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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義非唐 第112章 山雨欲來
“噗嗤!”
“額啊……”
破曉時分,昌松城外的景致如同一幅沉痛的畫卷,鋪展在蒼穹之下。
滿地的尸骸和焦土顯得格外刺眼,斷矛殘刃隨處可見。
馬匹的尸體與人類的遺體交錯在一起,它們的眼睛依稀還保留著臨終前的驚恐與不甘。
昨夜橫亙數里的嗢末營盤,此刻被焚燒得只剩下一個個焦黑的框架,像是無聲地訴說著曾經的溫暖和安寧,與現在這片死寂之地形成鮮明對比。
一陣風吹過,帶來了塵土與血的混合氣息,唯有烏鴉在低空盤旋,發出凄涼的叫聲。
打掃戰場的番兵將那些還沒死透的嗢末人刺死,兵刃扎入人體的那種觸感讓人瘋狂,而對方絕望的眼神更是無時無刻都在刺激著打掃戰場的每一個人。
在這樣的環境下,哪怕是一個正常人,也會漸漸變得不正常……
昌松城內,一夜大戰過后的尚摩陵坐在主位,眼底滿是血絲。
在他們面前,哲多悉別與一名少年人及厝本等三名節兒坐在左右椅子上。
尚摩陵紅著眼看向哲多悉別,又看向那少年人。
顯然,現在城內由哲多悉別做主,但厝本等三名節兒還是支持那少年人。
無他,這少年人是悉多虞的長子,雖然他只有十六歲,可悉多虞平日對將士們不錯,加上這次悉多虞和劉繼隆談條件放回厝本等七百余人,所以支持少年人的人就更多了。
“哲多悉別,既然你阿爹被劉繼隆擄走了,那這昌松暫時由你管著。”
“悉論欽,你阿爹的事情我會想辦法,不過這劉繼隆遠遁草原,恐怕是把你阿爹擄掠回山丹了。”
三言兩語間,尚摩陵簡單安撫了二人,不過也挑撥了二人關系。
悉論欽還年輕,聽到自己的姐夫要成為昌松之主,心里立馬升起了不服。
哲多悉別倒是老練,他連忙行禮道:“昌松永遠屬于阿爹的,阿爹沒了還有悉論欽。”
“悉論欽年紀雖然小,可他是我弟弟,城中的事情交給他就行了。”
“……”聞言,尚摩陵心頭暗嘆哲多悉別不好對付。
他原本想著挑撥二人關系,好為自己日后掌握昌松做準備,但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
放在一年前,他絕對不會覬覦昌松,只會想著守好姑臧城。
可事到如今,眼看西邊的漢奴不斷東進,他如果掌握不了涼州其它三個城池,絕對沒有力量來阻擋西邊的漢奴。
想到這里,尚摩陵開口道:“西邊的漢奴無時無刻想著驅逐我們回去,劉繼隆一年兩次入寇就是證明。”
“等驅逐了他,我想我們應該團結起來,一起討伐西邊!”
“這……”哲多悉別還想婉拒,卻不想悉論欽站起來:“這是當然!”
“好!”尚摩陵眼前一亮,立馬夸贊道:“漢奴說英雄出少年,說的就是悉論欽東本!”
“既然已經說好了,那我先下去休息,明年開春之前,請昌松出甲兵兩千隨我進攻漢奴!”
話畢,他立馬起身,不給悉論欽反應的機會,便示意哲多悉別派人安排自己休息。
哲多悉別無奈,只能讓厝本為尚摩陵帶路。
等尚摩陵走后,哲多悉別才看向洋洋得意的悉論欽:“阿弟,你不應該答應他,他是想把我們當馬前卒!”
“哼!”悉論欽冷哼道:“我只知道我阿爹在你手上被人劫走了,而我要去救他!”
“你如果不同意我出兵,那你就回去讓我阿姐來說服我!”
悉論欽說完,轉身便走向了內堂,而兩名節兒猶豫片刻,埋著頭與悉論欽一起走了。
看見這一幕,哲多悉別心里生出失落。
悉多虞還在的時候就和他說過,悉論欽年紀太小,志大才疏,如果自己不在了,希望他好好幫助悉論欽。
只是現在看來,悉論欽對自己意見很大,對于自己的話,他完全聽不進去。
想到這里,他就不免痛恨起了劉繼隆。
如果不是劉繼隆擄走自家阿爹,自己也不至于和悉論欽生出間隙。
他攥緊拳頭,用力砸在旁邊的桌上,負氣向外走去。
也在他向外走的同時,距離昌松三十余里外的草原上充斥著哀嚎。
站立在蒼茫的草原上,四周是風卷殘云般的蕭瑟。
草原上,斷裂的馬鞭、哀嚎的兵卒以及斑駁的血跡,無不在述說著昨夜慘烈的逃亡。
耳邊斷斷續續地傳來戰馬的嘶鳴和士兵的哀嚎,還有痛失兄弟的哭嚎。
遠處的地平線上時不時會出現三三兩兩的輕騎,他們帶著疲憊和驚恐,陸續抵達這片臨時的營地。
“耶耶,忍住!”
“額啊!!”
杜論悉伽低聲安撫著杜噶支,手頭用力將卡在杜噶支手臂血肉中的箭簇挑出。
饒是縱橫涼州十數年的杜噶支,此刻也不免發出低嚎聲。
好在箭簇被挑出后,他的低嚎聲漸漸平息,而他的目光則是落在了南邊被照亮的天際線上。
昨夜的豐收還歷歷在目,可隨著尚摩陵率領鐵騎突襲而來,所有的一切都化作飛灰。
一千甲兵僅存不到七百,輕騎更是失散、被殺大半,僅有五千余人跟隨著他突圍成功。
一時間,杜噶支竟然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回去面對白亭海的族人們。
他帶著一萬三千多人出來,現在卻連一半的人都帶不回去。
“悉伽……”
杜噶支呢喃著把手抬起,旁邊的杜論悉伽連忙握住他的手:“耶耶。”
“我該怎么回去面對你阿娘他們啊!”
杜噶支說著,眼睛漸漸模糊,淚水不斷涌出。
這一幕被四周的嗢末人所見,所有人都低聲啜泣了起來。
盡管他們掠得了不少糧食,可更多的糧食被尚摩陵的精騎燒成了灰燼。
為了那兩千袋糧食,死傷六千多人,這真的值得嗎?
杜噶支哭泣許久,直到草原上的風越來越大,將沙塵卷起落在每個人的臉上,杜噶支才不得不振作起來。
他知道他們不能在這里停留太久,他們必須重新集結,恢復元氣。
想到這里,他的目光再次掠過那些四散而歸的輕騎。
他們的歸來,讓杜噶支心中升起了一絲希望。
盡管形勢兇險,但他絕不會就此放棄!
“走吧……我們回家!”
杜噶支強撐著身體下令,不多時六千余嗢末人跟隨他向著白亭海踏上歸途。
昌松的戰事終于落幕,可距離昌松二百里外的番和卻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當番和的塘騎在清晨將軍情帶到姑臧的時候,姑臧的折逋羅根本不敢相信。
“你說漢奴出焉支山進攻了番和?!”
“是!他們有上萬人,而且還有數量很多的投石機,請都護出兵救援番和城!”
十戶長緊張開口,端坐位置上的折逋羅卻覺得頭皮發麻。
原來劉繼隆的目標確實是番和城,而先前三天的手段,都只是為了吸引尚摩陵前往昌松。
現在尚摩陵率領兩千精騎前往了昌松和嗢末人對峙,若是戰事分出勝負還好說,可如果沒有分出勝負,那就只有自己帶兵去番和救援了。
想起尚摩陵在馳援昌松前的吩咐,折逋羅攥拳對幾名節兒下令道:“召集城內兩千名甲兵在西門集結,再征召三千名輕騎隨軍出征!”
“派人去嘉麟告訴莽隆化,讓他率領城內精騎及足數甲兵、輕騎等待我軍,而后隨軍出征。”
“派出塘騎去昌松,把漢奴進攻番和的事情告訴乞利本。”
“正午之前,征召六千名奴隸充軍作為民夫,再準備好足夠一萬人馬吃半個月的軍糧出征!”
“是!!”幾名節兒行禮應下。
不多時,整座姑臧城就開始了緊鑼密鼓的準備。
兩千名甲兵在西門外集結,與他們一同集結的還有三千名輕騎,以及被強行征召的六千名各族奴隸。
八千多輛挽馬、牛車供甲兵趕路休息,運送糧草,而各族奴隸負責駕車或幫助甲兵穿甲。
隨著正午到來,身穿甲胄的折逋羅帶著這支人馬,浩浩蕩蕩的朝著番和城馳援而去。
一百二十余里的路程對于他們來說,起碼需要兩天半的時間,也就是三天后的黃昏前能抵達。
對于番和城是否能守住,折逋羅還是有些信心的。
番和城內七番三漢,漢奴是亂不起來的,而摩離手下又有一千二百多名披扎甲的精銳和可調動的上萬奴隸及四五千番丁,不可能守不住三天。
盡管前來求援的十戶長將漢奴的投石機吹得神乎其神,可于折逋羅而言,投石機再怎么變也就是那樣,不可能有太大變化。
昔年他們大吐蕃不也是調用了數十臺投石機,可結果還不是耗費大半個月才攻陷番和。
更何況當時的大吐蕃調兵數萬,而眼下的漢奴不過萬余人罷了。
想到這里,折逋羅沉穩進軍,將輕騎向北派出三十余里。
在馳援番和的路上,他唯一擔心的就是劉繼隆所率精騎的突襲。
除此之外,他再無任何需要擔心的事情。
不過正是他最不擔心的番和城,此時卻顯得岌岌可危……
“放!”
“嘭——”
“額啊!”
“把缺口補上!推塞門刀車!”
番和城,作為防御甘州的第一座城池,摩離自上次為劉繼隆所敗后便開始不斷修筑城墻。
寬二丈六尺,高一丈九尺的夯土城墻不論怎么看都十分堅固。
可就是這堅固的城墻,此刻卻顯得脆弱不堪。
沉重數十斤的巨石被山丹投石機從二百步外投擲而來,有的飛入城中,有的砸在墻基,還有的落入護城河內。
從昨日黃昏到如今,二十臺投石機晝夜不息的投出巨石,砸垮了城西一片屋舍,砸塌了一面面城墻。
在如此高負荷的工作下,每臺投石機都更換了一些關鍵部位的零件。
如果不是劉繼隆準備得當,恐怕現在的甘州軍,已經開始強攻番和城了。
但在劉繼隆的準備下,甘州軍只需要搜尋足夠多的巨石便可。
擺在他們面前的番和城墻已經垮塌多處,一眼望去,豁口不下七八處。
若非最厚實墻基還沒有徹底垮塌,蠢蠢欲動的甘州甲兵恐怕早就開始進攻了。
“這山丹的投石機竟然有如此大的威力,真不知劉繼隆那廝是怎么想出來的。”
索勛伸出手撫摸著一臺投石機,忍不住感嘆起來。
站在他一旁的張淮深冷靜掃視番和城,同時觀察了己方的云車數量。
五輛云車可以搭在五處豁口,為甲兵提供進城的道路。
不過現在的問題在于番和城的那七八處豁口太狹窄,很容易被番兵從豁口左右馬道投擲石脂和滾水。
因此張淮深還是準備再等等,等豁口擴大到番兵無法依托高處傾瀉石脂與滾水的時候,就是他們進攻的時候!
“嘭——”
沉悶的落石聲再度響起,奴隸們好不容易用石塊和泥土修葺好的豁口再次遭受落石。
那落石砸在城墻上,石塊碎裂飛濺,豁口垮塌,一堆落石將躲避不及的奴隸掩埋致死。
對此,摩離與城內的番兵沒有流露出一絲同情,只是冷血的讓奴隸們繼續修葺豁口。
豁口就這樣在一攻一補間反反復復的垮塌、填補再垮塌。
從正午到黃昏,哪怕奴隸們再怎么修補,那豁口也依舊越來越寬。
眼看番和城岌岌可危,摩離只能做好了打巷戰的準備。
他將城內番民按戶要求去監督城中的漢人豪強及漢民,多出來的番民則是推倒屋舍,堵住街巷,以便之后番兵可以依托街巷來防守。
在他防守的同時,張淮深也做足了準備。
城外大批牧群被屠宰,燉煮的羊頭,炙烤的羊排,配合香料燉煮的羊肉,以及拿來熬湯的羊骨……
總之在張淮深從山丹帶來的伙頭兵面前,每只羊的每個部位都被做成了相應的美食。
上千只羊被屠宰,數萬斤肉擺在了甘州大軍面前。
不管是甲兵還是民夫,亦或者是被解救的百姓,他們都吃上了香噴噴的肉食。
張淮深用吃肉這種最樸實的方式,將大軍的軍心收攏一塊。
不僅如此,他還讓那上千名奴隸拿著肉在番和城外大口大口吃著。
由于番兵們害怕落石而不敢上城墻,因此城墻上的活計都是奴隸們在做。
當他們看見昔日同為奴隸的朋友、親人在城外大口吃肉的時候,許多奴隸心里都生出了對番兵的憤恨。
他們從出生開始就被當做奴隸對待,如今即將被解救,卻因為這些番兵的威脅而不得不對付來解救自己的人。
昨天夜里,許多奴隸都頂著落石的威脅,從豁口處爬了出去,在黑夜掩護下去到了城外的甘州軍營盤。
許多人在城外看到了昨夜逃跑的不少親朋好友,心里都有了算計。
對此,摩離根本沒有關注,他只關注自己能否等到姑臧的援軍。
在他等待的同時,從姑臧前往昌松的塘騎,也終于在黃昏落幕前抵達了昌松城。
他被接到了昌松衙門內,見到了在正堂吃席的尚摩陵、悉論欽、哲多悉別等人。
“乞利本,漢奴出焉支山進攻番和,番和已經被包圍一晝夜了!”
前來傳信的十戶長跪下稟報,而他的稟報讓原本熱鬧的宴席立馬陷入死寂。
“漢奴有多少人?”
尚摩陵攥緊手中酒杯,十戶長也回應道:“番和的塘騎稟報折逋都護時說有漢奴有萬余人,折逋都護已經率軍馳援番和了!”
“娘賊的劉繼隆!”尚摩陵坐不住站了起來,喝下杯中酒后將杯子一摔。
“我就知道他的目標是番和,在昌松鬧了半天就是為了吸引我過來,好方便他打番和!”
尚摩陵看向悉論欽:“東本,不知道昌松城內還有多少精騎?”
“不到二百……”悉論欽不等哲多悉別阻攔就下意識說了出來。
聞言,哲多悉別絕望的閉上了眼。
“好!”尚摩陵頷首道:“昨夜我麾下死傷了三百多精騎,傷兵先留在昌松休息,請東本借我昌松剩余精騎如何?”
“自然可以!”悉論欽點頭,隨后看向厝本節兒。
厝本無奈,只能起身行禮:“我愿意率精騎隨乞利本馳援番和!”
“好好好!”尚摩陵連說三個好,可見他十分高興。
“既然如此,今夜我軍好好休息,明日卯時馳援番和。”
“以我軍的速度,應該能在后天正午追上折逋羅他們。”
“屆時合兵一處,區區劉繼隆還想窺探番和,簡直癡心妄想!”
尚摩陵剛剛大勝一場,創下了他這些年來對嗢末殺傷最大的一場大捷,心里根本不把劉繼隆放在眼里。
在他看來,劉繼隆如果真的有實力與他正面交手,也不用畏畏縮縮的耍了四天手段。
現在自己已經緩過來了,嗢末也被自己打殘了,剩下一個劉繼隆也不足為慮。
只是尚摩陵是這么想的,可哲多悉別卻不是。
見尚摩陵要馳援番和,哲多悉別連忙起身提醒道:“乞利本還是得小心些,那劉繼隆狡詐如狐,說不定就在哪里窺探著我軍動向。”
“哼!”尚摩陵根本聽不下去,他冷哼道:
“他要是知曉我率軍馳援番和,就應該老老實實的撤軍!”
“不然,這番和城就是他的埋骨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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