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小時工作制的朝廷鷹犬 第49章 年前

行遲只有最后一炷香的時間。

這時間太短了。他有很多話想說，卻說不完。

索性，就不說了。

“第三件事，和尚圓寂之后，永戒接任少林主持?！?p/> 說罷，行遲向李淼點了點頭，李淼會意，一只手按在永戒的后背，一只手掐住行遲的脈門，直接開始了傳功。

行遲感受著維系生命的真氣正不斷流走，閉上了眼睛。

他不過是個愚鈍的和尚。

因為不會念經(jīng)，所以才去習(xí)武；因為坐不住蒲團，所以才會出山行走江湖；因為弄不懂這些江湖的利益、規(guī)矩，所以執(zhí)拗的按照佛陀教給他的，做了一輩子。

他睜開眼，掃視了一下周圍或含淚、或痛苦、或哀嚎、或驚慌的江湖人。

如同餓鬼、如同冤魂、如同罪人。

這江湖，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本就是地獄。

傳功結(jié)束，李淼把手從永戒背后拿開，向行遲說道。

“大師，你還有最后五十息的時間?！?p/> 行遲點了點頭，看向眾人，對他們笑了笑。

而后踉蹌著、顫抖著盤坐于地上，放開了李淼維系他生命的那只手，開始誦念起了那最初學(xué)的經(jīng)文。

也是他貫徹了一生的經(jīng)文。

“一切眾生未解脫者，性識無定?！?p/> “惡習(xí)結(jié)業(yè)，善習(xí)結(jié)果。為善為惡，逐境而生?！?p/> “輪轉(zhuǎn)五道，暫無休息，動經(jīng)塵劫，迷惑障難。如魚游網(wǎng)，將是長流，脫入暫出，又復(fù)遭網(wǎng)。”

“以是等輩，吾當憂念……”

一旁的李淼聽得行遲念誦的經(jīng)文，卻是搖頭笑了笑。

“《地藏菩薩本愿經(jīng)》?！?p/> 這段經(jīng)文，是地藏菩薩向佛陀發(fā)下宏愿，要救拔一切業(yè)報眾生后，佛陀所說的話。

李淼明白了行遲的心思——他分明將這個江湖當成了地獄，而后學(xué)著地藏菩薩，義無反顧的投身了進去。他把經(jīng)文當了真，然后真的按照經(jīng)文里說的，做了一輩子。

但，想到此處，李淼卻嘆了口氣。

“地藏菩薩說，地獄不空，誓不成佛?！?p/> “大師，死前念這段經(jīng)，還能安心離去嗎？”

果然，行遲念著念著，念到一處，卻是速度越來越慢。語氣中也帶上了一絲猶疑。

“汝既畢是往愿，累劫重誓，廣度罪輩，吾復(fù)何慮……”

“吾復(fù)，何慮？”

“吾復(fù)何慮……嗎？”

行遲喃喃道。

“我佛，真的能放下嗎？”

他已經(jīng)神志不清，似乎看到了佛陀在云層中露出了金身，拈一笑。仿佛在肯定他終于修成了正果。

但是那笑容，他并不喜歡。

因為那笑容太干凈，沒有沾著血絲、沒有染上塵土，沒有面黃肌瘦，也沒有疤痕、傷口。坐在蓮臺上的佛陀，不垢不凈、不增不減，體會不了世人的苦，也救不了世人。

佛陀可以說“吾復(fù)何慮”，但他說不出口。

他終究還是放不下。

行遲不再念經(jīng)，放下了合十的雙手。

他抬起了頭，看向眾人，說出了他一生中的最后一句話，卻與佛無關(guān)。

“和尚走了，江湖，交托給諸位了?！?p/> 他沒有閉上眼，而是努力的看著他放不下的這個江湖，直到視線昏暗、失去聲息。

在李淼的懷里，行遲如同泄了氣的皮球，塌陷了下去，僅剩了一把輕若鴻毛的骨頭，上面遍布裂痕。

有些是籍天睿留下的，有些是這七十多年間救人留下的。

嘉竟二十三年，臘月初三。

少林主持，“圣僧”行遲，圓寂。

當天下午，李淼避開了他人，與尹敏君走出了少林側(cè)門。

永戒送到門口，向李淼施了一禮。

“李大人，多謝?！?p/> 李淼擺了擺手：“回去吧，大師父，你還且有的忙呢?！?p/> 永戒點點頭，就要轉(zhuǎn)身離開。

“啊，對了，大師父?！?p/> “你想不想報仇？”

永戒豁然轉(zhuǎn)身，看向李淼。

李淼慢條斯理的說道：“我打算把籍天睿宰了，把明教那幫崽子滅了。”

“你有沒有興趣搭把手？”

永戒思索了片刻，沉聲說道。“李大人執(zhí)意跟著我，原來是這樣的盤算嗎？”

李淼笑了笑。

“一開始是。”

他沒有隱瞞的意思，李淼一開始跟著永戒，就是想把少林拖下水，成為他對付明教的助力。

“只不過，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不大需要少林的幫手了?！?p/> “行遲大師是我的朋友，你也是我的朋友，我現(xiàn)在是在問你，想不想給你師父報仇？”

李淼看永戒猶豫，淡淡開口道。

“不必想太多，有我在，你不會死?！?p/> “你也不需要放下少林跟我走，我有了數(shù)之后，傳信給你，你來就好?！?p/> 永戒看向李淼，緩緩點了點頭。

“如此，我等李大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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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轉(zhuǎn)身離開。

李淼這才笑了笑，松了松肩膀，轉(zhuǎn)身看向尹敏君。

“尹長老，我本想著今晚與你說說話?！?p/> “但行遲那老和尚實在任性，我不得不圓滿第二路天人境，才能陪他鬧上這么一場?！?p/> 看到尹敏君臉上的擔憂，李淼擺擺手。

“我自有辦法規(guī)避天人五衰，代價就是兩個時辰后我會昏昏欲睡，沒有危險，八成是醒不過來?！?p/> “所以，我們之間的事情，要留待后日了?！?p/> 尹敏君啊了一聲，手攥住衣角，面色蒼白。

她以為這是李淼的托詞。

因為之前李淼已經(jīng)隱晦的拒絕過她一次。

李淼看尹敏君患得患失的樣子，啞然失笑。

他上前一步，拉住尹敏君的手，將她拽入懷中，在額頭上輕吻了一下。

而后湊到了她的耳邊，輕聲說道。

“我之所以拖延著，是因為你是我行走江湖之后，第一個對我表明心意的女子。”

“我怕你只是一時迷了心神，沒有考慮清楚?！?p/> “我是個浪蕩子，卻不想耽誤了好姑娘?！?p/> 尹敏君此時心都是軟的，靠在李淼懷中，輕聲說道。

“李，李郎。”

“我是學(xué)劍的，心神洗劍的法門，我也會，如何會昏了頭？”

“我只怕你對我沒有心思……”

李淼輕笑了一聲，說道。

“如此，那你可愿等我一段時日？”

“李郎要去做什么？要去多久？”

尹敏君在李淼懷里抬起頭，看向李淼的眼睛。

“錦衣衛(wèi)還能做什么呢？不過是殺人放火，挫骨揚灰?！?p/> 李淼嘴角上翹，眼神中卻沒了笑意。

“宰了籍天睿，滅了明教這幫畜生，斷掉苗人的巫蠱傳承。”

“送他們下去見行遲大師。”

“今天是臘月初三，距離過年還有二十五天。我這個人，不喜歡帶著差事過年?！?p/> “剛好，我現(xiàn)在不方便回順天府，沒有地方過年。”

“除夕之夜，在衡山派上等我。”

“我殺完人之后，就去找你?！?p/> 尹敏君輕輕的嗯了一聲，隨后推開了李淼，翻身上馬。

“李郎，我會備上好酒，為你洗劍鋒?！?p/> “我等你。”

說罷，策馬疾馳而去。

李淼笑了笑，伸了個懶腰。

一旁樹林中鉆出一人，快步走到李淼面前，躬身行了一禮，遞來一疊紙張。

“鎮(zhèn)撫使，這是指揮使傳來的信件，還有他們的位置。”

“這是地圖，上面標記了咱們探明的明教藏身處?！?p/> 李淼伸手接過，上下一掃，森冷的笑了起來。

“喲，不少。”

“給我拿兩身衣服，去油的胰子也給我備上一些?！?p/> “要殺的人太多，人油和腦漿子沾到衣服上，不好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