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神探1546 第八十七章 嚴府夜話

“嘶！娘，輕些！輕些！”

“哎呀！那殺千刀的郭勛，怎的下手這么狠呦……”

“呵！他老了，手勁也不夠了，孩兒是沒敢跟他動手，不然肯定將這老物打趴下！”

嚴府屋內(nèi)，嚴世蕃笑呵呵地安慰著兩眼通紅的母親。

這話倒也沒完全說錯，歲月不饒人了，郭勛五十多歲的年紀在這個時代已是老年，哪怕這位早年習武，頗有功底，但如今也不成了。

不然的話，對方似乎完全沒有留手的意思，那左右開弓的，嚴世蕃的牙不被扇掉幾顆？

歐陽氏自然看得極為心疼。

這位嚴嵩的發(fā)妻，并沒有后世營銷號所傳的滿臉麻子，不離不棄，從相貌來看，年輕時應該不算丑陋，但也不會是美艷動人，就是氣質(zhì)溫婉的普通娘子，此時年紀上來了，發(fā)福了，則顯得和藹可親。

“老爺！”

而歐陽氏輕輕地給嚴世蕃抹藥之際，隨著屋外仆婦尊敬的聲音，一位老者快步走了進來。

嚴嵩已年近五旬，步入知天命之年，卻不顯老態(tài)，面容清瘦，顴骨微凸，臉頰線條分明，臉上的皺紋并不多，只有眼角處有幾道淺淺的紋路，整個人如同一株歷經(jīng)風霜的古松，沉穩(wěn)而堅韌。

無論是誰，見到這么一位身穿常服的樸素老臣，腦海中往往都會浮現(xiàn)出四個字——文人風骨！

“爹！”

嚴世蕃剛剛還跟母親撒嬌，此時見得父親進來，立刻要起身。

“躺下！”

嚴嵩按住了他，坐在床邊，也心疼地看向兒子。

兩人在家中扮演的嚴父慈母的角色，但嚴嵩今年四十九歲，嚴世蕃十八歲，他三十一歲才生了這么個兒子，又是獨子，哪怕表面上的教育嚴格，心里怎么可能不疼愛？

此時看到兒子鼻青臉腫的模樣，一向低調(diào)謙遜的嚴嵩眼中也冒出怒火來：“郭勛驕橫跋扈，多行不軌，絲毫不將朝廷法度放在眼里，總有他受報應的那一日！”

嚴世蕃咧開嘴，笑得像是個十八歲的孩子：“孩兒一通巴掌挨得值，這人情，桂閣老想不認都不行了！”

郭勛那樣一遷怒，自己的人情反倒坐實，大禮議圈子再是排外，自己父子此次也算是得入了敲門磚。

嚴嵩輕輕拍了拍兒子的手，眼中流露出欣慰。

事實上，他原本已經(jīng)有意放棄向大禮議新貴靠攏，而是尋到了一個新的目標。

夏言。

近來得了圣寵，恐有平步青云之勢，又是自己的江西老鄉(xiāng)，有天然的結(jié)交機會。

不過依附夏言，從情感上，又實在有些過不去。

要知道嚴嵩如今是禮部右侍郎，正兒八經(jīng)的朝廷正三品大員，夏言呢？

吏科都給事中。

正七品。

雖然巡察御史和給事中都是位卑權(quán)重的官職，一旦立下功績，后續(xù)往往升官也是飛速，但七品終究是七品。

說得不好聽點，現(xiàn)在的夏言，尚且不如在廣東巡按的吳麟。

況且嚴嵩從小就是神童，十九歲第一次參加鄉(xiāng)試，就以十六名中了舉人，后來又以二甲第二名高中進士，全國第五，經(jīng)過選拔，成為庶吉士，開始在閣老的預備班翰林院深造。

嚴世蕃的頭腦遺傳的誰，顯而易見。

那夏言呢？

二十八歲中舉，然后在國子監(jiān)讀書，一直讀到了三十五歲，才勉強考中進士，排名十分靠后，僅僅是三甲，翰林院什么的都別想了，起步只有八品官，去行人司負責一些跑腿打雜的工作。

若不是夏言相貌俊朗，能力又確實不俗，給事中都做不到。

就不提鈐山養(yǎng)望十年，與王陽明結(jié)交，當國子監(jiān)祭酒桃李滿天下這些經(jīng)歷，單從官品和科舉成就，兩者都不可同日而語，讓嚴嵩反過來巴結(jié)夏言，他實在有些接受不了。

所以此時此刻看著自己的兒子，嚴嵩是很驕傲的。

“官迷！”

歐陽氏卻是怒了，狠狠訓斥：“孩子被人打成這樣，你只想著升官，圣人之書就是這般教導的么？再說這些，馬上給我出去！”

嚴世蕃立刻閉嘴，嚴嵩平日里還要跟妻子講一講道理，此時也沒敢應聲。

事實上，嚴嵩倒也不是為了馬上升官。

他晉升三品侍郎沒多久，禮部右侍郎也是重要的職位，不可能很快晉升為正二品的六部尚書，真正開心的，是本來想做一件違背良心的事情，此時不用去做了，還是自己的兒子挺身而出，抓住機遇，為老子趟出了另一條出路，當然是老懷大慰。

歐陽氏不理會這些，只是心疼兒子，但嚴世蕃經(jīng)此一遭，親眼目睹了郭勛的囂張跋扈，卻更加渴求父親升官。

“娘，爹絕不是那個意思，你還信不過他嘛？”

先是討好地安撫了盛怒的歐陽氏，最后看向嚴嵩，懇切地道：“爹，孩兒想去國子監(jiān)讀書！”

“好！”

嚴嵩立刻頷首，兒子力抗跋扈的勛貴，引得眾多學子的愛戴，正是趁熱打鐵的好機會，而且入了國子監(jiān)，還涉及到另外一人：“益者三友，君子先擇而后交，為父昔日讓你與桂家三郎為伴，做得錯了，這位海十三郎才是應該結(jié)交的朋友！擇友以德，非以勢合啊！”

這句話換成以前，嚴嵩萬萬不會說出口，但一來此番確實多虧海玥，查明案情背后的蹊蹺，在道理上占據(jù)主動，二者陸炳代天子傳話，卻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郭勛要對海玥不利的情況下出面，再結(jié)合書信請托，兩人的關(guān)系比想象中要好。

這位的“勢”，又比桂載差多少呢？

‘官迷！父子倆都是官迷！’

歐陽氏翻了翻白眼，但心里也開始盤算，將來那個瓊海出身的學子若是登門拜訪，要不要早早采買些嶺南特產(chǎn)，讓對方更增好感？

嚴世蕃得到入學首肯，又提到了案情：“爹，趙七郎之死尚未結(jié)束，孩兒準備繼續(xù)追查下去！”

嚴嵩眼睛微微一瞇：“可有追查的方向？”

“他是被逼死的，死前痛苦而絕望，這個年紀卻被逼自盡，還特意設(shè)個這個局，用桂德輿的隨身佩刀，背后勢必有千絲萬縷的牽扯！”

嚴世蕃從國子監(jiān)回家途中，就一直在考慮海玥的分析，越想越覺得有可能：“我和海十三郎都懷疑，武定侯的那位夫人，趙七郎的親姐姐，或許并不似表面上那般賢淑……”

嚴嵩緩緩地道：“你想說什么？”

嚴世蕃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在母親面前又不太好說，只好道：“勛貴僭越禮法，悖逆人倫的事做得太多了，誰知他們背地里有什么齷蹉？爹爹莫要忘了，那郭氏歷經(jīng)五次襲爵之爭，才繼承了爵位，家風不嚴，也是京師出了名的……”

郭勛的祖先郭英十八歲就跟隨太祖起事，備受太祖信任，在征討陳友諒等大戰(zhàn)中，都參戰(zhàn)有功，但后來太祖駕崩，建文登基，燕王朱棣靖難時，郭英是跟從耿炳文、李景隆討伐朱棣的。

由于靖難戰(zhàn)爭時的站隊問題，郭英在朱棣登基之后就被“罷歸第”，朱棣后來更是停掉了郭家后人武定侯的承襲權(quán)。

后來郭氏一族又經(jīng)歷了五次襲爵之爭，長房與二房斗得精彩紛呈，到了郭勛的父親郭良那一輩，已是家道中落，曾經(jīng)窮困潦倒到完全揭不開鍋。

所以郭勛會在大禮議中政治投機，支持年輕的小皇帝，也不是沒有原因的，他原本也是邊緣化的勛貴。

如今一朝得勢，更是驕狂無比，這樣的門戶，其實是最容易出丑聞的。

而嚴世蕃眼中露出恨意：“《大明律》于勛貴而言，不過一紙空文，然此輩最懼怕的地方，是丑聞纏身！試問何人愿追隨一京師笑柄？縱有圣眷在身，也會消散的，權(quán)勢隨之傾頹，終成過眼云煙！”

嚴嵩神情肅然：“你可知如此作為，迎接的會是郭勛最可怕的反撲？”

“爹，事已至此，沒有退路了！”

嚴世蕃咬了咬牙，斬釘截鐵地道：“便是孩兒不做，郭勛奈何不得桂閣老，還奈何不得我們么？他此番落了下風，更要遷怒，恐怕會給爹爹使絆子！”

臉上的傷勢，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別說他們父子跟郭勛沒有抗衡的資本，即便是內(nèi)閣六部的幾位重臣，在面對這個蓄養(yǎng)私兵，又不講理的勛貴，都占不到任何便宜。

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大明的朝堂上還毆死人呢！何況這種本就肆無忌憚的勛貴？

郭勛囂張慣了，絕不是吃悶虧的人，現(xiàn)在不趁機反擊，等待這位武定侯再發(fā)難，后悔也來不及了。

說到正事，一直不做聲的歐陽氏此時也開口道：“老爺，緩必失之，退必喪之，德球所言有理！”

嚴嵩再無遲疑，撫須頷首：“好！你有此決斷，為父也絕不勸阻，只是有一句話告誡！這句話你也可以對海十三郎說！”

嚴世蕃擺出聆聽之色。

嚴嵩道：“欲速不達，見小失大，弓滿易折，事盡則危！謹記這點，老夫盼著你們查明此案，得盡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