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金屋
家父李隆基 第二百五十八章 十望州
翌日清晨,
“昨天還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病倒了?”李峘等人一夜無眠,但精神頭很不錯。
畢竟只是熬了一夜而已,比起即將抵達長安的興奮,那點疲憊壓根不算什么。
大家眼下都集中在李琩的臥房內(nèi),面露憂色。
榻上的李琩雙眸無力,嘴唇干裂,縮在被窩里眼皮都抬不起來,眼下正在被一位驛站內(nèi)的駐站醫(yī)師診脈。
一會看看舌苔,一會撥弄下眼皮,時而摸摸額頭。
他也診斷不出李琩到底是什么病,但人家肯定是病了,那么我要是說不出個所以然出來,別人會認(rèn)為我是庸醫(yī)。
于是那名醫(yī)師道:
“許是一路舟車勞頓,邪氣內(nèi)侵傷了本元,修養(yǎng)幾日應(yīng)該就可以了。”
負(fù)責(zé)迎接凱旋隊伍的兵部侍郎盧絢聞言愕然,皺眉道:
“怪不得昨夜隋王早早便回返休息,原來是身體不適,這可如何是好?圣人百官都在長安等待隋王返京,您若回不去,這”
長安那邊,李林甫將會在城外親自迎接李琩的返京隊伍,然后在興慶宮會有盛大的歡迎典禮,還有告祭儀式,在盧絢看來,李琩若是今日不能起行,影響太大了。
“隋王能撐回長安嗎?”李峘上前關(guān)切的問道。
李琩點了點頭:“沒問題的,我可以撐的住。”
武慶當(dāng)即道:“不行,阿郎患病理應(yīng)休息,若是強行趕路以至病情加重,又當(dāng)如何?”
老三李峴皺眉道:“全長安都在等著我們,隋王無論如何都要撐一撐的,典禮儀式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總不能讓朝廷遷就我們,添幾件衣服乘坐車輦,應(yīng)該不要緊,隋王務(wù)必堅持一下。”
“是這個理,扶我起來,”李琩仿佛使出渾身力道,就要從床上坐起,武慶卻猛地跪下,央求道:
“阿郎,圣人若是知道您患病,定然會體諒的,您若有個好歹,卑職如何向王妃交代?在隴右的時候卑職就曾勸您,不要接觸陣亡將士的尸首,您不聽,如今病體怎能面圣?”
盧絢及身后官員一聽這話,好家伙,你還跟尸體接觸過?
只見盧絢當(dāng)即起身將李峘拉至一旁,小聲確認(rèn)之后,趕忙道:“這樣吧,我?guī)麄兿确稻人逋躔B(yǎng)好了身體,再上路不遲。”
李光弼和王難得一臉懵逼,完全不明白這位兵部侍郎為什么轉(zhuǎn)變的這么快?不就是碰過尸體嗎?我們也碰過啊?
殊不知,圣人現(xiàn)在特別忌諱這個。
尸體腐爛的速度是非常快的,兩天之內(nèi)便會有各種蚊蟲動物找上門,而昆蟲和動物身上是否攜帶某種病毒,你是不知道的,萬一有,那么尸體上自然也會沾染,觸碰過這樣的尸體,就會很容易中招。
盧絢可不敢將這樣的李琩迎回長安,真要出個好歹,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
李琩勉力坐下,身上又加蓋了一層被子,有氣無力的掃視了屋內(nèi)眾人一眼后,道:
“其實就是水土不服,本已習(xí)慣了隴右的氣候,驟然返回關(guān)中,一下子適應(yīng)不了,我這副樣子,確實不宜面圣,就請諸位及早上路,以免耽擱,右相那邊你們幫我說一聲。”
盧絢點了點頭,上前道:
“請隋王安心養(yǎng)病,我會請?zhí)t(yī)署的醫(yī)師來此方便照看,事出從權(quán),您要多擔(dān)待。”
李琩點了點頭。
李峘李峴也沒什么好說的了,他們也清楚圣人不愿意與患病之人接觸,而李琩在前線確實接觸過不少尸體,他們剛才忘了這一茬了,好在武慶提醒,真懸啊。
“好了好了,既然如此,我們也盡早動身吧,不要打擾隋王休息了,”李峘擺了擺手,示意大家都出去。
李光弼上前來與李琩道別,小聲道:
“末將在長安等您,希望您盡早康復(fù)。”
李琩拍著對方手背,道:“不要居功,凡事多謙虛一些,沒有壞處。”
“末將明白,”李光弼知道李琩這句話完全是為他好,反正圣人稱贊他的時候,他一個勁的將功勞往圣人身上推就好了。
等人都離開之后,李琩仍是那副虛弱的狀態(tài),緩緩躺進被子里。
一個時辰后,武慶回來稟報,總管府隊伍已經(jīng)離開驛站開赴京師,包括郭子琇、嚴(yán)希莊、裴迪他們。
也就是河西兵仍舊留守驛站。
李琩不回長安,是不能要功勞,但是自己的屬官還是要混些賞賜的,基哥看在自己這么配合的面子上,說不定賞的還不少。
等人都走光之后,一直躲在驛站內(nèi)的楊玉瑤才重新返回李琩屋內(nèi)。
她坐在榻邊,望著臉色蒼白的李琩笑道:
“你裝的倒還真是有模有樣的,若非我知曉內(nèi)情,還真會被你眼下這副樣子蒙騙過去,好啦,起來說會話。”
說完之后,李琩沒有應(yīng)答。
楊玉瑤一愣,下意識推了推李琩,見對方仍是沒有動靜,這才將手背放在李琩額頭。
“好燙”楊玉瑤驚疑之下,趕忙又摸向李琩脖頸,入手的感覺也是異常滾燙。
“你真的染了溫病?”楊玉瑤趕忙將武慶李無傷等人叫進來,準(zhǔn)備溫水,增添火爐。
武慶也懵逼啊,不是說好裝的嗎?還真病了啊?
這就是巧合了,隴右苦寒,李琩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又加急趕路一下子返回溫暖的關(guān)中地區(qū),冷熱交替之下最容易感冒。
昨晚他就已經(jīng)有一點不舒服了,今早醫(yī)師診斷的時候稍微好點,后來就感覺渾身發(fā)冷。
其實就是發(fā)燒了,大唐叫溫病。
楊玉瑤本來是打算今天離開的,但眼下李琩這副樣子,她肯定不忍心走了,便留下來悉心照顧。
午飯都是她一勺一勺的喂進李琩嘴里。
發(fā)燒本來就是一陣一陣的,等過了那個勁,李琩的精神頭也稍微恢復(fù)了一些,睜眼望著一臉關(guān)切的楊玉瑤笑道:
“這可真是一語成讖,我現(xiàn)在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楊玉瑤頓時哭笑不得,俏皮的瞪了一眼李琩后,將手掌探進被窩,道:
“發(fā)了不少汗,褥子都濕透了,但眼下不能換,你的身體還是不錯的,應(yīng)該沒幾天就能恢復(fù)。”
說罷,她又取來兩個暖爐,塞進李琩被窩當(dāng)中被汗水浸濕的地方。
暖爐,是銅制的,外面以厚布包裹,以免燙傷皮膚,里面是燒紅的鵝卵石,是貴族們冬天睡覺的必備取暖之物。
楊玉瑤干脆脫掉靴子,跪坐在榻上與李琩聊天,算是解悶吧。
“那個李嗣業(yè)不是在操練飛龍軍嘛,聽說太子這次下了狠心,在飛龍軍處死了二十多人,”楊玉瑤笑道:
“他這是不想輸啊,尤其是你攜大功返京,若是他的禁軍再輸你一籌,他那張臉真沒有地方擱了。”
李琩淡淡道:“我與太子已經(jīng)勢如水火,三娘不該摻和進來的。”
楊玉瑤笑了笑,道:“沒事,我又不怕死,將來若是出事了,大不了自己了結(jié)自己,所以啊,我要趁著還活著,好好的享受每一天,那么就算死了也沒有什么遺憾了。”
人家在歷史上,還真就是自刎的。
“你沒有想過你的兒子嗎?”李琩問道。
楊玉瑤頓時一愣,神情暗淡道:
“又有什么辦法呢?我跟你已經(jīng)死死的綁在一起了,連圣人都曾幾次試探我與你的關(guān)系,我只是一口咬定,十八郎于我有恩,我不是個忘恩的人。”
說罷,她又笑道:“再說了,事情總是會有兩個結(jié)果,萬一你贏了呢?那我豈不是榮極一時,咱們可說好了,你得保我一世富貴,不對,是永世富貴。”
李琩哈哈一笑,點頭道:“若我贏了,由得你任意胡來。”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必要隱瞞自己的野心了,再裝模作樣下去,會讓那些有心依附他的人舉棋不定。
現(xiàn)在明擺著,他肯定是要跟太子掰手腕了,兩人呢也各有優(yōu)劣。
太子是占了東宮正位的優(yōu)勢,但是人嘛,被基哥打壓的實在不成樣子,以至于很多人對太子的能力抱有很大的懷疑,認(rèn)為對方將來繼位,未必是一個合格的皇帝。
李琩的優(yōu)勢在于有李林甫的支持,外加此番西行,多少斬獲了一些威望,權(quán)力也短暫的凌駕于節(jié)度使之上,風(fēng)頭正勁。
劣勢就是出嗣了,媳婦被爹搶了,前者還無所謂,事在人為嘛,就是后面這一條不好辦,如果不能同時殺掉基哥和楊玉環(huán),再找個借口掩蓋過去,他照樣上不去。
“李適之眼下是什么態(tài)度?”李琩問道。
楊玉瑤仔細(xì)想了想,道:
“他表面上排斥太子,這是礙于圣人,但我覺得,他內(nèi)心應(yīng)該還是支持太子的,所以我才要為你爭取這個人嘛,但是呢,有一個大麻煩,他與右相水火不容,他現(xiàn)在身邊那些人,要么是太子黨,要么是與右相做對,他很容易會被拉過去,我正因有此擔(dān)心,所以才會幫你抓著這條線,眼下他還用得著我。”
說罷,楊玉瑤摸了摸昨晚被李琩扇過一巴掌的臉頰,笑道:
“以我現(xiàn)在的地位,不需要對任何人犧牲色相,只有他們討好我,沒有我討好他們的份,你放心好了,我始終都是你的女人,心甘情愿做你的馬前卒。”
李琩笑道:“你可以有別的選擇的。”
楊玉瑤嘆息一聲,聳了聳肩:
“也許是孽緣吧,上天注定了我們家欠你的,要我來還,上天安排的最大嘛,我當(dāng)然要聽天意啊。”
李琩點了點頭,閉上眼睛
跟隨李琩西行的五位總管府成員,李峘李峴兄弟做事最多,元載資格淺,所以一直在前前后后的跑腿幫忙,呂諲嘛,人家就是負(fù)責(zé)盯著李琩的,別的事情人家也不插手。
至于張巡,李琩在抵達鄯州的第二天,便將對方派到了蓋嘉運的身邊,擔(dān)任河西節(jié)帥府錄事參軍。
他想培養(yǎng)這個人,但實在不知道怎么培養(yǎng),所以托付給了蓋嘉運。
張巡原先的職位是東宮屬官,閑得蛋疼,本來若是東宮一切正常,他那個職位在太子即位之后,至少都是一部郎中或者員外郎起步,叫做從龍之臣。
但是當(dāng)下的東宮,那不是片荒地嘛,里面的官員就像野草一樣,并不隸屬于太子,太子也不管。
李琩西行的路上,就找張巡談過心,詢問地方對自己的將來有何期許。
張巡的想法是從縣官起步,按照進士的升遷流程一步一步往上爬,人家畢竟是個進士。
他的哥哥張曉,出自宰相陸象先的門下,被陸象先安排進了京兆府擔(dān)任發(fā)曹,在陸象先退休之前,安排進了御史臺擔(dān)任檢察御史至今。
像他哥哥這樣,眼下雖然風(fēng)光,但基本上已經(jīng)做到頭了,因為沒有進士身份,陸象先又死了,又是在三法司之一工作,今后的調(diào)動基本上脫不開司法行業(yè)。
但是張巡不一樣,他目前為止的履歷,是很光鮮的,第一步東宮通事舍人,第二步節(jié)帥府錄事參軍,那么接下來就可以擔(dān)任地方一把手,當(dāng)然了,縣一級的。
李岫今天奉旨來探望李琩,李琩也借著這個機會,跟對方提到了張巡這個人。
歷史上張巡是在真源縣擔(dān)任縣令,在睢(sui)陽縣名垂青史,所以李琩打算一步到位,就讓他去睢陽縣。
“這個人跟太子沒有關(guān)系吧?”李岫在李琩的屋子里吃著驛站提供的吃食,擦了擦嘴:
“你最好將這個人的底細(xì)都查清楚了,畢竟曾在東宮任職,萬一受過太子恩惠,我們無異于養(yǎng)虎為患。”
李琩道:“他跟太子沒關(guān)系,你要是不放心,再私下調(diào)查一番。”
“我肯定得查啊,”李岫挑眉道;
“用人,要用可靠的人,你現(xiàn)在剛起勢,還沒有吃過這個虧,我阿爺在這上面可是栽過不少跟頭了,人心似海,看不透的,我可事先說好,我只是代你給我阿爺傳話,可不是答應(yīng)你了,睢陽縣眼下是睢陽郡的首府,一個進士外任地方,直接做首府的縣令,并不好安排,再說了,他是南陽人啊。”
睢陽郡,去年還叫宋州,是大唐十望州之一。
大唐一千余縣分為九等,州,自然也是有等級的,長安附近的四州(同州、華州、岐州、蒲州)為四輔,接下來還有六雄,十望,十緊,然后才是上州、中州、下州。
十望,是指宋(河南商丘)、亳(安徽亳州)、滑(河南安陽市滑縣)、許(河南許昌)、汝(河南平頂山)、晉(山西臨汾)、洺(河北邯鄲)、虢(河南三門峽)、衛(wèi)(河南新鄉(xiāng))、相(河南安陽)。
十個里面,七個來自河南,而張巡是南陽張,也就是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陽的那個河南南陽市。
大唐也有本地人不能出任本地一把手的慣例,主要是指州郡一級,因為本地人多在地方擔(dān)任二三把手,如果一把手也是本地的,那不成鐵板一塊了?
縣一級的還是可以通融的,不過也不好辦。
“我就這么一個請求,右相會幫忙的,”李琩剛剛才出了一身大汗,李岫是看在眼中的。
此刻見到李琩要下床,趕忙道:
“你還是呆在被窩吧,早點恢復(fù)早點返京,你是不知道王難得在興慶宮有多出風(fēng)頭,圣人讓他在群臣面前表演如何將郎支都刺于馬下,好家伙,確實是名猛將,若非親眼所見,我竟不知道瑯琊王氏還出這號人啊。”
李琩笑了笑,道:“你剛才說,圣人封他為右金吾將軍?”
“沒錯,當(dāng)場冊封的,”李岫點頭道:
“不過我阿爺說了,是你那個姐夫(張垍)主動讓出來的,多半是少陽院授意,故意惡心你。”
張垍占著右金吾將軍的茅坑不拉屎,已經(jīng)很多年了,李琩也拿他沒辦法。
李琩笑道:“我現(xiàn)在不在右金吾了,眼下是韋昭訓(xùn)的,怎么能說是惡心我呢?”
“那不還是你的嘛,韋昭訓(xùn)不是給你做事嗎?”李岫皺眉道:
“這可不是個好苗頭,說明張均張垍兄弟,眼下很可能打算幫著太子收拾你,十王宅那幫人本來已經(jīng)互生嫌隙,私底下勾心斗角,這下好了,同仇敵愾了,你這次病的很及時,若是回去了,真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不少人在彈劾蓋嘉運,就是想往你身上引,好在我阿爺都壓下來了。”
“但是”李岫的重點來了:
“李適之那個王八蛋,被拜為門下省侍中了,你是沒見他那個虛偽的樣子,在圣人面前連連推辭不敢承授,實則肚子里都笑開花了。”
李琩哈哈大笑,道:“很意外嗎?這不是意料之中嗎?”
“虧你笑的出來,”李岫沒好氣道:
“韓朝宗已經(jīng)出任太府寺卿,完全沒有追查舊賬的意思,多半是與韋堅私底下達成了某種交易,我可是告訴你,李適之這一派若是倒向少陽院,我阿爺也保不住你。”
李琩聽完更是大笑:“好了好了,我知道該提防著點李適之,但你也不用擔(dān)心,他不敢明著幫少陽院,他要是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左相這個位置,也輪不到他。”
李岫像是想起來什么事情,走近床榻,湊到李琩跟前小聲道:
“楊三娘和李適之最近走的很近啊,他們倆不會是好上了吧?你回去之后查一查,我們必須搞清楚這一點,楊三娘太重要了,她能在圣人跟前說上話。”
“嗯,我會查清楚的,”李琩敷衍道。
快捷鍵: 上一章("←"或者"P") 下一章("→"或者"N") 回車鍵:返回書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