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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挽歌 第432章 兩面三刀
靈州城,朔方節(jié)度使衙門書房里,方重勇正在聽取車光倩的匯報,面色凝重。書房內(nèi)其他幾人,包括顏真卿在內(nèi),都是低頭沉思不語。
氣氛顯得有些壓抑。
“按你的說法,鐵勒諸部,大半都推脫說不愿意來靈州與我商議會盟,對么?”
方重勇輕嘆一聲詢問道。
車光倩點點頭道:“節(jié)帥,確實如此。肯來的,都是已經(jīng)內(nèi)附大唐的鐵勒人,如渾部、仆固部、同羅部等。其他人都不肯來靈州城。”
自從李國貞等人下令圍殺回紇人使團及護衛(wèi)一千余人后,鐵勒諸部的頭頭腦腦們,就多了個心眼。
誰敢說,方重勇這個繼任者,不會學(xué)前任李國貞一樣,把他們騙到靈州來殺呢?
車光倩花了大半個月時間,在鐵勒各部的所在轉(zhuǎn)了一大圈,碰了一鼻子灰。
“人無信而不立,李國貞一時痛快,倒是苦了后來人。”
顏真卿忍不住一個勁搖頭嘆氣。
方重勇這次邀約鐵勒人會盟,確實沒有什么其他的企圖,就是單純?yōu)榱藢Ω痘丶v人,拉攏能夠拉攏的力量罷了。
所謂政治嘛,不就是把自己人搞得多多的,把敵人搞得少少的,然后往死里收拾么?
但現(xiàn)在的情況,頗有點“麻桿打狼兩頭害怕”的意思。
你說你人畜無害,人家卻是不信。那些鐵勒人可不管現(xiàn)在做主的人是李國貞還是方重勇,他們就認定“大唐”兩個字。
“此一時彼一時,這次鐵勒人就算部族頭領(lǐng)不來,派遣使者來也是可以的。
這些都是他們的借口。
末將以為,此事或許跟回紇人的收買拉攏有關(guān)。鐵勒諸部現(xiàn)在都是以觀望為主。”
一直沒說話的封常清沉聲說道。
“噢?何以見得啊?”
方重勇忽然饒有興致問道。
他這個人就是喜歡手下暢所欲言,說錯了也不怪,還就是經(jīng)常能從手下人那邊獲得處斷事務(wù)的靈感與方法。
“節(jié)帥,末將以為,鐵勒人不過是在待價而沽,然后看我們與回紇人,究竟誰會笑到最后罷了。
當然了,他們是在等節(jié)帥,而不是在等大唐。回紇人肯定斗不過大唐,但從兵力和部署看,未必斗不過朔方鎮(zhèn)。
如果節(jié)帥輸了,那他們自然沒必要跟失敗者商議大事,繼任者的嘴一定更短更好說話。
邊鎮(zhèn)終究還是用實力說話的地方。”
封常清毫不避諱的解釋道。
一句話,現(xiàn)在回紇人依舊在蠢蠢欲動,鹿死誰手猶未可知。朔方軍若是能再贏回紇一次,打得對方傷筋動骨,那么鐵勒諸部也就服氣了。
那時候,不需要方重勇去請,這些人都會自己來靈州城來“請罪”的。
回紇采用的是奴隸制。回紇人可不僅僅只是“回紇人”,還包括他們所奴役的許多小部族。
這些人加起來,實力非常可觀,控弦二十萬毫不夸張。
“回紇人的游騎,還在經(jīng)常騷擾河套以外的地方么?”
方重勇詢問何昌期道。
“確實如此,很多從草原來往與靈州的商賈,都受到了回紇人的騷擾。隊伍人數(shù)少一點就會被回紇人打劫。
回紇人只搶東西不殺人,就是要讓所有人知道大唐已經(jīng)無力維護商路!”
何昌期無奈說道。
這些回紇人的斥候很狡猾,何昌期帶兵巡邏的時候,他們便會避開唐軍的巡邏隊,專門找唐軍不在的時候下手。
倘若堂堂正正來一場,何昌期一點都不怵那些油滑的回紇騎兵。可是現(xiàn)在對方的這種玩法,就讓他非常難受。
打又打不著,追擊的話,短距離追不上,長距離怕被伏擊。
如此日夜防賊,來回奔波,疲于奔命!
滿身的力氣都使不上,被人戲耍。
“今日的圣旨,你們還沒看,但消息都知道了吧。”
方重勇指了指桌案上的圣旨。
眾人皆是微微點頭。
“圣人命某節(jié)制河?xùn)|,這多少都算是個好消息。
但是,回紇人現(xiàn)在的打法,卻是朝廷沒有考慮到的。
圣旨里催促我等盡快解決邊鎮(zhèn)事宜,看來,朝堂諸公還是把問題想得太簡單了。”
方重勇無奈的拍了拍桌案上的黃色絹帛,不知道該怎么說基哥才好。
很多沒有上過戰(zhàn)場的人,就認為草原人如同瘋子一樣,唐軍一到,他們就會不顧一切的撲上來挨打!
哪怕頭破血流,哪怕前方刀山火海,哪怕眾叛親離也不改初衷。
但事實上,這些草原上的騎兵身經(jīng)百戰(zhàn)。他們就像是狡猾的猛獸一樣,只要試探過一次虛實,就懂得如何改變策略,應(yīng)對不同類型的敵人。
他們一點都不傻!
如果唐軍之前在豐安城慘敗,那么回紇人自然會謀取河套,進一步采取攻勢戰(zhàn)略,甚至不排除攻城略地。
然而,之前回紇人就被銀槍孝節(jié)軍狠狠收拾過一頓,難道他們還不會長點記性么?
回紇人現(xiàn)在就是避免與朔方軍決戰(zhàn),反倒是小股游騎持續(xù)騷擾河套外圍!現(xiàn)在就是在比拼誰先忍不住,誰會沖動行事!
回紇人調(diào)整策略的動作是很明顯的,就連朔方節(jié)度使衙門里,那些不懂兵事的小書吏都看清楚了。
可是即使對方在做什么也并沒有大用,關(guān)鍵還得看如何解決問題。
基哥現(xiàn)在就是甩手掌柜,直接告訴方重勇:河?xùn)|那邊的兵馬聽你差遣,給老子速速搞定回紇人!
這踏馬要怎么搞?
方重勇一肚子火,河?xùn)|那邊的兵將如何,他又不清楚。這么遠的距離,也沒辦法在靈州城對太原那邊發(fā)號施令啊!
政令的傳遞,是需要渠道的,更別提掌控軍權(quán)了。
方重勇雖然暫時“兼領(lǐng)”河?xùn)|節(jié)度使一職,但他又不掌握傳遞軍令到基層的渠道!或者說河?xùn)|那幫人對自己的軍令執(zhí)行到什么程度,會不會陽奉陰違,如何監(jiān)督等等,方重勇都無法實控。
這個權(quán)力,是只存在于紙面上。
反倒是現(xiàn)在銀槍孝節(jié)軍屯扎靈州,朔方這邊的軍隊如何,方重勇可以通過銀槍孝節(jié)軍來彈壓,軍令暢通無礙。誰不服,讓銀槍孝節(jié)軍作為“憲兵”,直接去相關(guān)的軍營抓人就行了。
試問誰敢炸毛?
基哥還是那種高高在上的心態(tài)在作怪,以為自己的圣旨,就等同于實際的權(quán)力。
豈不知,若是無人遵旨,那圣旨也就是廢紙一張而已!
“節(jié)帥,新任河?xùn)|節(jié)度副使田承嗣求見。就在衙門外等候,只有隨行護衛(wèi)兩人而已。”
一個親兵走進書房,對方重勇一行人抱拳行禮說道。
“田承嗣?是他!”
顏真卿面露驚訝之色,顯然是知道這一號人。
“顏相公知道此人?”
方重勇明知故問道。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田承嗣是誰!那可是安史叛軍集團里面最會混日子的人!
一個人會打仗不算厲害,在會打仗的同時,還能保全自己,才是更厲害的人物。
很顯然,這個田承嗣,歷史上魏博牙兵的創(chuàng)始人,比安祿山厲害!
長安天子,魏博牙兵,并稱為中晚唐的兩道“靚麗風(fēng)景”。
“當年,他在您父親麾下當差,頗有戰(zhàn)功。此人在平盧鎮(zhèn)聲名顯赫。
田承嗣很會用兵,而且心機深沉,讓尋常人看不出來他在想什么。”
顏真卿想了想,嘆息說道。
當年他還在河北的時候,就知道田承嗣絕非池中之物。果不其然,這么多年過去,此人最終還是混到了盧龍軍軍使,如今調(diào)任河?xùn)|節(jié)度副使!
離節(jié)度使也就差一步而已。
雖然這“小小的”一步,很多將領(lǐng),因為各種原因,終其一生也無法邁過的一步。
“諸位,你們先去忙自己的事情吧,應(yīng)對回紇乃是重中之重,手中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暫且放一放。”
方重勇環(huán)顧眾人說道,這是明擺著要跟田承嗣密談了。
書房內(nèi)所有人都魚貫而出,等他們離開后,方重勇這才陷入沉思之中。
田承嗣,到底是不是皇甫惟明的人呢?
即使還不知道靠山是誰,但皇甫惟明希望扶持某個皇子上位繼承大統(tǒng)的心思,對方重勇而言已然不是什么秘密了。
或者說,現(xiàn)在很多人都有這個心思,只是誰也沒在腦門上寫著“我要謀反”。站在基哥的角度,他只能用平衡手腕來壓制這些人,為自己所用。
畢竟,已經(jīng)過了花甲之年的天子,手下人為自己和家族找后路,也是人之常情。
如果真的把標準定得太嚴苛,那么放眼望去,天下人皆是尚未謀反的反賊。
正當方重勇胡思亂想的時候,何昌期已經(jīng)領(lǐng)著人高馬大的田承嗣進來了。
如今的田承嗣,已經(jīng)年近五旬,整個人看上去氣質(zhì)沉穩(wěn)。
老實說,這個年紀,確實也是當節(jié)度使的年紀。田承嗣是一步步從基層拼上來的,刀口舔血的日子過慣了,身上隱隱帶著殺氣。
一看就不是那種虛浮的人。
“大同軍軍使田承嗣,參見方節(jié)帥。遠道而來禮數(shù)不周,還請節(jié)帥恕罪。”
田承嗣對方重勇很是矜持的抱拳行禮,面色平靜看不出喜怒來。
“這是某之心腹,不必在意他。”
看到田承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方重勇指了指身旁的何昌期說道。
“卑職前來靈州,是想詢問方節(jié)帥,河?xùn)|兵馬如何調(diào)度。
卑職到河?xùn)|也不過數(shù)日,便馬不停蹄趕來靈州了。也不怕節(jié)帥笑話,末將如今對大同軍內(nèi)部情況,也是不甚了解。”
田承嗣很是謙卑的說道。
他這番話,可謂是話里有話,不肯明說。
于是方重勇對何昌期擺擺手說道:
“你去門外看著,任何人都不許靠近。”
后者十分不滿的瞪了田承嗣一眼,隨即便出了書房,在門外值守著。
等何昌期離開后,方重勇指了指自己面前桌案對面的軟墊道:“田將軍,坐下說話吧。”
田承嗣也不跟他客套,坐下來以后,直接雙手抱拳說道:“方節(jié)帥,某是被皇甫惟明用計謀調(diào)離盧龍軍的!他要謀反!”
“有這種事?”
方重勇故作驚訝,實則心中不以為然。
皇甫惟明,終究不是安祿山,他是關(guān)中人的底色,不可能重用河北邊將世家。將田承嗣這個“本地派”調(diào)離軍使崗位,重用自己人,乃是基本操作。
皇甫惟明終究是要扶持皇子上位,他的根子在關(guān)中,一切都是以長安為將來的著眼點,去謀劃的。
哪怕是要造反,皇甫惟明也不會當什么“河北王”!當然了,他將來若是拿下長安,只怕也不可能如安祿山一般在長安打砸搶。
至少很多“明眼人”是這么認為的。
“確實如此。近年來皇甫惟明在河北邊軍之中大肆排除異己,換上他自己的親信。這次卑職被調(diào)到河?xùn)|,也是皇甫惟明的人在朝中發(fā)力,如無貴人相助,末將基本上就不可能回河北了。”
田承嗣沉聲說道,暗示方重勇就是那個貴人。
“說了這么多,田將軍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本節(jié)帥認為你是個聰明人,所以就不要繞彎子,也不要裝傻了。
直接說吧,伱到底想做什么?”
方重勇似笑非笑的看著田承嗣說道,身上一股難言的威勢顯露出來,讓人不敢直視!
“卑職……卑職想在處理完回紇的事情后,調(diào)回河北。
節(jié)帥,將來皇甫惟明謀反,必定是您去平叛。到時候,末將從河北發(fā)兵,背后捅他一刀,對平叛而言,豈不是事半功倍?”
他臉上露出討好的笑容,不動聲色的建議道。
田承嗣打的好算盤,珠子都要蹦到方重勇臉上了!
唐軍贏了他是臥底,唐軍輸了他是叛軍先鋒,左轉(zhuǎn)右轉(zhuǎn)都是他贏。
“有點意思,但還不夠。”
方重勇微微點頭,不置可否說道。
二人誰都沒有提基哥的事情,也沒有提起將皇甫惟明的事情告知朝廷。
“卑職這次調(diào)來河?xùn)|,需要節(jié)帥的支持,才能掌控大同軍。
但同樣的,卑職也會唯節(jié)帥馬首是瞻,全力配合節(jié)帥處置回紇人的事情。
希望事情處理完了以后,節(jié)帥能使力,讓朝廷將我調(diào)回河北。”
田承嗣繼續(xù)給出了他的條件和要求。
表面上看,這很公平。如果忽略方重勇和田承嗣之間地位不對等的話。
“田將軍拳拳報國之心,貌似忠良啊。”
方重勇皮笑肉不笑的感慨道。
貌似,那就是看起來像,但完全不是。
田承嗣一聽這話,立刻嚇得伏跪在地上磕頭道:“節(jié)帥,卑職所說句句屬實,絕非是皇甫惟明派來誆騙節(jié)帥的啊!”
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小瞧了眼前這位年紀輕輕的“小方節(jié)帥”。
“田將軍,本節(jié)帥也不跟你玩虛的。
今日你我第一次見面,你便說哪個封疆大吏的謀反之事。
易地而處,某若是跟你素不相識,忽然提起皇甫惟明要反,你信么?”
方重勇反問道。
這話直接把田承嗣干沉默了。
實際上人心隔肚皮,很多人都是臉上掛著笑容,手里握著刀子。誰踏馬知道你是不是笑里藏刀啊!
更何況是剛剛第一次見面的人!
“不知卑職要如何取信節(jié)帥呢?”
田承嗣也明白,靠著空口白牙瞎忽悠,是沒辦法獲得方重勇的鼎力支持了。
他咬了咬牙,沉聲問道。
“你說皇甫惟明要反,我想朝中大多數(shù)臣子,包括圣人,都無法相信。
要知道,他姐姐可是生過皇子的,圣眷之隆不在本節(jié)帥之下。
口說無憑,田將軍現(xiàn)在就把檢舉信寫一下吧,本節(jié)帥替你磨墨,如何?”
方重勇面色平靜詢問道,無形的壓力,朝著田承嗣撲面而來。
檢舉信?
田承嗣心中咯噔一聲,暗叫不妙。
這位小方節(jié)帥,當真是心思縝密不好糊弄啊。
方重勇手里要是握著自己檢舉皇甫惟明謀反的“檢舉信”,無論是交給皇甫惟明,還是報告給朝廷,他田某人都完蛋了。
這個信,不能寫,寫了就是授人以柄!
“節(jié)帥,這個信……”
田承嗣有些猶豫不決,心中極為不情愿。
如果走上這條路,那可就真的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啊!
“檢舉信就算田將軍不寫,本節(jié)帥也要寫的。
你寫的話,某要怎么處置,心中或許還會顧忌一下田將軍的想法。
若是某自己寫,想怎么處置,那就是我一念之差的事情了,田將軍還在猶豫什么呢?”
方重勇嘿嘿冷笑反問道。
隨即不由分說的開始磨墨,然后將毛筆遞給田承嗣。
這位自少年時就從軍,一路干到軍使的悍將,頓時感覺手中的筆有千斤之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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