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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命昭唐 第56章 卻扇
承天門樓上。
有約不來至黃昏,殘陽余暉撒滿了大明宮各處。隊伍遲遲不來,本來在此陪著圣人迎接命婦,想討好李克用的中官們非常不開心的拂袖而去。南衙禮賓官到了下值時辰也心不在焉。看他們等不住,圣人估計要明天才進宮了,于是讓他們也回家。
他自己則像個無人問津的流浪狗,在承天門吹了一下午風,時而漫步,時而哼哼,時而失神。
直到暮色擦黑,他也準備帶著小王等軍士走了,才有一位紫衣女子沿著承天街走來。
宇文柔從樓梯上急趨而來,笑嘻嘻的稟報道:“圣人……到了!”
“其他人呢?”見圣人孤零零的站在那,宇文柔四下打量。
“我看他們等不及,讓他們走了。”圣人也不在乎這些習慣錦上添花的家伙,整了整革、帶、珮、綬,掛好劍,盡可能讓十二白玉珠旒,金飾袞冕穿好。
按禮法,接下來的流程會繁而復雜,可國勢至此,實際執行力度極其有限——前年的巨大丑聞,中官們各按品級,簪白筆,穿著完整的紫、緋、綠絳朝服,大喇喇的參加郊祭。這等逾制遠比婚禮的影響惡劣,但除了幾個膽大的御史批評后暴死,誰敢吭聲。
禮法制度沒法在一天恢復,故而早就做好心理建設的圣人親自單獨至承天門下迎接,然后將新婦迎入,然后太常寺的樂官奏音樂、跳胡旋舞。
四目相對,李曄才發現這個時代的新婦不戴蓋頭。
但見這位傳聞中的沙陀女身段極高,差不多有一米七五,體態不胖不瘦。衣緋服,披紫紗,眉心即時點了一顆朱印,妝容清淡,遠遠盯著自己。
這要是閨中打起來,能制服么。
看了一會,圣人有些慶幸,不是他想象中的悍婦坦克。
俄而,太常寺組織的舞蹈音樂徐徐收尾,朱邪吾思從厭翟車上走下來,坐上備好的馬,在太仆寺馭手的引導下緩緩走來。
與此同時,聽說新婦到了的淑妃何氏帶著侍者及李昭儀、裴婕妤、陳美人等至承天們觀禮。
病還沒康復,已經大半個月沒露面的西門重遂也拖著肥胖沉重的身軀從丹鳳門而入,真是大膽——大群長安俠少與耀武軍武士攜帶兵甲,前后簇擁著一架無蓋的轎子,宮娥們被嚇得急忙躲避。
西門重遂暈乎乎的斜躺在座位上,撐著腦袋,時不時就哐哐哐吐出一口濃痰。
“軍容!”圣人意外。
西門重遂朝他擺了擺手,示意不用管。
這老豬倌,到底得了什么病啊,一蔫就蔫到現在,還支棱得起來么。
這時,朱邪吾思騎著馬走到了圣人身前十步。
圣人上前走了走,待朱邪吾思下馬,便拉起她的手往宮里走。朱邪吾思面不改色心不跳,任這個男人拉著。
最后的步驟就是就是依次拜上帝后土祖先。
完了,圣人捉過提前備好的一對綁著紅絲帶的大雁放飛——依古制行奠雁禮,以示此生不負。
事畢后,攜手入蓬萊殿,行同牢、合巹、合髻、去花、卻扇禮。圣人臥室早已裝飾的喜慶,紅燈紅毯紅簾,案上擺放著蒸熟的三牲之肉、酒水。
女官取來一盤肉,遞出兩雙筷。圣人與朱邪吾思拿過筷子,各吃一半,這便是同牢。
“賢妃。”圣人從陶罐里滿舀一瓢苦酒,仰頭飲盡,然后翻轉木瓢。
朱邪吾思笑了一聲,也用袖子遮住臉徐徐飲畢,口稱:“李郎。”
這便是合巹。
隨后,圣人摘下珠簾冠,解開束帶,打散一頭長發披散在肩上。朱邪吾思也取下發簪等飾品,同樣將長發散開。觀禮的妃嬪、女御們酸溜溜的,嗡嗡嘆息,正一品的妃就是隆重啊。
兩名女官拿著剪刀走到他倆身后,五指捋著長發理了理,然后剪下一綹,在眾人的注視下將其打結。女剪云鬟,郎亦分絲發,綰作同心結——這就是合髻,以示同心偕老。
奠雁同牢合巹合髻禮畢后,女官端來水,開始為朱邪吾思卸妝除飾,曰去花。
打理結束后,一名女官雙手遞上銀扇,朱邪吾思顯然被家里的女人教過,熟絡的接過扇子豎持在面前,遮住臉,等待圣人出言卻扇出朱顏。
圣人在心里默背禮部教的卻扇辭:“霧夕蓮出水,霞朝日照梁。何如花燭夜……輕扇掩紅妝。良人復灼灼,席上……席上……”
哎呀!
人群中的太尉見勢不妙,擠開宮女侍者們,胖胖的身軀邁著快快的步伐來到圣人身邊,道:“卻扇三卻,老朽老矣,請為圣人一卻,以賀伉儷情深。曰:東天日暮暮,洞房開門戶。美人上閣時,顏色牡丹紅。若道天雨潤,可把銀扇露?”
朱邪吾思聞言,臉頰霞紅發燙。這太尉簡直……
“哈哈哈,顏色牡丹紅,太尉好詩好詩!”王從訓滿臉淫笑,躍躍欲試道:“俺也來為圣人一卻?”
女官們嚇了一跳,忙將他攔住,大殿內爆發出一陣喜慶的哄笑。
“我來!”現場氣氛熱烈,婕妤裴貞一興起,飄然至圣人身邊,看著朱邪吾思,不假思索道:“金光門外灞水奔,始知流年人事遷。誰言晉陽心將碎,春風何時不綠山?徹扇笑眉堪落雁,蓬萊夜深一聲吟。”
嘶……圣人這才發現古人也是開車高手。
“好好好!”女官們贊嘆喝彩,對裴貞一投去羨慕之情,高門出身的女人的確有才華啊。
裴貞一朝圣人拋了個媚眼,提著裙擺得意退開。
圣人最終還是沒掉鏈子。
退后!他要作詩。
圣人緩緩踱步:“驪山東來厭翟車,折柳岸邊動香風。三晉彩云落長安,李郎好思朱邪顏……”
“嘶……”
“好一個李郎好思朱邪顏,妙,太妙了。”王從訓忍不住撫掌感嘆,嘿嘿圣人,俺給你背下來,回去哄俺自家新婦。
“獻丑了。”裝逼完畢,圣人靦腆地笑了笑。
在場眾人齊齊喝彩,唯獨何氏眼淚都要下來了,十余年來,圣人可沒給她做過詩。
銀扇之后,朱邪吾思眸子一亮,這首詩雖說直白樸實,但貴在誠意十足。原來他也在關注自己這一路的行程,自己在驪山被禮賓官接到,換乘厭翟車,在灞橋駐足觀看農事沉思,他都在留心……
朱邪吾思心悅誠服,緩緩放下扇子,再次四目相對,不禁羞赧一笑。
“走走走!”王從訓推搡著宮人們,嚷嚷道:“都快回家休息吧,圣人洞房了要。咋的,還想看啊?”
“你不要推我啊,我會走。”有女官斥道。
這黑廝……圣人捂著臉。
無關人員散去,除了王從訓帶著英武軍守衛蓬萊殿和零星侍者,四下再無他人。
“賢夫人。”圣人牽著朱邪吾思的手領著她在床邊坐下。
朱邪吾思被撲面而來的雄性氣息差點迷暈了頭,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到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她知道夫妻要洞房,可沒想到會這么快。
今晚就要嗎。
還是父王說的事情要緊——早生孩兒。
朱邪吾思躺了下去,閉上眼睛。
“來吧。”
內侍省,圣人快活的時候,昏暗燈火映照出踞坐在蒲團上的數十大宦官。
半晌,中常侍劉季述嘆了口氣,道:“人算不如天算,誰料圣人在岐鎮打了勝仗,此天意也。如今帝王威權日隆,仆看他也是不再打算親近我等可憐人,反倒和武夫混跡,在英武軍收買的耳目也都被從訓匹夫殺了。眼下,圣人出入兵甲隨行,連在宮中過夜都有大軍看守。再等下去怕是有不忍言之事,常言未雨綢繆,該想想辦法治他了。”
“和解楊復恭,示弱西門重遂,又借親征岐人染指兵權,培植黨羽。又攜大勝之勢整肅朝堂,建立威信。又任命太尉女婿安置流民,邀買民意,跟李克用聯姻一事也木已成舟。圣人想干什么?分明是打算謀反……”
宣徽使景務修冷哼,復又言道:“被他瞞天過海,失策也。早不該放他出宮,他結交外人的時候,就該暗中殺了王從訓之輩。”
“悔之晚矣。”
坐在他左手邊的右軍中尉駱全瓘接過話茬:“如今我等威權日衰一日,將為砧板魚肉矣。現在要治他,辦法就三個。貶、殺其人,喂他吃金丹,使他耽于聲色犬馬。若都不見效,那就只好行萬難之事,引節度使入京,廢了他,或奉車駕至藩鎮,打擊他的名聲。”
一千追讀,四百訂閱,寫書遭遇滑鐵盧,心態發生了變化。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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