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236、景朝的消息

魚龍混雜的客棧正堂里，人人心懷鬼胎。

當(dāng)他們目光向陳跡掃來時，面色有奸猾、有審視、有覬覦，令人一時間分不清他們是人是鬼。

陳跡看著桌上的酒壇子，恍然明白：八仙桌上擺燒刀子是要賣消息，擺葡萄釀是要買消息，進(jìn)門只需擺好酒壇子，旁人一眼就知你是來做什么的。

原來這龍門客棧，便是固原城內(nèi)最大的消息集散地，而這五百文一壇的酒錢，則是客棧的抽成。

可陳跡本是來買消息的啊，卻陰差陽錯變成了賣消息的人.....

此時，他對面的漢子用指節(jié)敲了敲桌子：“少年郎，你到底要賣什么消息，倒是說話啊!”

小滿站在陳跡身后，瞪著對面的漢子“你急什么，我家公子不是在想呢嗎”

漢子冷笑一聲：“小丫頭片子脾氣不小。我看你們是生面孔，怕是還不知道龍門客棧什么規(guī)矩吧擺了壇，要是拿不出有用的消息，

這客棧你們怕是待不得了。”

陳跡低頭沉思著要賣什么消息。

正當(dāng)桌對面的漢子要再次用指節(jié)敲擊桌子時，方才抬手，指節(jié)尚未落下，陳跡開口說道：“我知道固原驛里發(fā)生了什么。”

漢子敲桌子的手懸在半空，頓時眼睛一亮：“你竟知道此事!想要多少銀子”

陳跡抬手到胸前，伸出兩根手指。

漢子低頭思忖幾息，再抬頭時已經(jīng)將兩枚金瓜子拍在桌上。

陳跡看著兩枚金瓜子，他原意是要賣二百兩銀子的，可對方只拿出二十兩銀子.....固原驛里發(fā)生了捅破天的事情，怎么可能只值二十兩

漢子見陳跡遲遲不說話，狐疑道：“你到底知不知道固原驛里發(fā)生了什么”

陳跡沉思許久，終究決定將消息趕緊賣出去，然后好將燒刀子換成葡萄釀。

他索性低聲說道：“固原驛內(nèi)，有人毒殺詹士府少詹士家的丫鬟、小廝，合計三十四口人。不知兇手何人，邊軍與羽林軍去查過，都沒查出真相。”

漢子喃喃道：“難怪坊間傳說固原驛里都是死人。可以，這消息值二十兩。”

說罷，他將面前的兩枚金瓜子推至陳跡面前，急匆匆起身就走。

漢子掀開客棧厚重的棉布簾子，消失在寒風(fēng)里。

正當(dāng)陳跡要喊伙計換一壇酒時，客棧的門簾被重新掀開。

方才的漢子去而復(fù)返，手里還拎著一名瘦猴似的年輕人進(jìn)來，對掌柜說道：“二爺，這廝壞您規(guī)矩。固原最近來了不少生面孔，一個個連規(guī)矩都不懂就敢來討口子。”

掌柜終于抬起頭，看向陳跡：“客官，您說怎么辦”

陳跡看了看被提著的年輕人，卻不知此人與自己有何干系......許是這客棧里還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規(guī)矩

他只能順著說道：“按客棧規(guī)矩辦吧。”

掌柜對門前那漢子淡然道：“私下打聽消息，敲斷一根手指，手指長好之前不得再進(jìn)客棧。’

漢子獰笑道：“得嘞。”

說罷，他伸手硬生生掰斷了年輕人的食指，拎著重新出了門去。

掌柜慢條斯理道：“近些時日，太子殿下

來了咱固原，固原也多了不少生面孔。得給諸位說一聲，不管您是誰的人，想要消息就自己花錢買，莫要壞了規(guī)矩。”

客棧正堂里為之一靜，隨著掌柜重新低下頭，提筆記賬，這才慢慢嘈雜起來。

陳跡將兩枚金瓜子塞進(jìn)袖中，還沒等他招呼伙計換酒，又有一人坐在對面，掏出兩枚銀錠放在桌面上，低聲道：“買方才那個消息。’

陳跡微微一怔，重復(fù)道：“固原驛內(nèi)，有人毒殺詹士府…..”

對面的漢子聽完消息，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就走。

陳跡定定的看著桌上銀錠，他原以為消息賣給一個人后，秘密便不再是秘密，所以只能是一錘子買賣。

可如今.....難怪先前那漢子只掏了兩枚金瓜子，人家買的是“非獨(dú)家”。

眼瞅著買家一個接一個找上門來，陳跡面前的銀子越堆越多，短短一炷香的功夫，便賺了二百二十兩銀子。

小滿直勾勾的盯著銀子眼睛已經(jīng)挪不開了：“公...公子，要不咱們就留在固原吧，這錢來得也太容易了些。”

陳跡哭笑不得：“咱也沒那么多消息可以賣啊。”

小滿遲疑道：“要不咱們.....要不您去找些惡貫滿盈的江洋大盜殺他滿門，先搶他錢財，然后再來賣他的死訊，一魚兩吃。”

陳跡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小滿，自己那位姨娘是個什么樣的人，竟在身邊養(yǎng)出個活閻王

他漫不經(jīng)心回應(yīng)道：“我可沒那本事。”

小滿抿著嘴一言不發(fā)，頗為心動。

別說小滿了，連陳跡自己也有些意猶未盡，龐大的冰流還盤桓在丹田里，他需要許多許多銀子。

可還有什么消息能賣呢，景朝天策軍要來圍城

不行，邊軍既然決定封鎖消息，自是有原因的。自己若將消息散播出去，恐會打亂邊軍陣腳。

但深藏秘密之人來此寶地，不卷點(diǎn)錢走實(shí)在可惜...

陳跡對伙計招招手，正在擦桌子的伙計將抹布往胳膊上一搭，笑瞇瞇的湊了過來：“客官恭喜發(fā)財，有何吩咐”

陳跡想了想問道：“如今什么消息最值錢”

伙計笑著答道：“客官，只要與太子、都司府有關(guān)的消息，都值錢。”

陳跡思索片刻，心中有了計較，他指了指桌上的燒刀子：“勞煩幫我換成葡萄釀。”

伙計疑惑道：“客官方才開張，不再賣點(diǎn)消息嗎”

陳跡搖搖頭：“我還有想買的消息，打算先辦正事。”

伙計應(yīng)了一聲：“得嘞，您等好，我給您換酒去。”

他抱著酒壇子就要走，一旁張錚忽然問道：“誒，伙計，這酒也算是我們買下了，不能留給我們喝嗎”

伙計愣了一下：“客官，擺壇有擺壇的規(guī)矩，開壇有開壇的規(guī)矩，您若是有天大的消息，再來開這壇酒吧。到時候酒味香飄十里，可是要做大買賣的。”

伙計去正堂后面換了一壇葡萄釀回來，還有先前點(diǎn)的包子與細(xì)面。

除此之外，竟還有兩碟瓜子、兩碟花生，外加一盤蜜餞、一盤葡萄干，擺了滿滿一桌。

小滿見狀說道：“我們沒點(diǎn)這些，一會兒可不給你付錢哦。”

伙計哈哈一笑：“客官說笑了，但凡在我客棧開張的爺，我們客棧不僅奉上點(diǎn)心蜜餞，連今天的房錢也一并給您免了。”

小滿眼睛一亮：“還有這好事你們掌柜的也太會做生意了!”

張夏拉她并排坐在桌旁：“吃吧。”

小滿乖巧道：“張二小姐人美心善!”

酒壇子剛擺在桌上，便立刻有人湊上前來：“幾位爺，我這有消息要賣。”

陳跡隨口道：“哪方面的消息”

“景朝的。”

陳跡心中微動：“多少銀子。”

“五兩。

陳跡沉默兩息：“說說看。”

漢子坐在對面：“今年秋天，景朝上京道鬧了蝗災(zāi)，家家戶戶糧食欠收。若有辦法運(yùn)糧過去，定能大賺一筆....”

陳跡頓時沒了興致。

固原多行商，這里有六七成都是依仗邊陲做生意的商賈，所以大部分消息，其實(shí)是在“買生意”。

陳跡取了一枚五兩的銀鋌推出去：“知道了。”

小滿一邊嗑瓜子一邊心疼道：“公子，這么點(diǎn)消息就給他五兩銀子您也用不著啊，誰有本事把那么多車糧食運(yùn)去景朝，要?dú)㈩^的....…這不騙子嗎”

陳跡平靜道：“千金買馬骨，不礙事的。之后，我自有辦法將銀子賺回來。”

此時，一人抬屁股起身馬上便有另一人落座：“幾位爺，小人這里也有個一兩銀子的消息。”

“說說看。’

“小人是從閩州過來的，那邊港口停著一艘滿載香料的船被朝廷查封了，若有人能打點(diǎn)一二....

從上午到下午，陳跡將早晨買消息的銀子，流水似的花出去，也沒遇到一個適合他的消息。

心疼得小滿面目猙獰，恨不得去將銀子搶回來。

小滿一邊嗑瓜子，一邊小聲埋怨道：“公子太敗家了，太敗家了!”

到得傍晚，一老頭鬼鬼祟祟湊了上來：“爺，我有景朝的消息，您感興趣嗎”

陳跡抓起一枚花生，兩指一捏，捏碎酥脆的外殼：“說具體些。”

老頭斟酌道：“與景朝前任軍略使陸謹(jǐn)有關(guān)。”

陳跡剝花生的手微微一停，而后又若無其事問道：“你是做什么的，竟能知道陸謹(jǐn)這種大人物的消息”

老頭尷尬的笑了笑：“小老兒也只是旁敲側(cè)擊出來的消息，至于它到底是真是假，得客官您來判斷。

陳跡不置可否：“多少銀子”

老頭看了看左右：“十兩銀子即可。”

陳跡微微點(diǎn)頭，一旁張夏推出一枚銀錠到老頭面前：“說吧。”

老頭回憶道：“小老兒是混在三爺茶商隊(duì)伍里做絲綢生意的，生意不大，只能算是個溫飽....”

陳跡忽然問道：“你的絲綢一般都賣去景朝哪里”

老頭回答道：“小老兒也不敢往景朝腹地走，只能將綢緞運(yùn)往西京道奉圣州，賣給那里的販子，再由他們運(yùn)往上京道、中京道轉(zhuǎn)賣。也正是這次去奉圣州，一貫與小老兒合作的販子說，希望小老兒下次能帶八十匹上好的蜀錦過去。有大人物點(diǎn)名要蜀錦，說是給陸謹(jǐn)陸大人當(dāng)壽禮。”

陳跡坐在八仙桌旁心中一動，他將花生放進(jìn)嘴里：“自古官場都是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少，沒有給下野之人賀壽的道理。而且，陸謹(jǐn)今年才四十六歲，收得哪門子壽禮...

老頭稱贊道：“這位爺才思敏捷，小人也是這般想的：必是有人提前得了陸謹(jǐn)即將起復(fù)的消息，這才要趁著陸謹(jǐn)壽辰之時巴結(jié)一下。

我知道的就這么多，希望這消息對您有用。”

沉。老頭拿著銀錠走了，陳跡心情卻微微下

他心底里總是希望自己那位舅舅再也不要

起復(fù)了，這樣自己才能安心的生活在寧朝。不過他轉(zhuǎn)念一想，這也未必是個壞消息。

此時，門外有一中年漢子掀開棉布門簾進(jìn)來，目光掃了掃各個桌上當(dāng)即隨便挑了張桌子

坐下：“我有消息要賣。

他對面的買家捂住鼻子：“你身上這什么味啊。

那漢子回答道：“小人是城東的傾腳頭，身上自然會有些氣味。”

買家捏著鼻子揮揮手：“一個挑糞的湊什么熱鬧，去去去，上一邊去。”

漢子尷尬起身，目光再次環(huán)顧四周，可其他買家也紛紛避過目光，轉(zhuǎn)過臉去。

陳跡開口道：“你要賣消息”

漢子眼睛一亮，走至陳跡這桌坐下：“這位爺，小人的消息不貴，就是發(fā)現(xiàn)點(diǎn)蹊蹺之事，總覺得會有用處。”

張錚聞著惡臭味，身子往后仰了仰。

陳跡問道：“想賣多少錢”

漢子遲疑片刻：“兩百文即可。”

陳跡點(diǎn)點(diǎn)頭：“說吧。”

漢子想了想說道：“小人今日一早準(zhǔn)備挑糞賣錢，結(jié)果平日里駛糞車的說出不去城，今日先不收了。小人沒辦法，準(zhǔn)備將挑去的糞重新倒回茅廁，可走到半路，卻有人攔住我了，

說他收糞澆自家小院的菜園子。”

小滿疑惑道：“這有什么稀奇”

漢子解釋道：“當(dāng)然稀奇，那戶人家雇了好幾個今日無事的傾腳頭，買了好多的糞裝在一口口大缸里，整個院子臭氣熏天。正經(jīng)人誰會買這么多糞那十幾口大缸夠堆幾十畝地的肥了。”

小滿正要再說什么，卻見陳跡道了一聲不好，豁然起身：“這位大哥那處院子在哪”

漢子回答道：“城東桃槐坊，莎車街，門前有顆榆樹的人家便是。’

陳跡大步流星往后院走去：“張二小姐，給他付錢。你們就在客棧待著，我去趟都司府!”

話音落，他高喊一聲：“棗棗!快!”

只見棗棗用嘴咬開纏在拴馬樁上的韁繩，沖出馬廄。它沖至陳跡身邊時馬蹄未停，陳跡抓住馬鞍上的樁頭翻身而上，伏低了身子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