐角后，他們聽到了久違的人聲。

“這位婆婆，貧道見你印堂發(fā)黑，是大兇之相，需靜坐避禍，切勿在外走動啊！婆婆？你能聽到嗎？”

那婆婆沒有理會，轉(zhuǎn)過了拐角，徑直朝這邊走來。

江晨看她滿是褶皺的臉上果然有一團(tuán)黑氣，分明是不吉之兆。

“婆婆，貧道這里有一張六角符，可祛妖邪，可避災(zāi)禍，你將它放在衣襟內(nèi)，百鬼莫侵，百邪不近……”說話者亦步亦趨地跟在老婆婆身后，是個(gè)年輕的道士，手里拿著一張黃符，苦口婆心地勸說著。

但老嫗充耳不聞，拄著拐杖自顧自地往前走。

那道士跟過來，借著慘淡的月光，看到江晨一行人，愣了一下。他掃視眾人，目光落到安云袖臉上時(shí)，就再也無法移開。

安云袖蹙起眉頭。她本已習(xí)慣這樣的目光，但這人一身道裝，衣冠楚楚，看上去是個(gè)正經(jīng)出家人，眼神卻如此熾烈，這讓她格外厭惡。

“師……姐？”道士用不確定的語氣開口。

“認(rèn)錯(cuò)人了。”安云袖冷冷地回應(yīng)。

道士卻上前一步，神情愈發(fā)熱切：“師姐，我沒帶追兵過來，只有我一個(gè)人……”

安云袖轉(zhuǎn)過頭，用一種哀怨的語氣對江晨道：“公子，你看看吧，這個(gè)人的眼神真討厭，奴家把它挖出來好不好？”

道士站在原地，像是呆住了一般。

他怔怔看著安云袖，愈發(fā)確定她就是自己苦苦尋覓的師姐。相比原來那種清純無瑕之美，如今的她多了一種妖媚的氣質(zhì)，他聽師兄們說起過，這是她在叛出山門后才擁有的魔性之魅。而那股殺氣，也是如此冷冽真實(shí)，師兄們也是在這樣的情景下，才放棄抵抗，甘愿死在她手下嗎？

此乃惑心之術(shù)，將道與魔的咒法糅雜在一起，乃是禁忌中的禁忌。年輕道士明知道這一點(diǎn)，卻有一種赴向歸途的安寧感，難以提起反抗的心思。

安云袖是真的想動手。正當(dāng)她徐徐抬起手掌之時(shí)，忽然聽到后邊傳來“噗通”一聲，是有人跌倒的聲響。

轉(zhuǎn)目瞧去，正是那面色發(fā)黑的老嫗，蜷縮在地上，拐杖丟在一旁，抽搐幾下之后就全無聲息了。

“死了？”楚楚伸長脖子望了望，見她毫不動彈，警惕地朝四周瞧去，“不會這么巧吧？”

“她身染邪祟，本來就已經(jīng)油盡燈枯了。”江晨道。

谷玉堂連叫好幾聲晦氣，宮勇睿則忍不住上前幾步，想要看個(gè)究竟。

另一旁的道士比他更快一步，伸臂將他攔住，道：“小心，她身上邪祟未消，會感染生人。”

說罷，道士稽首行禮，宣了一聲道號，低誦太上洞玄靈寶三途五苦拔度生死妙經(jīng)，為死者超度亡魂。

同時(shí)，從街角后又有另一個(gè)誦唱聲響起，念的是佛家經(jīng)文，嗓門更加洪亮，把道士的聲音完全蓋了下去。

江晨聽出那是《地藏菩薩本愿經(jīng)》，不禁皺起眉頭，望向咒音來處，只見一位白衣飄飄的年輕僧人從拐角后轉(zhuǎn)出，雙手合十，一臉悲憫之色，緩緩踱步而來。

“是他！”谷玉堂叫了一聲，立即就認(rèn)出，這白衣和尚正是不久前在街頭勸架的那位高手，身法頗為不凡。

此時(shí)近距離觀察，更可見這和尚寶相莊嚴(yán)，周身甚至有淡淡的金光泛出，宛如一尊降臨人間的佛像。

谷玉堂在酒樓里談?wù)摵蜕袝r(shí)毫不客氣，但當(dāng)人家真到了面前，他卻不吱聲了，生怕惹惱了這高僧，一記大慈大悲如來神掌把自己劈死。

安云袖也面露驚奇之色，看著這白衣僧人的莊嚴(yán)金身，張了張嘴，卻沒有出聲。

唯獨(dú)楚楚沒那么多顧忌，打量了僧人幾眼，開口道：“你這和尚，眉毛怎么是紅色的？故意染的嗎？看著很邪氣啊！”

白衣僧嘴中念著經(jīng)文，似乎無暇回答。

江晨冷哼了一聲，道：“和尚，我嫂子問你話呢！”

白衣僧停下咒文，低誦了一聲佛號，道：“回稟施主，貧僧的眉毛天生如此，并非故意為之。”

江晨道：“那你的長相，怎么這么邪氣呢？”

白衣僧苦笑道：“爹娘給的樣貌，貧僧亦無可奈何。”

“和尚是出家人，難道還認(rèn)得爹娘？”

“不僅認(rèn)得，還會鬧相思。”

“原來和尚也過不了這苦海。”

“若過得了苦海，就不是和尚，而是佛祖了。”

“想不到和尚也是個(gè)妙人。”

“惜花公子駕前，和尚不敢稱妙。”

江晨哈哈大笑起來。

白衣僧也同樣在笑。

他知道自己總算過了這一關(guān)，要不然，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頭顱盡碎、紅白四濺的場面。

這時(shí)候，道士的一段經(jīng)文已經(jīng)念完，他抬起拂塵，祭起符咒，就要朝地上的尸體施展。

“道兄且慢。”白衣僧叫道，“這位老人家身上邪祟厲害，須用紅蓮火燒。”

“紅蓮？”

道士一句話沒說話，卻見地上紅色業(yè)火已起。“嗶嗶啵啵”，片刻工夫，就將尸體燒得干干凈凈，連灰燼都沒有剩下。

道士瞪大眼睛看著這場面，驀然抬頭，面露不忿：“和尚，你——”

“阿彌陀佛。”白衣僧雙手合十，俯首誦了一聲佛號，一臉悲憫，“老檀越這一生的罪業(yè)，都隨風(fēng)而去了。”

“那和尚的罪業(yè)呢？打算怎么消除？”道士嗆聲道。

白衣僧瞇眼微笑：“勞道兄掛念。貧僧若修不得阿羅漢果，自當(dāng)墮無間地獄；若能修得，便棄諸惡于苦海，萬緣都罷，諸法皆空。”

道士又挑釁：“和尚自個(gè)兒渡了苦海，便要斬?cái)嗑壏ǎ淮蛩闫斩缺娚藛幔俊?p/> 白衣僧笑道：“大智閑閑，澹泊在不生之內(nèi)；真機(jī)默默，逍遙于寂滅之中。貧僧悟性不夠，只能做個(gè)自了漢。先度自己，再度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