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大明 第806章 ?利益黑洞,捅馬蜂窩

熊浹并未進(jìn)待客廳，而是在外面站著。

熊樓隨侍在側(cè)，說：“祖父，要不去烤火吧！”

“老夫不冷。”熊浹在看著前院的構(gòu)造，以及仆役們的衣著神色。

胡宗憲就在另一側(cè)，對徐渭說道：“熊浹乃是老天官，眼光獨(dú)到，他這是想透過伯府布局和仆役來看看伯爺?shù)母窬帧！?p/> “伯爺?shù)母窬帧毙煳既滩蛔⌒α耍安疇攭焊蜎]什么格局。”

胡宗憲也笑了，“伯爺對伯府就一個要求，簡單，舒適。熊浹怕是要失望了。”

“伯爺來了。”

蔣慶之親自出迎，給足了面子，“熊公稀客，正好我那備下了美酒，熊公這是嗅到味兒了不成？”

“正是如此。”

熊浹拱手，“這前院看似簡潔，可卻大氣。那些仆役雖說恭謹(jǐn)，卻不見卑微之色，長威伯的格局……令人欽佩。”

徐渭愕然。

胡宗憲笑了，“伯爺隨心而為，沒想到卻被這位老天官視為格局頗大。”

蔣慶之也有些意外，前院格局簡潔，是因?yàn)樗幌材堑壬萑A的裝修風(fēng)格。至于仆役不見卑微之色……

后世人骨子里就有人人平等的概念，雖然階級永存，但階級之間的態(tài)度卻沒有那么涇渭分明。

所以蔣慶之隊仆役很是隨和，家主都這般隨和，仆役們的心氣自然就高。

蔣慶之帶著熊浹進(jìn)了飯?zhí)茫难云鹕恚珔s等著。

他是前首輔，當(dāng)初他權(quán)傾一時時，熊浹見到他也得主動行禮。

熊浹看著夏言不動。

這倆倔老頭懟上了。

蔣慶之也不管，坐下后給自己斟酒，嗅了嗅，“不愧是宮廷玉液，美。”

喝一口美酒，來一口紅燒豬蹄，“軟糯，入口即化。”

“這雞肉瘦而不柴。”

“嗯！這時節(jié)能有新鮮的菜蔬，難得啊！”

各種香味襲來，加上蔣慶之的話，兩個老頭咽喉涌動。

“罷了。”熊浹拱手，“見過夏公。”

老夏言這才微微低點(diǎn)頭，拱手，“熊公。”

二人坐下，自行斟酒后，舉杯。

“許久未見，夏公執(zhí)拗依舊。”熊浹話里藏著鋒芒。

當(dāng)初你夏言便是因?yàn)閳?zhí)拗和驕傲差點(diǎn)被弄死，如今依舊死不悔改啊！

夏言呵呵一笑，“若非慶之，你這老兒墳頭草都三尺高了。如今茍延殘喘也就罷了，卻學(xué)了蠅營狗茍，令人不齒。”

“你夏言不肯歸鄉(xiāng)，滯留京師，不就是擔(dān)心無顏見家鄉(xiāng)父老嗎？這難道不是蠅營狗茍？”熊浹不甘示弱，還不忘吃一條蹄筋，“嗯！果然軟糯，正適合老夫這等少牙的。”

夏言淡淡的道：“老夫不信你熊浹不知大明當(dāng)下危機(jī)重重。卻弄了個什么孫兒拜師的由頭來站隊。首鼠兩端。”

“老夫家有兒孫。”

“誰無兒孫。”夏言冷笑，“明日便是那孩子的滿月酒。卻被外界視為新政站隊的一次聚會。大戰(zhàn)即將開啟，你這老兒明日可敢來？”

“老夫……”熊浹一拍筷子，“老夫如何不敢來？”

“哈哈哈哈！”夏言大笑，隨即一飲而盡。

“老匹夫，竟然用激將之法！”熊浹戟指夏言，看似怒不可遏，但卻見蔣慶之笑吟吟的，便問：“長威伯這是幸災(zāi)樂禍？”

蔣慶之笑道：“古有圣人與兩小兒辯日，今有蔣某觀兩老人做戲，有趣，當(dāng)浮一大白。”

“哈哈哈哈！”熊浹不禁大笑，舉杯暢飲。

熊浹本意是明日讓孫兒來，自己就不來了。可聽了熊樓的一番話后，老頭骨子里的熱血和責(zé)任感被激發(fā)，便來到伯府表態(tài)。

但畢竟先前的姿態(tài)有些猶豫不決的味兒，老頭羞刀難入鞘。

夏言看出了他的窘迫，便出言激將。熊浹順勢下坡……

在年輕人的眼中世界是簡單的，但在這等飽經(jīng)滄桑的老人眼中，世界卻遍地是坑。

一番暢飲后，熊樓在外面吃飯，喊道：“祖父，爹讓我看著你，飲酒不許超過三杯。”

“知道了。”熊浹舉起第六杯酒，滋的一聲，美！

“吏治是新政重點(diǎn)。”熊浹既然敞開了心結(jié)，便不再顧忌，“不過說實(shí)話，那些官員……長威伯如何說的？什么……既得利益者？”

“嗯！”蔣慶之點(diǎn)頭，“那些官員在外為官，一任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就算是不貪的，可家中早已田地?zé)o數(shù)，奴仆無數(shù)。”

徐階就是例子，這位后來的首輔看似節(jié)操滿滿，可這是障眼法。徐家在當(dāng)?shù)厝朔Q徐半城，可見兼并田地和人口的兇狠。

首輔帶頭兼并田地和人口，那些士大夫們豈會甘心落后？于是人人奮勇，趴在大明身上瘋狂吸血。

“換了這個是如此，換了那個也是如此。老夫在吏部多年，剛開始嫉惡如仇，可換來換去，卻發(fā)現(xiàn)大致差不多。最終只好矮子里挑高個！”

熊浹喝了口酒水，夾了一塊豬蹄，吃的酣暢淋漓。

蔣慶之擔(dān)心老頭兒血脂爆炸，“這玩意兒少吃。”

“老夫年輕時一頓能吃五！”熊浹張開五指，一臉這都是老夫玩剩下的那種味兒。

倔老頭，倔老頭，說的就是這。

越活越倔。

夏言放下筷子，拿著酒杯說：“新政首當(dāng)其沖是南方。南方乃是大明的錢袋子，糧袋子，可這兩個袋子卻被人截了大半。若是不動這個，新政無從談起。老熊你如何看。別裝死，當(dāng)年頂撞老夫的那個熊浹哪去了？膽子呢？”

熊浹苦笑，正好吃到了蹄筋，他緩緩咀嚼著，咽下后，喝了杯酒，“商稅是個大難題，當(dāng)初陛下曾流露出了些許意思，馬上就引來了群臣反對。你曾秉政大明，當(dāng)知曉那些士大夫和豪商的厲害。”

“朝中南方官員多，為他們發(fā)聲的也不少。”夏言說：“慶之這里摸了次底，官宦人家經(jīng)商至少七成。也就是說，一旦收商稅，那啟七成官員必然是新政的死敵。再有，南方官員也會被家鄉(xiāng)各等人托請，一時間，怕是群情激昂。”

馬蜂窩都不足以形容商稅這個巨大的利益黑洞。

熊浹指指蔣慶之，“這位伯爺要去捅這個馬蜂窩，夏公覺著是螳臂當(dāng)車，還是大無畏？”

夏言莞爾，蔣慶之喝著小酒，笑了笑。

熊浹正色道：“這是個令帝王也得低頭的馬蜂窩！一旦出手……不成必死！”

蔣慶之點(diǎn)頭，對老熊頗為贊賞。

這個老人一眼就勘破了大明當(dāng)下最大的問題所在。

“吏治只是手段，根本是錢糧。”蔣慶之說，“歷朝歷代，貪腐者前赴后繼，屢禁不絕。不過是控制罷了。錢糧不趁手，這才是王朝衰微，乃至于覆滅的根源。”

但凡這個國家財政無虞，就算是官員貪腐，就算是肉食者兼并田地，依舊能活得很滋潤。

后世鷹醬內(nèi)部矛盾重重，暗流涌動，看似岌岌可危。可他們有個渠道……收割全世界來養(yǎng)自己，那日子叫做一個奢華。

有錢，有糧，矛盾再多也能暫且壓下去。

而大明當(dāng)下卻是掩蓋不住了。

蔣慶之想過效仿隆慶開關(guān)，用商業(yè)浪潮來填補(bǔ)財政窟窿。但仔細(xì)想想，隆慶開關(guān)讓白銀滾滾進(jìn)入大明，可那些白銀卻大多進(jìn)了肉食者的私庫。朝中眼睜睜看著那些好處流口水，卻沒法分杯羹。

娘的！

難怪那些狗東西極力反對朝中效仿當(dāng)年鄭和下西洋。

后世甚至有傳聞，說為此有人燒毀了當(dāng)年鄭和下西洋的海圖。這事兒蔣慶之不知真假，但既然能有這等風(fēng)聞，可見此時朝野對官方出海的極力反對。

“那么，商稅必須要收。”夏言看似輕松，可拿著筷子卻遲遲不動。

“老夫說過，這是個馬蜂窩，能蜇死人！”熊浹嘆道：“老夫?yàn)榱死舨恐拢矣诘米锾煜氯耍缮潭悺戏驗(yàn)楹我t疑站隊？便是知曉，一旦新政發(fā)動，錢糧首當(dāng)其沖。

呂嵩不知作何想，不過這兩日戶部內(nèi)部鬧騰不休。對了，聽聞此事是長威伯接手？”

“嗯！”蔣慶之點(diǎn)頭，“此事不著急。”

熊浹點(diǎn)點(diǎn)頭，“你就拿了個郎中，隨后置之不理。暗中涉案的那些人必然會慌張。這是守株待兔。”

“不。”蔣慶之搖頭，“戶部這個貪腐案其實(shí)不算大。可在大軍即將凱旋之際，陛下突然發(fā)作讓我去處置此事，這便是試探，也是宣告。”

新政！

先從戶部這個案子開始。

“大軍回師，戶部動手，陛下好氣魄！”熊浹紅光滿面，“戶部試探，若是那些人敢出手，大軍抵京，便是陛下的底氣。那些虎賁正殺氣騰騰的等著帝王召喚，一旦出手……盡為齏粉！好氣魄！”

嘉靖帝的謀劃并未瞞過夏言和熊浹這兩個老狐貍。

“商稅之事勢在必行、”蔣慶之沉聲道：“無商不富，可大明的商富了誰？富了那些豪商，富了那些官吏。賦稅賦稅，一國之根基。賦稅收不上，那是亡國之兆！”

熊浹動容，“你有這個膽略，老夫……”

他對夏言說：“夏公不怕被牽累嗎？”

夏言淡淡的道：“老了老了，竟然不怕死了。人說武人馬革裹尸乃榮耀。文官呢？老夫以為，為國而死，死而無憾！”

“你夏言有這等豪情壯志，那老夫……來！”

熊浹舉杯。

目光炯炯，“這一杯！”

蔣慶之舉杯。

夏言舉杯。

“為了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