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夫提刀錄 第一百九十七章 動手

這樣的事情，在滄州外城大量發(fā)生。

外城的各類匠人師傅，合計九百四十六人。

也就是說，高見花了大概九千六百金的丹藥。

但這是值得的。

因為經(jīng)過統(tǒng)計，左家在這幫人身上，拖欠，或者說賴賬了大概四萬三千金。

很神奇吧。

九百四十六人，一共四萬七千金，人均大概四十五金左右的額度。

其中大部分是由這些匠人自己墊付的原料成本，還有一些屬于這些匠人自己應(yīng)有的工錢，以及匠人們手底下的工坊人數(shù)。

一個工坊，少則幾十人，多則上百人乃至于數(shù)百人。

也就是說，這四萬三千金，其實是差不多十來萬人的總體積蓄，沒了這筆錢是要破產(chǎn)，死人的。

這一下，如果真的放任不管的話，滄州城內(nèi)怕是要多出五六萬具尸體。

而這一切，是因為左家準(zhǔn)備‘省錢’。

在最好欺負(fù)的那幫人身上省錢。

是，在你身上省錢了。

你要怎么樣呢？你能怎么樣呢？你又敢怎么樣呢？

報官？還是尋仇？

哈哈，別開玩笑了，你們只能自己吞下苦果。

因為這就是隱藏在律法之下的規(guī)則。

神朝律法如此輝煌，但最根本的邏輯還是‘弱肉強(qiáng)食’。

尤其是在滄州這片地方。

但如果說……有人愿意來幫這些人尋仇呢？

就比如說，高見。

此時此刻，在內(nèi)城的城門口。

九百四十六人，人人帶傷，其中不少人都看得出來傷勢頗為沉重，甚至需要用到擔(dān)架，由他們的弟子或者家人抬著走。

就這么一幫人，加上他們周圍開路的，抬人的家屬親戚之類的，一共三四千人。

三四千人，扛著擔(dān)架，推著輪椅，從外城出發(fā)，朝著內(nèi)城的門口過去。

這樣一支隊伍在一行行人中間穿過。

穿過時，男男女女都在地上哭喪著，一些人抓自己的臉，另一些人揪自己的頭發(fā)，所有人都打自己的嘴巴。

一路上，眾多人，有男有女，搖晃著香爐，敲鑼打鼓，逢人便哭喊：“大家快來看啊！左家也忒狠酷了！”

“這左家人惡毒，故意的來捏舌，詐騙咱的家私！看看這合同文書，硬是抵死的賴了，又打破我的頭來，打斷了我的腿來，打的我們喘不過氣，活不過來！”

“俺一生精細(xì)，就這一時粗，直恁般不曉事，犯了糊涂，幾十金的事情，就被人詐去了！要怎么活啊！”

“我只憑兩只手，只能拿血濕衣襖，苦哇！今天別的不求，我老婆子已經(jīng)形衰力倦，死也只這遭了，之后這把骨頭不葬也好，就擺了喚作骨血委屈，別的不想教，只教人道：‘莫要信了左家鬼話’啊！今天心窮力盡，家財枯槁，只有這一腦門子血，到如今也出了，就是死，也要死在左家門頭，人人都說我的身難保，高校尉說保得住，那我就陪他死一遭！”

“我死不怕，就怕的以后，我兒以后要吃糟糠擔(dān)饑餓，還要公婆賣頭發(fā)去埋他，那還不如死在左家門頭。”

“黃葉飄飄把墳頭復(fù)，心兒悒快，眼兒流血，也沒甚話好說，該說的大家也都聽見了，我一輩子攢的啊，我的命吶！”

“天吶！誰人與我做主！還好有高校尉給我做主！”

前路梗，行步生，心戰(zhàn)兢兢，傷淚盈盈。

那些凄慘，那些凄慘，叫天不應(yīng)，不忍聽，不忍聽。

一群人哭哭啼啼，滿心傷悲，一點都做不得假。

的的確確，他們這輩子的積蓄，都被左家輕而易舉的騙走了。

只是左家也沒想到，這幫人居然敢聚集起來。

他們應(yīng)該是不敢的。

但今天有人給他們撐腰。

他們也沒藏，他們都說了，是高校尉給他們撐腰。

一路上引來了許多人的注意，這兩三千人的游行隊伍，可不是隨隨便便能組建起來的，而且其中九百多人都是一境的師傅，在外城也算是一股子勢力，九百多個一境，都夠拿去組兵打仗了！

平民百姓圍觀起來，有年輕氣盛的漢子怒氣沖沖地跟著辱罵，又被老人趕緊捂住嘴巴拉開，拉回了家里生怕被別人聽見，女人們伏在窗戶圍欄上尖叫，看熱鬧的在外面滔滔不絕地高談闊論，整個游行的隊伍像一條巨蛇，就連一兩個都廣場容納不下，拐了一個彎又一個彎，仿佛要延伸到各處，讓全城都看到這年底的驚喜表演。

驚喜，驚喜。

有人喜，就有人驚。

比如現(xiàn)在內(nèi)城反應(yīng)很快，眼見游行的隊伍就要跟著走進(jìn)內(nèi)城的門了，卻見十幾個身穿差役服的官差，騰空而起，擋在眾人面前。

一共四個官差，身穿藍(lán)衫，腳穿皂靴，胸前一個大大的‘差’字，卻見他們攔住幾千人也毫不懼怕，其中一人拿出鎖鏈，交給另一個人。

另外二人，一人一根水火棍，猛的往地上一敲！

哐當(dāng)一聲！卻見鐵鏈延長，化作囚籠！在四周仿佛活著的蟒蛇一般，在四周拉出了一串封鎖線！

這是神朝給官差發(fā)的制式法寶，有一整套。

驚堂木，殺威棒，水火棍，肅靜牌，回避牌，藍(lán)傘，青扇，令簽，鋃鐺，枷鎖，桁揚，荷校，榜掠，桎梏，如此種種不等，根據(jù)衙門規(guī)格不同，其品級不同。

但各地官衙，都是如此，這是神朝配發(fā)的制式法寶，各有威能，其中有些甚至可以借用國運之力，雖然說是制式法寶，但威能絕對不容小覷。

而眼前現(xiàn)身的，便是水火棍和鋃鐺。

古語有云，此之謂‘五毒械’，頸足曰桁揚，械頸曰荷校，手足曰桎梏，鎖系曰鋃鐺，鞭笞曰榜掠，此五種法寶，五毒俱備，故名為‘五毒械’。

其中鋃鐺，大鎖也。

有言稱：“鋃鐺入獄”，便是指的被這鋃鐺給鎖住，再也不得自由。

但面前的畢竟有幾千人，眼前的鋃鐺顯然是捆不住這么多人的，所以兩個官差做出了選擇，將鋃鐺展開，化作了封鎖線，不允許整個隊列前進(jìn)。

另外兩個手持水火棍的官差，則擋在門面前，拿著水火棍，點在地上。

地面之上，水氣火氣交織，化作一座‘雷池’。

上黑下紅，上為水，下為火，取‘水火無情，國法亦無情’之意，國法如水火，不可逾越，不可忽視！

“爾等止步！膽敢越過雷池，當(dāng)心遭受國法審判！”四個官差站在面前，厲聲呵斥！

顯然，這幾千人，沒有人敢觸霉頭的。

在水火棍和鋃鐺的阻礙之下，卻見眼前的大路被徹底封堵，鋃鐺震蕩，讓周圍所有人都覺得厄困震悸，有水火之孽，如水益深，如火益熱，膽敢進(jìn)犯者，消散磨滅，憂毒忪忪！

若說是尋常縣衙的差役，也就是一境水平，偶爾有幾個厲害的捕頭說不定能到二境，這將近一千個一境倒也不懼。

但這里是州城衙門，在這里當(dāng)差的都是二境起步……這可都是內(nèi)城的大人物，說是官差，保不準(zhǔn)就是哪家仙門弟子過來給自己搞點履歷！

而現(xiàn)在這么浩浩蕩蕩幾千人，來的更是其中精銳，可以看見，是整整四個三境！

四個三境！橫在面前！

說白了，這幾千人，不夠這四個人打的，只要一刻鐘，就能把他們?nèi)看蛩馈?p/> 這就是內(nèi)城和外城的差距。

看似一墻之隔，實際上內(nèi)城隨便來點人，就可以把外城殺滅，完全就是仙凡之別。

整個滄州所有縣城，整個外城，也就供養(yǎng)了這么一個‘內(nèi)城’而已。

只有內(nèi)城，才是真正的修行者世界。

留著外城，只不過是讓他們給自己打工，不斷為自己創(chuàng)造源源不斷的財富和資源而已。

畢竟，靈材原料需要農(nóng)民種植，最基本的一些東西也需要那些一境的匠人費心費力的去處理，乃至于這些人的生命本身，他們組成的‘人氣’，也是神朝大祭的一環(huán)。

人總是不嫌多的。

正是神朝將茫茫多的農(nóng)民和匠人作為底層的生產(chǎn)力單位，才能夠支撐得起上層那些修行者幾乎是‘無度’的靈材揮霍。

神朝數(shù)百億人口種植的靈材，開的礦石，打獵，捕魚產(chǎn)生的收益，都是作為‘稅收’而成為了上層修行者，也就是‘內(nèi)城人’的耗材。

這些人負(fù)責(zé)生產(chǎn)，卻從不得到自己的產(chǎn)出。

像是高見隨手可得的丹藥，他們卻有錢都買不到，因為他們的錢……不是他們的錢。

正如同當(dāng)初李俊帶著力工幫算的賬一樣。

不管力工幫掙了多少錢，有多少流水。

但仔細(xì)一算賬，九成以上的收入，都通過各種各樣的渠道流進(jìn)了內(nèi)城。

成本也好，稅收也好，各類打點，各種上下關(guān)節(jié)，但凡你想做生意，就得吐九成出去，自己只能拿九牛一毛，而吐出來的這九頭牛，都進(jìn)了內(nèi)城里面。

從一開始，在制度設(shè)立的時候，就打的這個主意。

外城當(dāng)然有錢，畢竟各種靈材都是從他們那里生產(chǎn)出來的，他們怎么可能沒有錢？

但這些錢不能留到他們手上。

要源源不斷的匯入內(nèi)城手里才行。

只是，平時這種匯聚，是‘潤物細(xì)無聲’的，雖然錢來了，但因為來的緩慢，來的自然，大家察覺不到，只會覺得是自己沒規(guī)劃。

就好像是突然升高的物價，突然要求強(qiáng)制購買的保單，冷不丁寄給你的神奇賬單，還有出賣自己身體換取的報酬之類的。

可現(xiàn)在，左家做的粗暴了一點。

因為左家現(xiàn)在真的很缺錢，所以他們的手段沒有那么柔和了，急躁的動手，導(dǎo)致驚醒了一部分身上扎著管子被不斷抽血的人。

不過還好……

神朝有的是手段來對付這些人。

“來者止步！”聲響傳來。

“沖撞城門，匯聚亂民，爾等是想造反嗎！？”四個官差異口同聲。

然后他們抖動手中鋃鐺！

鐵鏈互相撞擊，發(fā)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曇簦曇糇屓搜浪幔踔磷屓烁杏X到自己的腦子正在被針刺一般！

伴隨著刺耳的刮擦聲，水火的威勢也以驚人的速度穿過沿著地表行進(jìn)，瞬間爆發(fā)的風(fēng)力呼嘯而出，吹的眾人睜不開眼睛。

暴力鎮(zhèn)壓，總是有用的。

畢竟神朝官府掌握了絕對的暴力。

區(qū)區(qū)一千多個匠人，殺了他們，滄州或許會少一些靈材和加工產(chǎn)物，但也就那樣了。

總是有人會成長起來的。

韭菜會源源不斷的長出來的，生態(tài)位不會有真空，這個位置缺了人，也就幾年時間就會有人拼命努力填上來的。

他們會自己拼命，甚至都不用內(nèi)城來鞭策什么。

整個游行隊伍都停下了，甚至之前還在哭嚎著，對路人訴說自己被騙了多么凄苦的話語，此刻也全都說不出來了。

“諸位，如果非要越過雷池，那么你們——”官差想要說什么。

但他話沒說完，卻看見馬喜盛的那個徒弟，突然站起身來，怒喝道：“我們?nèi)绾危课覀儽或_了，還不能討個公道了嗎！？”

“我們就想要個公道！這世上，有沒有干了活還不用給錢的道理！”

他這么喊著。

官差的眼神從原本‘加班的煩躁’變成了冷冽。

于是，那官差也不再說話。

只是伸出水火棍，往地上點了一下。

地面之上的水火之氣猛然前進(jìn)，像是一條游魚一樣驟然出現(xiàn)在了馬喜盛徒弟的腳下。

他的皮膚驟然開始出現(xiàn)潰爛的征兆，這術(shù)法是水火交加，要將此人煉成爛肉！

只一上手，就是奔著殺人去的！

但就在這個時候，卻看見這個官差突然倒飛而出。

水火棍少了一根，地下的水火雷池驟然失衡，開始爆發(fā)！

眾人皆驚！

只是突然有人一腳踩在水火雷池之上，然后猛的一踏！

轟隆一聲！兩根水火棍直接脫手而出，水火雷池直接硬生生被踩了回去，原本想要爆發(fā)的能量直接偃旗息鼓，像是蔫了的氣球。

在那之上，一人站在內(nèi)城外城的交界地，身后是那幾千人的隊伍，身前則是握著鋃鐺的官差。

然后他往前走了兩步。

鋃鐺立刻朝著他襲來。

但他不閃不避。

鋃鐺破碎！

氣息展露無疑。

入水火，貫金石；反山川，移城邑；乘虛不墜，觸實不硋！

這是，五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