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神探1546 第五十七章 查案不為施恩

“唔！！”

伴隨著尸體被抬出，一股惡臭也飄了過來，眾人紛紛捂住鼻子，抹了香的提學王世芳還趕忙朝后退去。

如今已是五月底，廣東的天氣本就炎熱，尸體停放確實容易生出異味，但如此濃烈的味道，恐怕還與死亡的方式有關(guān)。

在尸身完整的死法中，以吊死的尸體，往往最是不堪入目。

因為人死之后，肛門會松弛，倘若尸體還處于垂直的狀態(tài)下，腸道和膀胱里的排泄物，在重力作用下自然會大量流出。

古人不懂這些，眼見死者這般污穢，還編出了許多說法。

比如吊死鬼最兇，縊鬼屬厲鬼中的厲鬼之類，甚至閱微草堂筆記里還對縊死的痛苦做了詳細的描寫等等。

現(xiàn)在的情況類似，眾人先是被方威尸體的惡臭熏得直皺眉頭，當蓋住尸身的布匹揭開，一雙凸出的眼睛直直地瞪著，舌頭伸出老長老長，當真是符合了民間所傳的厲鬼形象。

王世芳遠遠瞧了眼，驚得臉色蒼白，布政使田佳鼎原本想要強撐，此時險些嘔了出來，趕忙退開。

唯獨按察使周宣無動于衷，伸出戴著手套的粗大手掌，以一種老練而細致的動作，開始驗尸。

“不愧是‘鐵面判官’！”

陸炳都有些受不住，見狀不由地露出敬佩之色。

而海玥則運轉(zhuǎn)內(nèi)息，閉住呼吸，上前一步。

周宣有所察覺，側(cè)過頭，喚了一聲：“海十三郎，你過來看看！”

海玥來到尸體邊上。

見他同樣毫無畏懼與嫌棄，周宣的眼中露出一絲贊許，沉聲道：“記！索溝呈八字，深淺均勻，斜向耳后，紫赤有血蔭……面部青紫，雙眼睜，舌尖長露……四肢無掙扎痕跡，手腳無其他外傷……”

驗尸的同時，還講解道：“自縊的索溝，多呈‘八字不交’，腳跟常有離地蹬蹭痕；他殺后懸尸，則是索溝閉合環(huán)繞，頸后提空，身上還會伴其他致命傷……”

海玥其實清楚這些，但也仔細聆聽，露出受教之色。

“進屋！取梯子來！”

初步驗完尸體，周宣又帶著海玥走進屋中。

屋子里臭氣更重，他毫不嫌棄，讓下人搬來梯子，親自爬上房梁，觀察梁木痕跡。

海玥從下面扶住梯子，就聽蒼老的聲音從上面?zhèn)鱽恚骸白钥O的痕跡單一，與死者下拉的力道一致，與繩索匹配；他殺的痕跡往往呈現(xiàn)多向擦痕，偏離中位，呈現(xiàn)橫向和斷斷續(xù)續(xù)的擦痕，如此這般的，都是拖拽或強行懸掛的……”

說著，周宣已經(jīng)爬了下來，沉聲道：“死者是自縊，至少在上吊過程中，沒有任何反抗的跡象！”

當真是三十年的老刑名，干脆利落！

待得兩人走出屋子，來到院中，紛紛躲到另一側(cè)的眾人也得知了結(jié)果，臉色都難看起來。

布政使田佳鼎道：“莫不是方威噩夢纏身，惶惶終日，疑神疑鬼，自赴黃泉？”

言下之意，就是方威聽信“隱霧村”的傳說，自己嚇自己，最后折騰得神經(jīng)質(zhì)了，上吊自殺了。

周宣搖了搖頭，指向鄭逸書：“若按他的證詞，方威已經(jīng)相信了此人的嫁接之法，在揭穿這個謊言之前，豈會惶恐自盡？”

田佳鼎無法反駁，露出一絲驚懼：“依周臬臺之意，那個傳說，莫不是真有其事？”

周宣微微搖頭，顯然不太同意，但也沒有出言反駁。

“好！”

陸炳的聲音響起，直接定奪：“如今疑犯有了交代，周臬臺又親手驗了尸，案情確有蹊蹺，剩下的就交予我們錦衣衛(wèi)吧！”

田佳鼎面色微變，堆著笑道：“陸舍人，事關(guān)方太宰的家人，我們也想出一份力！”

王世芳捂著鼻子接近，甕聲甕氣地道：“地方要案屬按察使司職權(quán)范圍！”

周宣道：“按察使司不該袖手旁觀……”

“不必了！”

陸炳一指鄭逸書，不容置疑地道：“這個人向我們錦衣衛(wèi)伸冤，死者又與當朝吏部尚書有關(guān)，錦衣衛(wèi)有巡察緝捕之責，既在廣州府，就義不容辭！三位請回！”

三位行省高官面面相覷，有些不情愿，但也頗為無奈，終于走了出去。

待得背影消失，陸炳這才看向海玥：“你可知我為何攬下此案？”

海玥搖頭：“不知。”

“這個方威，假借方尚書威名，在地方上為非作歹，已經(jīng)有人彈劾！”

陸炳冷冷地道：“方尚書若非日理萬機，分身不得，怕是要回鄉(xiāng)，清理門戶了！”

海玥暗道果不其然。

有官員彈劾方獻夫的親侄方威在地方作威作福，不可一世，正巧安南使節(jié)團一事傳入京師，朝堂震驚，連錦衣衛(wèi)都準備南下迎接，陸炳臨行前便接到上諭，要他來查一查。

所以陸炳在方府前的那番話，根本不是給方獻夫上眼藥，而是將兩人作切割，保護那位陛下寵臣的聲譽。

事實上，憑借大禮儀上位的那一批朝臣，在士林中并沒有什么好名聲，方獻夫由于性情平和，還稍稍好些，“性怡靖，立朝議論，恒在平恕”，其他幾位如張璁、桂萼、霍韜，被罵得才叫難聽。

但如今主持改革，推行度田清丈，一條鞭法的，恰恰是這一群人。

多是偏遠地區(qū)出身，與原本的利益集團牽扯較少。

陸炳會告訴海玥這些，顯然也有這方面的原因，嘉靖前期很喜歡用兩廣出身的官員，海玥出身瓊山，在旁人看來是蠻夷，現(xiàn)在卻是加分項：“安南使團你能明察秋毫，實屬不易，我信你才能，這起案件若能徹查，亦可全方尚書之清譽……”

言下之意，這可是個結(jié)交吏部尚書的大好機會。

天官，太宰，多少人求之不得！

海玥查案卻不為施恩，更何況有了吳麟報答的前車之鑒，直接搖了搖頭：“探本溯源，非為他人，若初心已偏，真相亦遠矣！”

“哈！”

陸炳笑了。

換成別人，他只會覺得虛偽，但從眼前之人的身上，卻感受到了真誠。

而京師里都知道他和陛下的關(guān)系，指揮使都要對他禮遇有加，有時候也挺無趣的，到了廣州，卻能遇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偏偏挺對他的脾性：“甭管為了啥，查案吧！”

“好！”

海玥點了點頭，目光轉(zhuǎn)向鄭逸書。

他方才并沒有說，疑似死于“隱霧村”傳說的，不止吏部尚書方獻夫的侄子方威，還有瓊州府通判宗承學。

被害者一個接著一個，只會更添恐慌，讓人們對于“隱霧村”的傳說堅信不疑。

關(guān)鍵是宗承學案子已經(jīng)很難查證了，現(xiàn)場全無，尸體運回了老家安葬，現(xiàn)階段只能先調(diào)查第二個死者。

迎著海玥的注目，鄭逸書的臉上露出討好中帶著悔恨的笑容：“海兄大人有大量！大人有大量！饒過我吧！”

海玥不理他，直接問道：“你剛剛的解釋，總結(jié)起來，就是利用了方威被噩夢纏繞，假裝能為他分憂，才攀上了這根高枝，對嗎？”

鄭逸書連連點頭：“是！是！”

海玥沉聲道：“那順序就有問題，你起初根本接觸不到方威，又是怎么從他口中知道，近來夜間噩夢，夢見了那傳說中的‘隱霧村’的？”

鄭逸書身體顫了顫，低聲道：“其實最初是……是彩云告訴我的……”

就是那個之前放鄭逸書逃離方府的婢女，此前不方便提，海玥卻還記得，順勢看向方府管事來福：“婢女彩云呢？”

管事來福面色一變，有些吞吞吐吐：“她……她……”

“回話！！”

海玥還未催促，陸炳沒什么耐心，旁邊的洪七伸出蒲團般的大手，一巴掌扇在這管事的背上。

來福被打得一個踉蹌，駭然失色，立刻交代：“那吃里扒外的婢子在柴房！”

“帶路！”

幾個人穿過內(nèi)宅，抵達后院的柴房，打開門，就見一個鼻青臉腫的女子歪著頭，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鄭逸書身軀一顫，悲呼著撲了過去：“彩云！彩云你怎么了？你醒醒啊，快救救她……她若沒命了，我就說不清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