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義非唐 第284章 黔南戰(zhàn)火

“唏律律……”

中秋八月，在尚婢婢與尚摩鄢野望吐蕃王位的時候，西南山嶺內(nèi)的一支軍隊卻在埋頭行軍。

延綿的群山中幽谷深澗，幾十里的直線路程，放到此間山中卻蜿蜒崎嶇，需要步行上百里才能通過。

山峰險要，官道大多沿山修建，寬不過二三丈，一側(cè)山體、一側(cè)深谷，行走起來須得小心。

蜿蜒的官道上，一支隊伍正在埋頭行軍，從頭到尾，整支隊伍拉長近十里。

五千官兵身穿戰(zhàn)襖，大多騎在乘馬或挽馬上，又或者坐在牛車和挽馬車上，談笑風生。

八千民夫埋頭不說話，大多在為官軍駕車，亦或者為騎兵牽著軍馬步行。

不過五千官兵，隊伍中的馬匹數(shù)量卻超過萬匹，另外還有兩千多牛車。

在這西南崎嶇之地，能擁有這么多馬匹的軍隊只有一支，那便是被高駢從嶺南帶來的嶺南軍了。

“這地方?jīng)鏊葟V州那地方好多了！”

“夜里還有些冷呢，哈哈哈哈……”

官道上，魯褥月及張璘正坐乘馬上說笑，許多吐蕃精騎也都面露笑容，十分舒坦。

對于昔日的成武軍來說，他們雖然跟隨高駢南下，卻沒預料到嶺南道的氣候如此惡劣。

他們南下平定長沙軍叛亂后，便有不少人因為水土不服而生病，要求脫離隊伍。

高駢也不強求，將他們編入長沙軍后，帶著愿意南下的繼續(xù)南下了。

待高駢率他們平定廣州嶺南軍叛亂后，成武軍的吐蕃精騎只剩不到兩千人。

由于嶺南濕熱，不少吐蕃精騎帶著家人脫離隊伍北上。

高駢也不氣惱，讓他們留下甲胄馬匹，寫了封手書后，便讓他們北上山南東道、河南道安家。

若是有人愿意為軍，他也寫信推薦，給足了他們后路。

經(jīng)過這一連串的動蕩，高駢麾下吐蕃精騎僅剩一千二百余，大多都是獨身的漢子。

高駢依靠他們，整頓了嶺南軍中的亂兵，重新招募良家子練兵。

盡管失去了不少經(jīng)驗更豐富的番騎，但憑借手中的馬匹，高駢還是拉出了一支三千人的精騎。

除此之外，嶺南軍中還有五千訓練有素的步卒。

嶺南軍中的老弱，則是被高駢盡數(shù)裁汰。

不過高駢并沒有上奏，而是依舊按照昔日一萬兵馬的兵額領(lǐng)取軍餉。

只是多出來的那兩千人軍餉，基本都被他均分發(fā)給三千番漢精騎了。

“節(jié)帥，等這次收復矩州，您恐怕也該升任他處了吧？”

馬車內(nèi)，王重任笑著為高駢送上水壺。

年近四十的高駢，早已沒有了當初在秦隴的意氣風發(fā)，而是相較內(nèi)斂。

高駢接過水壺，喝了一口后合上，目光向外看去。

此時他們已經(jīng)進入了黔中道，氣候相較嶺南來說涼快了一些。

車窗外是與桂林相差不大的山水景致，依稀能眺望到不少在山中修建的寨子。

這些寨子都是黔中道諸蠻所修建的村寨，而他們在明面上效忠大唐，實際卻在官道上打家劫舍。

不過打家劫舍也只能看對方實力，如嶺南軍這種存在，猶如猛龍過江，他們這群魚鱉卻根本不敢招惹，生怕觸怒。

“幸好沒有斷了和王內(nèi)相的聯(lián)系，不然此間事情，怕也輪不到我們。”

高駢略微僥幸說著，同時又惋惜道：

“我本想著坐鎮(zhèn)安南，與南蠻交鋒而獲得功績，扶搖朝中。”

“卻不想那王小年（王式）練兵有道，竟然將群蠻擊退，守住了安南水土。”

“好在金銀使得妥當，這才換了個收復矩州的差事。”

說到此處，高駢提振了精神，目光看向自己身前桌案。

案上鋪好地圖，囊括黔中、劍南、山南、嶺南及南蠻等處圖籍。

“收復矩州只是第一步，唯有攻入南蠻境內(nèi)，才能獲得不世之功！”

高駢這般說著，王重任也頷首道：

“聽聞那宋涯奉旨召集黔中兵馬，集結(jié)六千步卒向播州開拔。”

“這么看來段宗榜恐怕守不住播州，而我們?nèi)羰悄苣孟戮刂荩袛嗥渫寺罚隳軐⒋巳索庀氯f蠻兵盡剿。”

“到時候您……”

他的話沒能說完，便被高駢皺眉打斷了：“段宗榜畢竟是南蠻中的大軍將，恐怕沒有那么容易擊敗。”

“即便可以擊敗，眼下也不是剿滅他的好時機……”

高駢這話令王重任錯愕，他頓了頓：“好時機？”

“嗯……”高駢眉眼間流露出些許復雜，沉吟道：

“當初我們在秦隴和劉繼隆對峙，本以為劉繼隆很快就會忍不住動兵，結(jié)果呢？”

“苦守秦隴數(shù)年而不得寸功，全因劉繼隆謹慎隱忍。”

“正因看不到前路，我才選擇南下。”

“如今好不容易遇到戰(zhàn)事，若是一戰(zhàn)將段宗榜剿滅，致使南蠻震動，不敢入侵黔中，那我們難不成又要苦守嗎？”

王重任反應過來了，遲疑道：“所以您是想……”

“唉！”高駢長嘆一口氣道：

“昔年我覺得養(yǎng)寇自重不是將領(lǐng)所為，但如今看來，養(yǎng)寇自重卻是不得不為。”

“對于段宗榜，我們不能打得太容易。”

“打得太容易，朝廷會覺得我們功勞不大，覺得南詔容易對付。”

“段宗榜要打，但要打得艱難，至少讓外人覺得艱難。”

“即便要擊敗他，也要給他一種錯覺，讓他覺得他并非不如我們，只是時機不對。”

“唯有這樣，他在退回南詔后，才會勸諫酋龍繼續(xù)出兵黔中。”

幾年時間過去，高駢也變得圓滑了很多。

“我知道了！”王重任點頭道：

“擊退段宗榜是一功，倘若他再次入境，我們再次將其擊退，那便是第二功。”

“如此反復，節(jié)帥的地位必然水漲船高，朝廷的封賞也會越來越多。”

“嗯！”高駢頷首應下，緊接著吩咐道：

“我們要趕在宋涯收復播州前，提前一步拿下矩州，逼段宗榜撤出播州。”

“黔中太小，蠻兵太少，這功勞只夠一支兵馬分，我希望是我們這支！”

“節(jié)帥放心！”王重任鄭重作揖：

“我現(xiàn)在就去告訴張璘他們，讓他們加快行軍速度！”

“去吧。”高駢沒有阻攔，而王重任也直接叫停馬車，將軍令傳往三軍。

很快，原本還慢悠悠行軍的嶺南軍，不多時便加快了速度。

對于一支馬軍來說，一日行軍六七十里并不困難。

哪怕在黔中道這種地形崎嶇之地，只要官道不被沖毀，一日也能走五十里。

正因如此，嶺南軍很快便從黔中邊境，向西南的矩州靠近。

與此同時，所轄六縣的播州境內(nèi)，卻徹底的成為了人間煉獄。

兩萬余蠻軍攻占當?shù)兀S多蠻寨被摧毀，焚燒。

播州三縣的數(shù)千口漢人被掠走，其余蠻、僚被充入軍中。

遵義城內(nèi)，早已沒有了漢蠻苗民，只剩下萬余蠻兵及被抓俘為民夫的三萬多蠻民。

“窸窸窣窣……”

甲片聲在播州衙門內(nèi)響起，一名將領(lǐng)走入其中，對主位看書的將領(lǐng)作揖道：

“大軍將，播州的百姓都被遷走了，我們接下來是要進攻哪里？”

“依末將之見，不如向西北攻入瀘州，劫掠巴蜀。”

“這黔中道貧瘠，我們一路攻城拔寨，所獲折錢不過數(shù)十萬，遠不如攻占巴蜀來得爽快。”

說起攻占巴蜀，將領(lǐng)眼冒精光，而被他稱呼為大軍將的段宗榜卻放下書道：

“陛下已經(jīng)發(fā)來旨意，命我率兵撤回祿州（六盤水），轉(zhuǎn)兵北上，拿下朱提（昭通）等城。”

“我想陛下是準備與我們齊頭并進，一舉拿下戎、嶲、黎三州！”

“三州二十萬之口，比拿下整個黔中還要輕松。”

段宗榜話音落下，將領(lǐng)當即作揖：“那末將現(xiàn)在就下令班師！”

“嗯，走矩州撤回祿州，另外多派塘兵。”段宗榜補充道：

“劍南道有諜子說唐廷從嶺南調(diào)兵北上馳援黔中，聽聞是個宿將，不要給他可乘之機。”

“是！”將領(lǐng)應下后退出衙門，不多時三軍開始拔營。

翌日，攻入播州的兩萬大軍開始回撤矩州，而此時的高駢卻已經(jīng)率軍摸到了矩州邊上。

矩州地處黔中道西南方向，雖然遠離黔水，但其城池所建處卻地勢平坦，不缺溪流。

正因如此，大唐才會在矩州設置州縣，但還沒來得及遷徙百姓，就因為兵亂而停罷，所以矩州只有其名，而無其實。

矩州城內(nèi)漢口不過數(shù)百，其余多為烏蠻。

段宗榜率兵攻入黔中道后，黔中道西南大半土地上的蠻人盡數(shù)歸降大禮，矩州也在其列。

隨著段宗榜攻入矩州，城內(nèi)烏蠻及漢人被強行遷徙離去。

段宗榜留下其子段榜成及三千蠻兵駐守矩州，親率二萬余蠻兵攻入播州。

兩日前，播州漢蠻人口被杜元忠率兵掠回大禮境內(nèi)祿州，因此矩州只剩下了掩護主力撤退這一個任務。

從播州撤回祿州，最好走的就是矩州這條路，全長六百余里，其中走播州到矩州就多達二百余里。

因此當段宗榜下令撤軍后，翌日有輕騎將軍情送達。

段榜成將軍情焚毀后，當即派出塘兵，向東、南等方向搜尋唐軍蹤跡。

當塘兵探出四十里外后，當即便與嶺南軍的塘兵碰上了。

“嗶嗶——”

刺耳的哨聲從北方不斷傳遞而來，最終傳到了正在行軍的嶺南軍中。

“塘兵碰上了！”

馬車內(nèi)，王重任錯愕看向高駢，高駢眉頭微皺：

“我們的塘兵距離矩州最少還有四十里，南詔雖有精騎和番馬，但數(shù)量有限，鮮少用作塘騎。”

“打探清楚，對面派出的是塘騎還是塘兵！”

“是！”王重任應下，當即派人前去詢問。

待安排好一切后，他這才回頭詢問高駢：“節(jié)帥，若是塘兵的話，是否代表段宗榜開始撤退了？”

“沒錯。”高駢頷首：

“若是塘兵，頂多放出十里就足夠，畢竟我朝在矩州東南方向沒有實力較強的軍鎮(zhèn)。”

“而今南蠻將塘兵放出矩州四十里外，只能說明段宗榜開始撤軍，就是不知道他距離矩州還有多遠。”

他伸出手在地圖上比劃丈量，隨后沉著道：

“從播州到矩州不過二百三十里，以其蠻兵速度，最快也需要三日才能抵達。”

“若是段宗榜已經(jīng)來到矩州，那我們只能依托十里外的烏蠻水（南明河）列陣。”

“若是段宗榜還未抵達，我們連夜渡水前往清州縣，截斷他們退路！”

高駢思緒間，已經(jīng)想好了一套令他們立于不敗之地的辦法。

“我軍只有五千，而敵軍三萬，這么做是否有些托大？”

王重任有些緊張，高駢卻很自信：

“區(qū)區(qū)南蠻，五千兵馬足以破其六師！”

在他的自信下，嶺南軍向著南邊的矩州疾馳而去。

與此同時，南邊發(fā)現(xiàn)敵軍的軍情也送回了矩州城內(nèi)。

段榜成得知消息，當即往播州送去軍情，同時率軍三千出城，向南邊烏蠻水疾馳而去。

時值黃昏，率先抵達烏蠻水的是嶺南軍，而烏蠻水北岸已經(jīng)聚集了百余名嶺南軍塘騎。

在他們的四周還躺著數(shù)十具塘兵尸體，顯然是經(jīng)過一場惡戰(zhàn)才搶占的河岸。

“精騎先隨我渡河！”

高駢已經(jīng)換身甲胄，振臂一呼后，率領(lǐng)兩千余精騎開始渡河。

猶如已是中秋，烏蠻水的水位雖然高，但高不過五尺，而且塘騎已經(jīng)布置了渡索，所以精騎只需要沿著渡索渡河就行。

不多時，數(shù)千番漢精騎渡過烏蠻水，而北方也傳來了刺耳的哨聲。

“嗶嗶——”

“反應過來了？”

高駢穿上了擰干的衣袍，將甲胄擦干后穿上。

不多時，北邊出現(xiàn)數(shù)十名塘騎南下，高駢平靜看著他們來到自己陣前。

“節(jié)帥，南蠻三千余人出矩州南下，距此地不過五里！”

負責塘騎的藺茹真將前來匯報，高駢聽后笑道：

“區(qū)區(qū)三千蠻兵也敢來造次，張璘、藺茹真將……”

“末將在！”二將作揖。

“你二人率兩千精騎出擊，把這三千人吃下！”

“末將領(lǐng)命！”

在高駢的軍令下，張璘與藺茹真將策馬出擊，剛剛渡過烏蠻水的兩千余精騎中也分出了兩千精騎，留下七百余精騎。

在他們走后，后軍的步卒和民夫、塘騎開始渡河。

從烏蠻水北上矩州，這條道路沿途丘陵山丘不少，但相比較黔中大部分地形來說，此地已經(jīng)能稱得上“平原”二字了。

兩千精騎疾馳向北，不多時便在三里外與段榜成的三千蠻兵碰上。

雖是蠻兵，但得益于南詔的國力，這三千蠻兵盡數(shù)披上了扎甲，刀槍弓弩具有。

“列陣！！”

隨著段榜成開口，不等兩千精騎靠近，三千蠻兵便列起了圓陣。

兩千步卒穩(wěn)住陣腳，而一千步卒舍棄刀槍，換上了弓弩。

“百步下馬，換步弓放箭，等我破陣！”

張璘成長許多，但依舊桀驁。

畢竟他自出道以來，除了在劉繼隆手下沒能討好外，其余不論是討平黨項，亦或者是平定湖南、嶺南叛軍，都沒有吃過癟。

現(xiàn)實告訴他，劉繼隆那般人物是異類，而他依舊是騎將中的佼佼者。

藺茹真將依舊沉穩(wěn)，他率一千余精騎降低馬速，在蠻軍百步外駐足下馬。

精騎盡數(shù)更換步弓，挽弓開始朝著蠻軍軍陣放箭，而蠻軍同樣。

一時間，雙方箭如雨下，而張璘率領(lǐng)五百精騎在四周打轉(zhuǎn)，如頭狼窺探，一旦蠻軍陣腳松亂便主動出擊。

箭矢碰撞，最后落入陣中。

由于缺少騎兵，段榜成麾下三千蠻兵較為被動，不敢主動出擊，生怕被張璘所率五百精騎盯到破綻后破陣。

箭雨干擾下，蠻兵陣中還是不免一頓騷亂。

張璘脾氣火爆，眼見蠻軍遲遲不亂，當即就有些沉不住氣了。

他率領(lǐng)五百精騎策馬來到藺茹真將身旁：“以我兩千精騎，抵近面突蠻賊，還怕破不了陣？！”

“這……”藺茹真將有些猶豫，畢竟在南邊可不好找馬。

若是死傷了太多馬匹，即便勝了，也與慘勝相差不多。

“我還是去請節(jié)帥，讓節(jié)帥派步卒破陣吧！”

藺茹真將思量再三，最后還是決定去請步卒破陣。

即便張璘再怎么瞪眼，他也沒有松口。

無奈，張璘只能派出精騎前去傳信。

與此同時，渡過烏蠻水的步卒也不少了。

高駢沒有坐以待斃，而是在張璘派出精騎抵達前，便提前派梁纘率一千步卒北上破陣。

張璘所派精騎見狀，當即隨從步卒前來。

一刻鐘后，一千步卒乘騎挽馬前來，抵達戰(zhàn)場后便下馬列陣。

“梁三郎，速速破陣！”

張璘眼見來人是梁纘，當即吆喝了起來。

梁纘也沒有耽誤，率一千馬步兵結(jié)陣壓上。

“向北慢慢挪動陣腳！”

蠻軍之中的段榜成也察覺不妙，在嶺南馬步兵隔著老遠下馬的同時，便下令向北撤退。

半盞茶后，梁纘所率馬步兵結(jié)陣壓上，藺茹真將當即下令拾取地上箭矢。

張璘率五百精騎為梁纘壓陣，三千蠻兵被壓得節(jié)節(jié)后退。

他們向北后撤不到十里，不少蠻兵便已經(jīng)氣喘吁吁，陣腳紊亂。

相比較他們，梁纘及張璘所部卻依舊體力充沛，而他們等的就是這個時機。

“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