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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神探1546 第六十六章 全爛了
看著這個曾經在提學辦公屋子里,斥責惡吏,公正嚴明,在方府現場,不懼惡臭,當場驗尸的按察使,海玥是真的震驚。
他拋出了三個誘餌,但并不是準備三個誘餌誘惑三伙人,而是擔心對方一次不上鉤,保險起見,才安排了三回。
事實證明,他想多了。
來福被田佳鼎拿了,鄭逸書被王世芳拿了,陸炳不得不兵分兩路,分別去圍布政使司衙門和按察使司暗監。
本以為就此結束,最后來這個地址尋找賬簿,眼見天色暗了,更準備一把火燒掉證物的,居然是他此前相當尊敬的按察使。
而這位最不可能的正直臬臺,下手最是干脆果斷!
海玥突然想到了瓊州府的推官邵靖。
他之所以對周宣印象極佳,也是因為邵靖的推崇。
邵靖是好官,兢兢業業地在地方上干了十幾年,好不容易經歷了安南使團案,有了些起色,他的目標,就是成為周宣這樣的鐵面判官吧?
結果……
“呵!”
周宣面容扭曲了一下,深深嘆了口氣:“老夫還是心存僥幸了,以為那兩個人被拿了后,錦衣衛肯定分身乏術,沒想到自始至終,是你在策劃這一切!海十三郎,老夫那時看得沒錯,你果是少年英才!”
明明一身黑衣,手持縱火之物,他的語氣依舊平和,也沒有什么陰陽怪氣的味道。
海玥深吸一口氣,開始問話:“你是方威的后臺?”
周宣道:“方威的背后,確實是我們這些三司衙門的主官,給了他底氣!”
海玥沉聲:“那方威給了你什么?合浦貢珠?”
“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周宣抬起衣袖,展示出上面的補丁:“合浦貢珠固然珍貴,打動不了老夫。”
海玥不得不承認,周宣身上有一種安貧樂道的氣質,這種氣質還不是能夠偽裝出來的,因為他從弟弟海瑞的身上就有感受,所以此前最不懷疑的也是這位。
所以也恰恰無法接受,對方為何要這么做:“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你既然知道,真正的君子應當堅守道義,不為外物所動,為何還要這么做呢?”
“不為外物所動……呵!”
周宣自嘲一笑:“老夫確實能不為錢財所用,但對于官位,卻始終看不透,還是想更進一步啊!”
“原來是為了方尚書……”
海玥皺眉:“你不知方威與方尚書不合么?”
周宣也無顧忌了,淡淡地道:“所謂不合,焉知不是表現在外的偽裝?方威所作所為,老夫不信那位天官太宰一無所知!”
“就為了得到方尚書的舉薦,你助紂為虐,庇護方威,如今更要來毀滅證據?”
這個答案實在沒有任何出人意料的地方,為了巴結那高高在上的六部堂官,但恰恰是太過正常了,海玥一時間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澀聲道:“三十年的老刑名,世人稱頌的鐵面判官,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周宣下意識地想要避開對方的眼神,但旋即又直視過來,滿是悲涼地道:“海十三郎,等你到老夫的年齡,立功無數,卻仍舊在地方蹉跎,無法得見天顏,便知道這種無奈的滋味了!”
“所以鐵面判官向來不重名利,不為升官,都是假的?”
一道憤怒的聲音傳了過來,陸炳也從黑夜里走出。
布政使司的爭吵告一段落,他擔心這里,立刻趕了過來。
然后就見到了兩人對峙的這一幕。
而與海玥說話時,周宣尚且平和,陸炳出現這一問,他卻是勃然大怒:“弘治十三年,福建沉尸大案,老夫親帶人刨開三里淤泥尋出鐵證;正德二年,鹽梟劫官船,是老夫繪制海防圖,再親率衛所士卒,剿滅鹽梟匪寨;此后再至廣西,三年斷土民爭地案兩百九十七宗,無一不服,再理黎瑤訴訟……”
“老夫在州縣時,便得刑部下堂諭嘉獎,可按察司偏在敘功折子里提了一句‘然刑名過峻’,就這五個字,生生斷了老夫的升遷之路!”
“同時一位刑部堂尊的門生,那個在任上斷錯三起命案的推官,瀟灑地升任京師六部……”
“朝中有人好做官,這個道理老夫年輕時不信,只以為立功多了,自然能得到上官賞識,直到這么多年,吏部考功司的批文里,一句句‘老成練達,宜留任地方’的評價,每次都把老夫壓在地方,才悔之晚矣!這個時候,方尚書的侄子請老夫赴會,老夫能推拒嗎?”
“鐵面判官……不愿升官,只求破案的鐵面判官……哈!陸舍人,你愿不愿意當這種鐵面判官?你們有誰愿意當這樣的鐵面判官!!”
陸炳被一通質問,質問得懵了。
到底誰才是犯人?
海玥則是默然,嘆了口氣。
未經他人苦,不勸他人善。
周宣已近花甲之年,即便再升上去,也不過是到六部任侍郎,事實上與他如今的地位相比,并沒有明顯的提升。
但更多的,是一種執念,一種不甘。
他認為自己理應晉升,偏偏始終在地方蹉跎。
而那些才能遠不及的,卻因為朝上有人,輕松入京為官,自是心氣難平!
換做任何人,都會心氣難平!
所以原本氣勢洶洶前來質問的陸炳,面色陰晴不定,最后同樣化作了一聲嘆息:“周臬臺,你可知陛下早聽過你的刑名,是贊許過的!”
“陛下知道老臣?”
周宣眉宇間的怒意戛然而止,蒼老的身軀輕顫起來。
按理來說,一省按察使,怎么都該入天子的眼界,但兩廣畢竟是嶺南這樣的流放地,遠不是江浙可比,一般情況下,天子也就是知道有這么個人,具體情況則是一片模糊了。
而陸炳之意,顯然是陛下知道他多年的功績,并予以關注。
陸炳朝著北方拱手作禮,由衷地道:“陛下英斷夙成,勵精化理,網羅才實,力求除一切弊政,令天下翕然稱治,豈會不知你這等能臣?”
海玥眨了眨眼睛。
或許是受后世影響過深,聽人這么當面夸嘉靖,依舊有些不適應。
不過想想重用張璁、桂萼、張獻夫等大禮儀新貴,力主變法,強國富民,掃除積弊的朱厚熜,還確實當得起陸炳所言。
至少現在當得起。
事實上,雖然大禮儀新貴的反對者很多,都說他們妖言惑眾,諂媚君上,但也有許多在正德朝被打壓的有志之士,感慨明君在世,終于可以施展才華,加入到這場新政中來。
而再看向周宣這位老而彌堅的廣東按察使,陸炳語氣里滿是感慨與遺憾:“周臬臺,你其實無需巴結方尚書,也是能得到重用的!”
周宣聽著聽著,身體顫抖得越來越重,眼中先是詫異,隨即浮現出濃濃的懊悔,最后則是感慨萬千:“陛下能知老臣苦楚,老臣這一輩子也沒白活,可惜晚了,晚了啊!老臣終究沒有經得起他們的誘惑,嗚!嗚嗚嗚!”
說到最后,這一把年紀的剛毅老者,竟是嚎啕大哭。
海玥和陸炳都浮現出不忍之色,也沒有打擾,就這么靜靜地等待。
周宣沒有失態太久,也就是哭了半刻鐘不到,從懷中取出一物,遞了過來:“方威利用貢珠收買威逼的人,但凡老夫知曉的,都記在上面了,或許不比賬簿的全面,但絕不會冤枉一人!”
“好!太好了!”
陸炳大喜,趕忙伸出手接過:“有林巡按嗎?”
周宣搖頭,毫不遲疑地道:“沒有!林巡按沒有與我等同流合污!”
陸炳松了口氣,但下一刻,周宣接著道:“然此案涉及的三司衙門官吏之數,超乎你的所想,陸舍人,你還是先稟明京師,再做定奪吧!”
陸炳動作一僵。
“呵!”
周宣發出一道意味不明的笑聲,似落寞,似自嘲,背負雙手,緩緩走向不遠處拿著鐐銬的錦衣衛,蒼老的聲音逐漸遠去:“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陸炳立于原地,木然許久,澀聲吐出一句話來:“三司衙門全爛了,這案子就此結束吧!”
即便是兩廣巡撫,封疆大吏,只要抓到實證,陸炳也敢將之檻送入京。
結果。
林富沒爛。
但也只有這位兩廣巡撫沒爛。
下面的三司衙門爛光了。
廣東布政左使田佳鼎、廣東按察使周宣、廣東按察副使兼提學王世芳,每一個單獨拎出來,都能依法辦案,可三個一起來,甚至遠不止這三個人,順藤摸瓜扯下去,不知能撈出多少,他實在不敢想,也不能想。
兩廣近年來本就不平,前任兩廣巡撫王陽明平叛后,舉薦了林富接任自己的位置,林富上任后接著平亂,但也不是僅僅靠他一人,豈能讓這些衙門統統癱瘓?
海玥仰首看著半空的明月,月光是那么的皎潔無暇,映著這一片蒼茫大地:“不愿鞠躬車馬前,但愿老死花酒間,就此結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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