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回憶錄 第51章 忠義之名,照耀古今

馬邑。

于謹急匆匆走進了屋子，只見厙狄干、侯景等人也在屋內(nèi)，不覺得放慢了腳步。4

“思敬，何事如此急切？”

李爽自從認識于謹以來，他總是保持著一番士人風范。

魏晉之風，清虛自守。

當年淝水之戰(zhàn)戰(zhàn)果傳來之時，謝安正在與人下棋，看了一眼，便接著下了。下完之后，別人問他，他才輕巧的說了一句“小兒輩遂以破敵”。1

當然，他后來高興得連鞋子都忘穿了，自是后話。

總體來說，這種臨大事不亂的氣度，一向是于謹這樣的士人所追求的。3

不過此刻，于謹身上，卻絲毫沒有這種氣質(zhì)，仿佛天塌了一般。

他手上拿著一份洛陽傳來的邸報文書，眼神慌亂，著急的向李爽征詢著。

“大都督這是要做什么，他上陳的剿賊三策，哪里是要剿賊??？”

李爽聽了，卻是反問著。

“陛下批了沒？”

于謹壓抑著聲音，憤怒道：

“陛下年幼，或不知輕重厲害，滿朝公卿，難道看不出這剿賊三策的危害么，竟無人阻止！”3

這就是批了?。?p/> 李爽放下了心來，笑著道：

“思敬何需如此，既然是天子之旨意，我們照著做就行了！”

“這等誤國誤民之策，究竟是哪個奸臣提出來的！大都督一定是老糊涂了，怎會沒有察覺到此獠的險惡用心？”

李爽聽了，不覺得干咳了幾聲。

看見李爽這幅模樣，于謹察覺出了些貓膩，聲音尖銳的上了幾個臺階。

“難不成這剿賊三策是馬邑守的手筆？”

李爽不言，屋中，厙狄干和侯景倒是先笑了出來！

“可這是為什么??？”

剿賊三策！

策一：恒州軍糧短缺，故全境推行改牧為農(nóng)之策，以實軍需。1

策二：敕勒部心懷異志，當遷于塞外，以防不測。

策三：征恒州部族之牲畜、兵丁，以解朔州之圍。

于謹在這北境待了這么長的時間，相當了解這里的情況。恒州看似風平浪靜，可內(nèi)里卻孕育著相當可怕的暗涌。

無論行軍還是定策，都是宜靜不宜動。

這第一策看似是良策，可要是能推行，還用等到現(xiàn)在么？至于第二、第三策，最終會如何執(zhí)行，他想也知道。

這三策下去，不是在逼著這些胡人造反么？

李爽卻是不在意，拉著于謹?shù)氖郑讼聛怼?p/> “思敬莫急，你覺得這北境的胡人如何？”

于謹想了想，深受漢化影響的他想要弄個文雅點的詞來形容他們，可卻是想不出來。

最終，用最為樸實和簡單的三個字總結(jié)道：

“蠻夷也！”1

于謹說這話時，李爽身后的厙狄干和侯景非但不怒，反倒是點了點頭。14

“他們粗魯、嗜血、無知，就是一灘爛泥，而我們則是鮮艷的花朵?！?

于謹詫異的看向了李爽，卻見他激昂道：

“可如果沒有這堆爛泥，這支鮮艷的花朵就將枯萎、凋謝，最終落入塵埃，變得和那些爛泥一樣。”2

“主公，說得好！”

侯景在后面鼓著掌，厙狄干愣了一下，跟上了腳步，也跟著鼓了起來。

于謹懶得理會這兩個人，還是有些疑惑。

“逼反他們，又能如何？”

“朝廷若是不見這北境的舉世洶洶，又怎知我等忠義之可貴！”3

“若不披上這層袈裟，眾生又怎知我塵緣已斷，金海盡干？”

于謹一瞬間睜大了眼睛，看著李爽，心道：

你玩的這么大么？

再看向侯景和厙狄干，發(fā)現(xiàn)他們反應平平，好像早就習慣了一樣。

“可若是最后收不了場，該如何？”

眼下還只是破六韓拔陵一家在反，最多加上武川和懷朔兩鎮(zhèn)?？蛇@三策下去，恐怕整個北境加上關(guān)中都會燃起來。到時候，可真就是天下大亂了。2

李爽一笑，給于謹?shù)沽艘槐琛?p/> “這就是你不能理解大都督之深意了！”

于謹挑眉，聲音都有些啞了。

“他還有深意？”

“自然！”

“什么深意？”

“便是亂了，那也是洛陽的小皇帝下的決定?！?p/> “……”

李爽問道：

“你說六鎮(zhèn)為何要反？”

“朝廷視外敵如親，而視六鎮(zhèn)為仇讎，苛待猶甚。”3

“這只是破六韓拔陵起事的由頭，真正的原因是，平城的衰落，導致了無法滿足六鎮(zhèn)所需。朝廷不愿意認，卻只想要壓，最終便是六鎮(zhèn)蜂起。”

平城模式到洛陽模式，便是北魏的皇帝從北境各部的軍事盟主變成了真正的北朝共主。

平城之時，拓跋燾等北魏皇族可以帶著六鎮(zhèn)的武勛家族北掠柔然，南奪劉宋，獲取足夠多的財貨滿足所有人。

可去了洛陽之后，皇帝和元氏宗親不愿意帶頭了，柔然窮了，南朝也搶不動了，六鎮(zhèn)這些曾經(jīng)的武勛家族就成了臭要飯的了。

尤其是洛陽公卿的奢華生活和北境窮親戚的窮困日子作對比，那就更讓人不滿了。1

“整個北境現(xiàn)在都窮，我們好歹有平城作為支撐，可過得也不怎么樣，破六韓拔陵和郁久閭阿那瓌那邊只會更慘。洛陽那邊又不愿再提供足夠的錢糧去滿足六鎮(zhèn)之人和東西兩部敕勒，這就解不了這六鎮(zhèn)之亂。”

“破六韓拔陵與郁久閭阿那瓌皆為不世之將，以平城孱弱之兵，去擊六鎮(zhèn)虎狼之賊，最終只會一敗涂地。”

“如此，我們將恒州境內(nèi)這些潛在的想要反的人全部送到破六韓拔陵和郁久閭阿那瓌那邊，看起來是在壯大他們的實力，實則是在消耗他們的根基。越窮越反，越反越窮，只要我們以南北長城為依托，守住平城，再加以離間之策，他們最終會不攻自破?！?

最后，李爽總結(jié)道：

“我大野爽和麾下將士，則將是始終守衛(wèi)在長城之上抵御六鎮(zhèn)叛賊和柔然大軍的堅盾。忠義之名，照耀古今?！?

房間之中，再次爆發(fā)出了熱烈的掌聲。

于謹渾渾噩噩的走出了屋子，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陽，感覺好刺眼。2

于謹在心中，不斷的反思著：

為什么？

李爽這番言論，明明就是大逆不道的謀反之言，可為什么我會覺得好有道理！

羊侃與高昂正好練兵而回，看見于謹這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禁問道：

“參軍，你這是怎么了，怎么跟丟了魂一樣？”

于謹看著眼前的兩人，喃喃道：1

“我感覺我臟了！”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