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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父李隆基 第九十九章 集大成者
金吾除夜進儺名,畫褲朱衣四隊行。
院院燒燈如白晝,沉香火底坐吹笙。
臘月三十,長安有一民間習俗,叫做驅(qū)儺。
這一天就是后世的除夕,驅(qū)儺和除夕的意思差不多,驅(qū)趕邪祟妖怪。
這一活動是非常盛大的,由官方主持,民間出人,在元日當天,驅(qū)儺隊伍會出現(xiàn)在長安城的各個角落,引得百姓們紛紛離開家門,在街頭巷尾圍觀嬉鬧。
驅(qū)儺隊伍最前方的,是一對男女,戴著老翁和老婦的面具,他們倆的角色叫做儺翁儺母,在他們身后,會有數(shù)百人,戴著孩童面具,謂之護僮侲子。
這些人算是好人,因為他們是負責驅(qū)鬼怪的。
緊接著,還有數(shù)百人,戴著各式各樣的鬼怪面具,不但要承受護僮侲子的毆打,還要承受來自周圍百姓的毆打。
當然了,都是象征性的,大部分百姓都是湊熱鬧起哄來著,小孩都不會真打。
這一天,長安賣的最火的東西,就是面具,有神仙有鬼怪,模樣各不相同,令人眼花繚亂。
電視劇《大明宮詞》當中,太平公主就是在這樣的場景下,邂逅了薛紹,被稱之為最美初遇。
李琩自然也帶著自己的家眷們出門,混入了擁擠的人流當中。
郭淑也購買了兩副面具,一個給李琩帶上,一個給自己帶上,都是青面獠牙的妖怪樣式。
因為戴上這樣的面具,會引來孩童的驅(qū)趕,而郭淑就需要以銅錢或是好吃的,來打發(fā)這些孩子。
“最盛大的隊伍在朱雀大街,我們?nèi)ツ抢锇桑?p/>
郭淑戴上面具之后,歪著腦袋朝丈夫說道。
李琩點了點頭,帶著隨從們千辛萬苦的往朱雀大街的方向,慢慢的擠靠過去。
今天的武慶他們,身上沒有兵器,只是腰間插著一支短棍,很短,跟鼓槌的長度差不多,但更粗。
衛(wèi)府今天肯定是加班的,人手分布于長安城各處,安保措施僅次于上元節(jié)。
下晌出發(fā),直到傍晚,李琩他們才終于進入朱雀大街,期間已經(jīng)被數(shù)撥孩童“打劫”過了。
孩子們是非常聰明的,他們專尋那些衣衫華貴之人驅(qū)儺,因為他們知道,這類人給的東西最好。
只見孩童們手里拿著干草做成的除穢之物,不停的在李琩他們身前揮舞,嘴里嘰哩哇啦的。
郭淑會用叫做膠牙餳(tang)的吃食,來分給孩子們,這玩意大概類似于后世的麥芽糖,是大麥、小麥和糯米制成的甜品。
老人和小孩最喜歡。
每一顆膠牙餳里面都包著一顆銅錢,這是貴族們在過年期間,最流行的賞物方式,寓意為有吃的,有花的。
朱雀大街,是華夏歷史所有的封建王朝中,氣勢最恢弘,規(guī)格最高,長寬為最的首都大街。
今夜朱雀街的驅(qū)儺隊伍最為宏大,足足兩千余人,是金吾衛(wèi)給扮的。
護僮侲子們的手中,都拿著一捆麥穗,拂拭在周圍看熱鬧的人群當中,意為驅(qū)除邪祟。
郭淑拉著丈夫的手,硬擠到前面,請護僮侲子為她夫婦二人驅(qū)穢。
今夜的朱雀大街,集中了相當大一部分的貴人,自然也引來了無數(shù)的長安孩童。
在人群當中,李琩注意到一個熟悉身影。
裴耀卿。
這老小子沒戴面具,非常好認,身邊也就跟著幾個隨從,興許是周圍人群太擠,習慣了維持儀態(tài)的他,已經(jīng)駐足在一個地方半天,沒有挪動腳步了。
“咸宜跟你約好在什么地方見面?”在周圍的哄鬧聲中,李琩詢問妻子道。
郭淑沒聽清楚,于是李琩又問了一遍。
“就在北邊街西的安業(yè)坊,咸宜說坊內(nèi)有
一米姓的胡商,擅鑒珠寶金飾,約我一同前往,”郭淑道。
李琩點了點頭:
“那你先去,我遲些過去找你。”
郭淑自然注意到丈夫的目光一直落在對街一位頗具氣勢的老者身上,聞言乖巧的點了點頭,帶著郭湘及女婢,在家仆的護送下,去往安業(yè)坊。
當然,嚴衡與王卓也被她帶走了。
李琩就這么原地等待著,等到一小隊驅(qū)儺隊伍過去之后,他戴著面具擠往對街。
裴耀卿發(fā)現(xiàn)有一小撮人向他這邊走來,身后的隨從頓生警惕。
不過裴耀卿眼光老道,隔著面具觀身形,也猜到是誰過來了。
于是他打了一個手勢,往身后的巷子里退了過去,李琩也隨著往里走,一直跟著裴耀卿的隊伍。
轉(zhuǎn)過幾條巷弄之后,裴耀卿鉆入一座臨街食肆。
李琩隨即跟著進入。
兩人見面的地方,是在后廚的一個小房間,這里本是老板休息的地方,如今成了裴耀卿和李琩吃羊肉的去處。
“這里的水盆羊肉還是不不錯的,就是羊騷味處理的不好,”
裴耀卿笑看著老板端上來的羊肉,道:
“老夫幼時曾在家中的牧場住過一段時間,習慣了這個味道,郎君多半是吃不慣的。”
說著,裴耀卿便拿起筷子,從熱騰騰的鍋中夾了一大把羊肉,端著碗呲溜呲溜的吃了起來。
李琩也有樣學樣。
水盆羊肉是長安比較風靡的一種羊肉吃法,各家鋪子的盛具還不一樣,李琩也是第一次就著鍋吃。
羊騷味是真重,但確實是好吃。
一老一小吃肉喝湯,直吃的滿頭大汗。
“這里說話方便嗎?”李琩問道。
裴耀卿笑道:
“你沒有發(fā)現(xiàn)老板是個聾子嗎?他的娘子也是失聰之人。”
李琩一愣,他剛才還真沒有發(fā)現(xiàn),只是看到裴耀卿打了一個手勢,人家老板夫婦便下去準備去了,他以為裴耀卿肯定是熟客,所以老板不用問也知道他們吃什么。
天生的聾子,肯定是啞巴,這一點毋庸置疑。
“我倒也無事,只是覺得既然遇到您老人家,自該過來打個招呼,”李琩笑道。
裴耀卿就著碗沿,吸溜著羊湯,含糊道:
“老夫還以為,你是來感謝我的。”
李琩忍俊不禁道:
“我憑什么感謝你啊?”
裴耀卿頓時嗆了一口,抬頭看向李琩,詫異道:
“長安令的事情,老夫終究是幫了忙的。”
“您可別亂說,”李琩趕忙抬手:
“什么長安令?我怎么聽不懂呢?”
裴耀卿哈哈一笑,搖了搖頭道:
“是老夫失言了,郎君確實不應(yīng)該知道。”
接著,裴耀卿突然嘆息一聲,說道:
“郎君應(yīng)該知道常平倉吧?”
李琩點了點頭,常平倉不是一個倉庫,而是國家倉庫當中的一種庫名。
地方上的正倉、義倉,由尚書省戶部下的倉部司管理,常平倉由太府寺下的常平署來管理,太倉由司農(nóng)寺下的太倉署來管理,轉(zhuǎn)運倉則直接受轄于司農(nóng)寺,這些都是國庫。
常平倉,是國家用來穩(wěn)定糧價的一種倉庫,豐年購糧以存儲,歉年賣糧以平準。
目前為止,常平倉主要設(shè)置在江南至長安沿線的州縣當中,還有長安東西市的常平倉,直屬于太府寺常平署管轄。
常平倉的設(shè)立,是利民之策,谷價賤時,加價三錢由國家購入,充入常平倉,谷價貴時,減價出糶。
這對平民百姓來說是好事。
裴耀卿嘆
息道:“年關(guān)之前,楊慎矜加價三錢,于民間購入粟米八萬石,你如何看待呢?”
李琩一愣,隨即陷入沉思。
眼下的糧價并不賤,尤其是在長安,可以說糧價還處在一個偏高的范圍內(nèi),畢竟過年了,糧食肯定漲價。
這個時候收糧,其實是賠錢的,想要不賠,只有一個辦法,就是以更高的價格賣出。
“太府寺缺錢,我是知道的,”李琩道:
“但是明目張膽控制糧價,他楊慎矜有這個膽子?”
糧食是命脈,價格高低,是受嚴格監(jiān)控的,楊慎矜這一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是要在正月推動糧價上漲,好為常平署賺一筆。
這就是變相的搜刮民財。
裴耀卿擦拭著胡須上的湯汁,說道:
“這得看錢用在什么地方,李林甫前腳從左右藏挪用了十五萬貫,方便圣人用來賞賜長安百姓酒食開支,緊接著太府寺便向民間購糧,明擺著是想在正月里補了這個虧空,唉,他們這些手段,皆為疲民之舉,于我大唐何益乎?”
裴耀卿的引路人,是宇文融,也是一個頂級聚斂大師。
但李琩知道,裴耀卿擔任宰相時的所作所為,雖然類似于聚斂,但實際上還是保持著一定的操守,他也是開元天寶年間,賢相集團向聚斂集團過渡的一個關(guān)鍵人物,自裴耀卿之后,一水的聚斂之臣。
李琩還能說什么呢?楊慎矜哪來的膽子操控糧價,背后肯定還是基哥和李林甫的支持。
常平倉這玩意,其實早就變質(zhì)了,反向操作,低買高賣并不稀罕。
李隆基也不是一次兩次侵吞國財。
早在開元十二年,李隆基頒發(fā)《置勸農(nóng)使詔》,任命宇文融為“勾當租庸地稅使”,在全國開展統(tǒng)計逃戶、統(tǒng)計土地的大巡查,這一次,一共查到了八十萬的新戶。
按律,新戶免五年賦稅,但需立即繳納一千五百錢。
當年一共收繳上來十二億錢,折合一百二十萬貫,全部進了李隆基的中藏庫。
將國家的財稅,放進了李隆基自己的腰包。
正是在李隆基逐漸膨脹的貪欲之下,大唐開國以來,聚斂集團集大成者李林甫,登上歷史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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