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金屋
撈尸人 第一百零四章
譚文彬一進手術(shù)室,就看見范樹林跌坐在地上,雙腿還在蹬地,“噌噌噌”地往門口這邊挪。
“范哥,你怎么這么不小心摔地上了,來,我扶你起來?!?p/>
范樹林扭頭看向譚文彬,同時手指著打著赤膊的潤生:
“你管這玩意兒叫刺?”
“也沒明確標(biāo)準(zhǔn)規(guī)定,刺得有多長多粗不是?”
“這叫扎了根?你數(shù)數(shù),已經(jīng)有多少了!”
“您這話可就不對了,誰吃頓飯還會去數(shù)碗里有幾粒米啊?!?p/>
“不行,這個我干不了,我真的干不了!”范樹林起身就要往外走。
譚文彬急忙抱住他:“范哥,錦旗,錦旗啊。”
“我不要了!”
“范哥,幫幫忙嘛,醫(yī)者仁心,醫(yī)者仁心吶?!?p/>
“我仁心被狗吃了!”
“對對對,被我吃了,我現(xiàn)在吐出來還給您?!?p/>
“你……”
“你看,我這朋友上次就是被您救治的,他的命就是您給的,您舍得把他的命給丟掉么?”
“我……”
“快點吧,我擔(dān)心再不及時取出來,要是得了破傷風(fēng)可就不好了?!?p/>
范樹林只覺得腦子暈乎乎的,被推著重新站到了潤生面前,重新?lián)Q上手套和工具。
等用力將第一根釘帽拔出一截時,他才猛然驚醒:“我到底在干什么!”
譚文彬聳了聳肩,語氣恢復(fù)平靜:“無所謂了,范哥,因為你已經(jīng)開始干了?!?p/>
范樹林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然后繼續(xù)往外拔。
事實證明,只要循序漸進、層層加碼,人的適應(yīng)能力往往能超出其本人的想象。
他開始進入狀態(tài)了。
等第一根釘子快要拔出來時,范樹林喊道:“幫我拿一下,我要準(zhǔn)備止血。”
譚文彬:“好,來了?!?p/>
潤生:“不用這么麻煩?!?p/>
潤生自己伸手,抓住釘帽,往外一拉,釘子就這么被完全拔出。
“哎哎哎,你在瞎搞什么……”隨即,讓范樹林震驚的一幕出現(xiàn)了,拔出釘子后,原傷口位置竟然自己開始閉合,是閉合而不是愈合。
是皮肉自己縮緊,自行止血。
范樹林張大了嘴巴,他的大腦因連續(xù)受到刺激,已處于一種奇怪紊亂的狀態(tài)。
現(xiàn)在他腦子里居然在想:要是全國手術(shù)臺上的病人都有這種能力,那醫(yī)生們豈不是要笑醒?緊接著,又一個念頭升起:我的論文沒希望了,要是把這種病患寫進論文發(fā)表出去,那就不是論文造假的問題了,而是會被當(dāng)成精神失常,吊銷執(zhí)業(yè)醫(yī)師資格證。
“范哥,范哥?”
“啊,嗯,我在。”
“還有十五根,您最好快點。”
“哦,好?!?p/>
范樹林繼續(xù)拔第二根釘子,依舊是老樣子。
自己只需負責(zé)把釘子起出來,然后身前的病人就自己伸手抓住拔出,傷口依舊自我閉合。
“不,你等等,我剛忘了,我得看看你里面有沒有感染潰膿。”
潤生:“哦?!?p/>
兩處對稱位置的傷口重新打開,像是一雙眼睛睜開。
“嗯,沒感染,很好?!?p/>
范樹林說完后,“噗通”一聲,被剛剛那可怕的場景嚇得摔倒在地,眼睛開始翻白。
譚文彬趕忙再次攙扶:“范哥,范哥,范哥?”
范樹林恢復(fù)過來,麻木地點頭,麻木地起身,麻木地開始繼續(xù)拔釘子。
這一根,他沒等潤生伸手,自己就直接拔了出來。
然后繼續(xù)。
他仿佛已經(jīng)失去了思考能力,他覺得自己不是在做外科手術(shù),而是在農(nóng)村幫人拉大鋸。
終于,十六根釘子完全拔出。
范樹林累得坐在手術(shù)臺上,潤生則站起身。
“辛苦了,范醫(yī)生。”
范樹林扭過頭,看著旁邊托盤上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氖珠L棺材釘,又看向跟沒事兒人一樣已經(jīng)在穿衣服的潤生。
他忽然對自己過去這么多年的學(xué)醫(yī)之路產(chǎn)生了懷疑。
“對了,范哥,你們同學(xué)小聚什么時候開始?”
“晚……晚上,很晚了,都要值班,得零點了?!?p/>
“那好,要是我能來我就來,不能來我就提前給你們醫(yī)務(wù)室打電話告訴你?!?p/>
“嗯……行?!?p/>
“范哥你好好休息,我就先走了。”
打完招呼后,譚文彬就和潤生一起離開了醫(yī)務(wù)室。
往學(xué)校走的時候,潤生問道:“有急事?”
“怎么瞧出來的?”
“你走得很快。”
“我最近輕功有所小成?!?p/>
“有急事你剛才不該在那里等我的,應(yīng)該趕緊去告訴小遠?!?p/>
“是有事,多了條線索,但不著急這一會兒。
小遠哥說了,就算要開始做事,也得等你和陰萌回隊?!?p/>
“我知道了?!?p/>
“那個,潤生,你身上的傷,大概需要多長時間才能養(yǎng)好?”
“這不是傷,這是氣海?!?p/>
“你管這叫氣海?我好歹也是跟著小遠哥讀了一些古籍的,誰家氣海是真的拿榔頭釘子給自己身上鉆洞的?”
“師父說……秦叔說每個人的特性不同?!?p/>
“那你現(xiàn)在有什么感覺?”
“肚子有點餓?!?p/>
譚文彬和潤生先一起回到宿舍,打開寢室門,里面沒人。
“小遠哥應(yīng)該去老太太那里了,我們也去吧?!?p/>
關(guān)上門,下樓途中,正好瞧見左手拄著拐、右手提著熱水瓶的林書友。
他應(yīng)該剛從開水房打完水回來。
林書友看見潤生后,整個人眼睛都亮了。
譚文彬也在這時開口問道:“潤生,心里癢癢不?”
潤生點點頭:“香吃完了,得回商店地下室房間里去拿?!?p/>
“我不是問你這個,想不想找個人練練手。”
譚文彬說著,目光瞥向林書友。
林書友驕傲地挺起胸膛。
潤生搖搖頭。
特訓(xùn)期間,給他喂招陪練的是秦叔,自己一次次被秦叔打趴在地。
如果說,以前自己只是知道小遠希望自己成為下一個秦叔的話,那么現(xiàn)在,秦叔的形象在他這里已經(jīng)具象化。
有了一個更明確清晰的極高目標(biāo)后,就算特訓(xùn)結(jié)束,他也沒有自鳴得意、手癢癢的感覺。
譚文彬小聲道:“潤生,眼瞅著要行動了,其實就是小遠哥,應(yīng)該也想看看你的進步,這樣才能合理做出行動計劃?!?p/>
自己去和潤生打,是打不出效果的,甭管是特訓(xùn)前還是特訓(xùn)后的潤生,打自己都很簡單。
但林書友,是一個很好的參照物,一個明晰的計量單位。
潤生:“那得小遠叫我打,我才打。”
“那是,咱怎么著也不能私斗嘛?!?p/>
“去找小遠吧?!?p/>
“行,那我們走?!?p/>
譚文彬和潤生離開了。
林書友愣在原地,不是說閉關(guān)出來就要和自己打一架的么,怎么這會兒又不打了?丟下拐棍,林書友想追上去詢問一下原因,順便發(fā)起一場正道切磋。
他原本覺得正道自相殘殺,會使天道痛邪祟快;現(xiàn)在他覺得內(nèi)部良好切磋競爭,能更有利于打擊邪祟。
可還沒來得及走兩步,就看見班上同學(xué)走過來,林書友見狀,趕忙調(diào)頭回去,把拐杖撿起。
有時候,一個謊言撒出去了,那就得不停地去圓。
“書友同學(xué),我來幫你提熱水瓶?!?p/>
“來,我來攙扶著你上樓?!?p/>
林書友沒辦法,只能被樂于助人的同學(xué)陪著上去了,而且還得裝作一瘸一拐的。
李追遠原本是要去柳家的,但在經(jīng)過操場時,被里面的兩個“攤位”給吸引住了。
大一軍訓(xùn)上午結(jié)束,學(xué)生會和社團的招新也隨之展開。
大家都在操場上擺開桌子,立起牌子,學(xué)長學(xué)姐們使出渾身解數(shù),招攬那些雙眸中還泛著懵懂純澈的學(xué)弟學(xué)妹。
對于大部分考上這所大學(xué)的新生來說,高中的學(xué)習(xí)時光往往是比較枯燥的,很多時候支撐他們繼續(xù)努力的信念,就是對大學(xué)生活的美好憧憬。
寬泛來講,就兩條:一,豐富多彩的校園活動;二,談戀愛。
把校園活動放在第一條,是因為大部分人很快就會濾鏡破碎,三分鐘熱度過后就覺得不過如此。
而第二條,往往會貫徹始終,甭管找沒找到對象談沒談成戀愛,都會成為宿舍小圈子里經(jīng)久不衰的話題,而且越是單身的聊這個就越是起勁。
當(dāng)然,對新生們來說,剛開學(xué)就快速找到對象那是少數(shù)牛人專利,但參加社團學(xué)生會,卻很是簡單。
一些強勢或者名字聽起來比較威風(fēng)的部門,以及小部分一看就比較符合時下流行元素的社團,他們會遇到人滿為患的問題,為此不惜進行“面試考核”以進行篩選。
絕大部分的其它部門社團,則都處于饑不擇食的狀態(tài)。
不努力吆喝,不進行推廣,拉不到足夠人頭的話,那就和江湖上的衰落門派一樣,只能靜待消亡。
這座操場,也是一座江湖。
行走在其中,青春活力感滿滿,而且很多社團名字也是五花八門。
傳統(tǒng)社團已極盡細分,非傳統(tǒng)社團也十分豐富。
吸引李追遠從操場圍欄外繞著走進來的,就是位于角落里的那一撮。
攔在那一撮前面的,是圍棋社,時下圍棋熱度很高,前來拿表填申請以及詢問的新生很多。
更有幾張桌子已經(jīng)擺上棋盤,老生和心高氣傲的新生正在對弈,旁邊還有人在觀戰(zhàn)。
李追遠雖然經(jīng)常和阿璃一起下圍棋,但他感興趣的從來不是圍棋。
從人群中奮力擠出,終于抵達最角落處。
這里總共擺放著四張桌子,前面的新生寥寥無幾,但老社員們都在耐心地進行著招新活動。
“外星人社”的社長正手持自己的剪報冊,向面前的幾個新生講述著UFO以及世界上的一些未解之謎。
“氣功社”的社長帶著兩名老社員坐在地上,頭頂著鋁鍋正在冥想。
有一個社員在旁邊介紹說這是在觀察人造衛(wèi)星的運行軌跡,必要時刻要操控自家衛(wèi)星去和其他國家的衛(wèi)星撞擊廝殺。
或許是覺得這吹噓得有些過于離譜,而且自家社長和兩名社員的表現(xiàn)也有點過于呆傻,負責(zé)介紹的社員干脆翻開介紹板,另尋途徑。
只見板子上寫著:修煉氣功有利于增加桃花運。
很顯然,這個板子一翻開,立刻起到了奇效,幾個新生馬上詢問這是否屬實。
這兩個社團,在這一小撮冷清的社團中還算是有點人氣的。
至于里面的那兩個社團,也就是李追遠此次前來的目標(biāo),那真的是前面一個人都沒有。
左側(cè)桌子上立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命理社”,后面坐著一位正在打盹的禿頭學(xué)長。
這位學(xué)長很是可憐,應(yīng)該是家族遺傳導(dǎo)致的禿頭。
這種問題幾乎是無解的,無論怎么護理保養(yǎng)都沒用,主要體現(xiàn)在到了某個年齡后,哪怕先前頭發(fā)濃密,也會立刻變得禿頭。
右側(cè)桌子上立著的牌子是“相學(xué)社”,一男一女各自戴著厚厚的眼鏡坐在那里。
這兩人倒是沒有睡覺,但看起來非常窘迫局促,即使身前根本沒人,也依舊緊張忐忑。
其實,如果他們兩個社團合并在一起,像江湖道人一樣立個旗子,上面寫著“鐵算子”“算姻緣算事業(yè)”“算不準(zhǔn)不收錢”,再找些道袍僧袍穿上,肯定能吸引不少人流。
可偏偏,看相的這兩人明顯嚴(yán)重內(nèi)向,害怕交際,而那位禿頭學(xué)長則看破了紅塵世俗。
李追遠走到那一男一女面前,發(fā)現(xiàn)他們還給自己做了身份牌子:社長劉韜,副社長陸安安。
“學(xué)長學(xué)姐好,我想來看相?!?p/>
“???”劉韜有些詫異,說道,“小弟弟,我們是在社團招新呢。”
陸安安伸手推了一下劉韜:“給小弟弟看一下嘛?!?p/>
一直干坐著反而更尷尬,還不如有點事情做。
而且,這少年長得怪好看的,看著英俊的小少年,總比對著空氣發(fā)呆要好。
劉韜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問道:“小弟弟,你打算看什么呀?”
“看相呀?!?p/>
“呵呵,我的意思是,你具體想看哪些方面,是學(xué)習(xí)成績呢還是身體健康?”
李追遠指了指自己的臉,說道:“先看個面格,批個相字。”
聽到這專業(yè)術(shù)語,兩人的神情明顯有了一些變化。
劉韜從抽屜里拿出一本厚厚的卷邊書,翻開書后從里面抽出一個本子,拔開鋼筆帽,準(zhǔn)備進行計算。
陸安安則從隔壁打盹的禿頭學(xué)長的抽屜下取出一個算盤,放在了劉韜面前。
劉韜右手握筆,左手撥弄算盤,眼睛盯著李追遠,嘴里不停地念叨著口訣。
這架勢還真讓李追遠感覺挺意外的,這說明對方是真的在算,而不是故意“掐指一算”就翻書找個條目來純屬忽悠。
只是,對方的水平應(yīng)該很低很低,屬于一只腳進了門,另一只腳還在后面。
因為正常情況下,如果有人當(dāng)著自己的面算自己,那自己是能有明顯察覺的。
當(dāng)初在太爺家的壩子上,有一陣子柳玉梅就老喜歡算自己,還故意把手藏在袖口或遮于扇下。
可每次,自己都能心生警覺,要么扮鬼臉打斷,要么干脆對著算,進行對沖。
陸安安則從桌子后面走出來,來到李追遠身旁:“小弟弟,我來給你摸一下骨?!?p/>
“好?!?p/>
陸安安個頭不高,身上也沒什么香味,是個長相很普通的女生,不過手指卻比較細膩柔軟。
而且,當(dāng)她的指尖觸及你的皮膚時,能感知到對方很巧妙地發(fā)力和收力。
她,是真的會摸骨。
摸完后,陸安安走到劉韜面前,對他說了幾句話,劉韜馬上重新翻書找尋,然后繼續(xù)盯著李追遠撥弄算盤。
李追遠有感覺了,很微弱,類似蚊蟲叮咬。
但這也意味著,劉韜進入狀態(tài)了,雖然是建立在他們二人合力的基礎(chǔ)上。
只是,算著算著,劉韜開始不停地吸鼻子,時不時還用手背壓一壓,而且時間有點久了。
陸安安怕李追遠等得不耐煩,安慰道:“小弟弟,這個是需要等一會兒,但放心,馬上就能算好了?!?p/>
“好的?!?p/>
李追遠微笑答應(yīng),同時兩手指尖開始輕輕彈動。
他會算了,反而有點麻煩了。
陸安安從自己口袋里取出一塊糖,打開包裝紙,遞到李追遠嘴邊:“小弟弟,姐姐請你吃糖?!?p/>
李追遠猶豫了一下,他現(xiàn)在雙手沒空,只能張開嘴。
“嘻嘻?!?p/>
陸安安沒覺得這少年拿大,很開心地把糖喂進少年嘴里。
是塊奶糖,很甜。
“小弟弟,你是家住附近還是你爸媽是學(xué)校里的?”
“我是大一新生?!?p/>
“你真的是新生?”
“嗯?!?p/>
“年紀(jì)這么小,神童?。俊彪S即,陸安安像是想到了什么,激動地說道,“那加入我們相學(xué)社吧,你就是我們下一代社長!”兵在精而不在多,要是能拉一個神童進來,那對于社團來說也是很有面子的事。
而且陸安安很清楚,她們這一行,很吃腦子。
李追遠不置可否,雙手還在繼續(xù)輕彈著。
其實,他現(xiàn)在要是停下來,那么自己就不用等下一代了,因為這一代社長怕是要因病退位了。
漸漸的,劉韜吸鼻子的聲音越來越大,臉上流出了虛汗,哪怕現(xiàn)在是暑尾初秋,天氣依舊炎熱,但他頭頂也升騰起了白氣。
陸安安見狀,察覺到了不對勁:“劉韜……”她想要上前阻攔,卻被李追遠抓住了手腕。
陸安安下意識想掙脫,卻發(fā)現(xiàn)少年的手勁比她想象中要大得多。
“讓學(xué)長繼續(xù)算下去,不要打擾他?!?p/>
李追遠結(jié)束對算。
“啊!”
這時,劉韜忽然叫了一聲,然后整個人連同身下的椅子一同向后栽倒。
李追遠松開陸安安的手,陸安安跑過去,將面色發(fā)白的劉韜攙扶起來。
“劉韜,你流鼻血了,你等下,我給你拿紙。”
劉韜自顧自呢喃著:“我算不出來,我算不出來,算不出來……”這一動靜,把隔壁打盹的禿頭學(xué)長吵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見這一情景后,神色一驚,當(dāng)即向前跨出兩步,罵道:
“你這是閑著沒事干算自己玩兒呢?”
說著,他右手掐住劉韜下顎,使其嘴巴張開,左手從口袋里掏出一把黑色的顆粒,很像是小學(xué)門口很流行的零食“老鼠屎”。
李追遠聞到了味道,知道這是一種安神的補藥,他以前經(jīng)常流鼻血,劉姨可沒少給自己煎藥喝,而且次次都是阿璃端上來喂自己。
“不要喂他這些。”
李追遠走過來說道。
禿頭學(xué)長瞥了一眼李追遠,見其年紀(jì)這般小,壓根沒打算聽,繼續(xù)要往劉韜嘴里喂。
“流點血,腦子疼幾天,對他有好處的,相當(dāng)于清淤了?!?p/>
“你說什么?”禿頭學(xué)長皺著眉,再次看向李追遠。
這番話可不像是一個普通少年能講出來的。
“你喂他,就白受苦了,讓他休養(yǎng)幾天,以后算東西會更有感覺?!?p/>
禿頭男子沉聲道:“小朋友,你是卦門的?”
李追遠搖搖頭,他都不知道卦門具體指什么東西,但顧名思義,應(yīng)該是算相卜卦為主的一系列門派的合稱。
“那你是誰?你能為你說的話負責(zé)么,他要是不及時吃藥,腦子都可能會出問題的?!?p/>
“不會出問題的,不過,你想喂藥,就喂吧?!?p/>
“你……”
禿頭學(xué)生一陣無語,你都這么說了,我再喂還合適么?
這時,劉韜似乎也恢復(fù)了一點,他將目光聚焦在李追遠身上,問道:“為什么我一點都算不出來?”
“正常?!?p/>
自己正在走江,江水滔滔,氣勢恢宏。
走江點燈,相當(dāng)于把自己的命格“遞交”上去,再點第三盞燈,才算把自己命格又接回來。
走江階段,自己的命格,屬于江湖,亦或者是,頭頂?shù)哪且黄臁?p/>
因此,他剛剛在算的,是天意。
這可是比自己對著鏡子算自己,更大無數(shù)倍的忌諱。
李追遠原本以為他不會算的,只是個愛好者,但他算出狀態(tài)來了,為了不把人弄殘,少年剛剛也對著在算他,算是掌控力度幫其抵消反噬,維持了一個合理的度。
劉韜是受了傷,流了鼻血,腦子也會脹痛幾天,但恢復(fù)過來后,他的算相水平,就算雙腳都入門了。
禿頭學(xué)長站起身,看著李追遠,問道:“既然不是卦門的,那你是哪條道上的?”連行禮都不會,顯然是江湖小雜魚。
“你不認識?!?p/>
“你老師是誰,你家里姓什么,籍貫在哪里?”
李追遠再次搖頭,轉(zhuǎn)而看向陸安安:“學(xué)姐,你很會摸骨?!?p/>
陸安安不知道為什么,被這少年一夸,竟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我是跟我奶奶學(xué)的,我奶奶在老家做這個?!?p/>
“下次放假回家,學(xué)姐可以告訴你奶奶,摸骨時,可以加上指顫回鳴?!?p/>
陸安安的眼睛當(dāng)即瞪大,她不止一次聽過自己奶奶提過這個詞,而且每次都伴隨著惋惜哀嘆,說本來家學(xué)里有的,但自己曾祖母那兩代,斷了傳承,也就沒能教傳下來。
“我奶奶……不會。”
她說得很實誠。
而且她先前放自己嘴里的奶糖,還沒化完,依舊在釋放著絲絲甜味。
“學(xué)姐,你彎下腰?!?p/>
“哦?!?p/>
陸安安彎下腰。
李追遠舉起右手,微微握拳,舉起。
陸安安深吸一口氣,她把自己的臉,對向少年的手。
李追遠的無名指指節(jié),對著她額頭,敲了三下。
“嗡!嗡!嗡!”
三聲顫鳴,自陸安安腦海中回響。
她連續(xù)后退,坐在地上,抬頭望天,只覺天高云淡;環(huán)顧四周,似乎多出了很多更清晰細膩的視感和聲感,整個人進入了一種空靈狀態(tài)。
這就是指顫回鳴,是摸骨術(shù)中的一個法門;指顫之下,以回鳴進行收束,能起到更具體細致的摸骨效果。
《陰陽相學(xué)精解》里記載過摸骨術(shù),但只是作為里面的一個小分支,相較而言,摸骨還是有些不方便,局限性比較大。
李追遠曾學(xué)過這個法門,但向來不用以摸骨,前幾次使用是針對被祟附身的晶晶以及昏迷的彬彬,將其當(dāng)作喚醒他們意識的“敲門磚”。
陸安安滿臉欣喜地說道:“你會,你居然真的會,能教教我嗎?”
李追遠頗為詫異,我剛剛不是已經(jīng)教了你么?而且還連教了三次呢。
陸安安立刻站起身來,雙手交叉于身前,然后右腿后退半步,以手勢、頭和整個上半身交替向下行禮。
目前來看,陸安安應(yīng)該是家學(xué)傳承最深的一個,比劉韜和禿頭學(xué)長要靠譜得多,因為她奶奶還教了她老禮。
至于她奶奶,應(yīng)該和自己老家的劉金霞差不多,都是吃這行飯的,但劉金霞是靠命硬半路出家,在玄學(xué)造詣上肯定比不上陸安安的奶奶。
李追遠回了一個柳家禮。
陸安安只是繼續(xù)面帶笑意,爬起來還在流鼻血的劉韜依舊一臉木訥,只有禿頭學(xué)長指著李追遠洋洋得意地說:
“你看,我就說嘛,你肯定有家傳!”
顯然,在場的三人沒有一個認得柳家。
陸安安說道:“學(xué)弟,不,前輩,請再教教我吧。”
“我還有事?!?p/>
李追遠看了看天色,“要走了?!?p/>
“前輩,這是社團申請表。”
陸安安拿出表格和筆遞了過來,“你說,我填?!?p/>
“不加了?!?p/>
自己只是覺得天色還早,又恰好經(jīng)過操場邊時看見了那個角落,這才特意過來玩玩,現(xiàn)在玩好了。
還挺有意思的,劉韜和陸安安都有點本事。
禿頭學(xué)長攔住了李追遠。
李追遠抬頭看著他,問道:“你要做什么?”
禿頭學(xué)長撓了撓自己的中央禿頭,說道:“別誤會,我只是覺得自己好像有點虧了,你有這種感覺嗎?”
李追遠搖了搖頭,然后繼續(xù)往前走。
禿頭學(xué)長讓開路。
他繼續(xù)撓著頭,他是真覺得自己今天虧了什么,可具體虧的是什么,他也不清楚。
其實,他沒虧,但另外兩個人賺了,就顯得他虧了。
而且,李追遠走過來時,第一眼瞧的是他,因為他的發(fā)型太具吸引力了,可他在打盹兒。
打盹兒到一半,瞧見自己朋友那個樣子,自然就帶著點火氣,說話有點沖,也沒像陸安安那樣及時意識到少年的能力并改變態(tài)度,還是繼續(xù)帶著點傲氣。
有時候,真的是性格決定命運。
兩個朋友都得了利,他連名字都沒被記住。
李追遠走出操場門時,恰好看見譚文彬和潤生一起走來。
“小遠。”
“小遠哥?!?p/>
李追遠的目光落在潤生身上,眨了眨眼睛。
潤生走過來,背對著李追遠,彎下腰。
李追遠爬上潤生的背,潤生站起身,背著少年前進。
臨近黃昏,天邊開始披上霞光,宛如上妝。
譚文彬?qū)㈥幟瘸鲫P(guān)的時間以及從范樹林那里得到的黃山消息告訴了李追遠。
李追遠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將臉貼在潤生后背。
來到柳家,推開院門進來。
劉姨的聲音傳來:“喲,我們家小遠真是越來越小了,現(xiàn)在還需要潤生背呢?!?p/>
李追遠從潤生背上下來,對劉姨露出笑容,問道:
“劉姨,陰萌什么時候能出關(guān)?!?p/>
劉姨看了看譚文彬:“我不是和彬彬說過了么,萌萌還得再浸泡一天。”
“排毒么?”
“哪里有毒,有毒我還能給她泡井里么,那是為了養(yǎng)顏?!?p/>
“那就勞煩劉姨,把她撈出來吧?!?p/>
“有事?”
“嗯?!?p/>
“我這就去。”
劉姨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先進屋取出一個大袋子,然后徑直走出小院。
“潤生哥,你需要休息嗎?”
“小遠,我身上沒有傷?!?p/>
潤生指了指自己衣服下面原本棺材釘嵌入的幾個位置,“這是氣海?!?p/>
李追遠點點頭,這是以《秦氏觀蛟法》為基礎(chǔ)所發(fā)展出的煉體法門。
想當(dāng)初秦叔站在長江邊,腳生蹼、臉出鰓,一躍入江,一個人近乎就要將整個白家鎮(zhèn)打穿。
其原理便是如此。
這十六根棺材釘所打下的“氣?!?,在陸上能幫助潤生蓄勢集氣,在水里能幫其用特殊方法呼吸。
能上天下江,才是真正的蛟龍。
“潤生哥,那你先去店里吃飯吧,記得要吃得飽飽的,然后收拾好你的以及我的裝備。”
“懂了。”
“彬彬哥,你去安排一下林書友,找一個合適的位置,讓他和潤生切磋一下,今晚十一點前要結(jié)束?!?p/>
“明白。”
譚文彬又指了指老太太所在的樓上。
“今天我代替你和柳奶奶說會兒話。”
“行?!?p/>
潤生和譚文彬轉(zhuǎn)身離開。
阿璃房間的落地窗緊閉,窗簾也拉著,李追遠沒急著去找阿璃,而是先上樓。
柳奶奶站在桌前,正提筆畫著衣樣。
“倒是難得進屋先來看奶奶我,怎么,有事了?”
“嗯,估計得出趟門了?!?p/>
“這么急?”
“也是為了趕早?!?p/>
李追遠走到柳玉梅身側(cè),幫她打理顏料盤。
“這件怎么樣?”柳玉梅問道。
“很適合阿璃。”
“你小子的眼光,我是信的?!?p/>
“這些日子,潤生、彬彬和陰萌,給您添麻煩了?!?p/>
“這就要斷了?”
“哪可能斷,換個門開開而已,還是自家人?!?p/>
“聽你的,我相信你心里有數(shù),不過,那兩個就算了,壯壯倒是沒給我添什么麻煩。
這家伙現(xiàn)在一到我跟前,就跟個小太監(jiān)似的,這是把奶奶我當(dāng)慈禧了。
他還以為我瞧不出來,我又不是沒看過電視電影?!?p/>
“呵呵?!?p/>
“哎呀,難為這孩子了,得天天來哄我這脾氣不好的老太太?!?p/>
“您是長輩,既護短又慷慨,既端莊又明理,誰家有這樣一個老太太,晚輩們不得高高興興地哄著?”
“不嫌我嘮叨嫌我煩就好?!?p/>
“只有持身不正、冥頑不靈、只知恃輩分而驕對下面指指點點的老人,才會惹晚輩煩,您可一樣都不沾的?!?p/>
“到底還是你會說話?!?p/>
柳玉梅伸手,摸了摸李追遠的臉,然后往后退了一步,上下仔細端詳:“確實長高了些,再過幾年,就要變成大孩子了。”
“阿璃不也是一樣么?”
“阿璃不同,阿璃在我心里,無論多大,都是孩子。
其實你也該是,但你清楚,自己身上背負的東西不一樣?!?p/>
“我知道的?!?p/>
“還是那句話,奶奶我已經(jīng)知足了,什么時候你覺得累了,不想繼續(xù)走下去了,就回來點燈吧。
秦柳兩家已經(jīng)做得夠多了,庇佑倆小輩安生過一輩子,還是沒問題的?!?p/>
“秦叔又走了?”
“嗯,他本就是中途折返回來的,現(xiàn)在這里的事兒了了,那里的事兒還在等他呢,不過這次出去不用多久就會回來。
怎么,你是擔(dān)心我派他去福建找那倆官將首麻煩?”
“您現(xiàn)在平和了?!?p/>
“是啊,日子過得有盼頭,人的感覺就不一樣了。
行了,去找阿璃吧,既是要出遠門,總該讓你們倆再多說點話?!?p/>
“好的,奶奶?!?p/>
李追遠下了樓,打開阿璃臥室的門。
他是不用敲門的,因為阿璃能感知到他的到來。
進來時,阿璃剛好放下刻刀。
“打擾到你了?”
阿璃搖頭,將那印章遞給李追遠。
李追遠接過印章,小巧精致卻又內(nèi)蘊氣勢,尤其是印章上端的龍象,更是栩栩如生。
沒急著去看下方的刻字,而是將其在印泥上按壓,然后走到桌邊那幅畫卷前。
畫上,是自己終結(jié)余婆婆的畫面。
“畫得真好?!?p/>
李追遠將印章蓋了上去,拿開時,畫卷上多出了一道鮮紅的印痕:代天行道。
與“替天行道”一個意思,可氣象上卻有所不同。
李追遠忍不住嘴角露出笑意,他沒那么大的理想抱負,“正道”理念在心里也不是很深刻,畢竟一入門,看的就是魏正道的私貨書。
但他很享受這種糊弄天道的感覺。
要是跟外人講起時,那這四個字肯定指的是自己的遠大理想,但實際上,是只有她知道的,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這一份惡趣味調(diào)皮。
畫卷完成,印章也蓋了,只是畫框本還沒來得及做好,主要比預(yù)想中多用了些廢料,導(dǎo)致這一批祖宗牌位不夠,得等下一批重做的祖宗牌位接力。
李追遠伸手牽住阿璃的手,說道:“來,咱再挑一個?!?p/>
男孩和女孩,一同閉眼。
李追遠來到門檻后,前方,霧氣還在,悉悉索索的聲音也還在,而且,比之剛解決完余婆婆時,霧氣明顯更逼近了許多,連聲量也大了不少。
一個余婆婆,能讓它們暫時忌憚,卻遠遠不夠它們真的怕得逃散。
李追遠邁出門檻,伸手將墻縫上插著的白燈籠抽出。
一人一燈籠,走入迷霧。
迷霧中,鬼影重重,有的在試探,有的在嘲諷,有的在撩撥。
這時,身前的燈籠忽然被一團霧氣給包裹,像是有什么東西將其吞沒。
李追遠沒有慌亂,雙手繼續(xù)抓著桿棍。
燈籠那頭,傳來拉扯力道,它是主動的!李追遠奮力甩動燈籠桿,如同釣魚時魚兒上鉤后的甩竿。
轟然間,四周迷霧退散,一條通體黑色的大魚從頭頂劃過,魚身龐大,魚目憎惡。
愿者上鉤!
快捷鍵: 上一章("←"或者"P") 下一章("→"或者"N") 回車鍵:返回書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