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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挽歌 第484章 運去英雄不自由
太原到關(guān)中之間的主干道,在唐代被稱為“河?xùn)|道”。它西起黃河要沖蒲州(蒲坂),東到太原為止。
大唐官府記載,這條路約一千里長。
看起來雖然只需要經(jīng)過太原府、汾州、晉州、絳州、蒲州五地,但道路崎嶇,還要經(jīng)過雀鼠谷這種絕地,行軍速度完全拉不起來。
在李隆基這個天子的強硬要求下,五萬邊軍精銳跟隨他一同南下前往關(guān)中。遠遠看去,猶如黑云壓城,頗為壯觀。但實際上,卻僅有精銳邊軍的一半都不到。
倒不是基哥不想多帶點人馬行軍,而是目前出現(xiàn)了一個始料未及,卻又在情理之中的大麻煩。
太原那邊沒糧草了!
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樣荒謬的事情呢?
因為河?xùn)|道本來就沒多少糧草啊!
哪怕方重勇還在,西北邊軍還沒到河?xùn)|的時候,太原城就沒有多少糧草。
至于太原以北的諸多州縣,很多都淪陷河北叛軍之手,哪里去變糧秣出來?
后來基哥派西北邊軍前往河?xùn)|,也是通過關(guān)中不斷往河?xùn)|輸送糧秣。
河?xùn)|道的路況也就那樣,大半路程不能走黃河漕運。故而供給十多萬邊軍的軍需一直都很勉強,河?xùn)|各州府庫內(nèi)也沒有多少存糧。
現(xiàn)在長安有人要扶持李琩上位,那他們自然會斷掉河?xùn)|那邊軍隊的供給!總不可能說故意給基哥糧草,讓基哥帶兵回長安來清算他們吧?
這是個用屁股想都能想到的歪招。
然而饒是沒有“全軍出擊”,基哥帶著五萬人勉強走到晉州州治臨汾的時候,隊伍里也徹底斷糧了!
于是大軍只好停在臨汾不走,然后派人到州治臨汾縣城府庫內(nèi)搜刮。
出乎意料的是,前去搜刮的丘八們,居然沒撈到多少,只夠大軍兩三天的用度!
晉州刺史李良臣早就跑路了,一直都是晉州司馬在代理晉州政務(wù)
基哥急得冒火,下令大軍下鄉(xiāng),挨家挨戶的搜刮,有多少糧秣就搜刮多少。無論是本地大戶,還是升斗小民,一律搶搶搶!
但基哥沒料到的是,此舉對軍心士氣造成了極大打擊!而且徹底讓“王師”變成了臭不可聞的過街老鼠。
這些邊軍精銳原以為進關(guān)中以后是為國出力,平叛后要封妻蔭子,光宗耀祖的。結(jié)果賊寇的毛沒摸到一根,反而自己這邊成了打家劫舍的盜匪!
很多人都懷疑,是不是他們這些千里而來的家伙才是賊寇,而河北叛軍反而是仁義之師。
不止如此,補給斷絕的困局,靠劫掠為謀生手段的軍令,也讓很多軍中高級將領(lǐng)們懷疑人生。
這糧草要靠他們在本地竭澤而漁一般的搶劫,而且還跟本地百姓硬剛,為搶糧殺了不少無辜之人。
吃相已經(jīng)很難看了。
這不進軍還好,真要繼續(xù)前往關(guān)中,那豈不是要走一路搶一路?
這樣的軍隊能打勝仗么?
這些將領(lǐng)們也不想繼續(xù)進軍關(guān)中了,他們害怕自己遺臭萬年!
于是在河?xùn)|大軍抵達晉州的三天之后,李光弼找到基哥,詢問對策。
而當(dāng)李光弼找到基哥的時候,這位蒼老的帝王,正在將一只又一只的螞蟥,從身上扯下來,氣急敗壞的丟到地上,臉上寫滿了猙獰與不甘。
“圣人正在氣頭上,李將軍莫要多言,有話好好說。”
想起進屋前高力士的叮囑,李光弼深吸一口氣,對基哥抱拳行禮稟告道:“圣人,有斥候來報,絳州刺史已經(jīng)逃亡,不見蹤影,府庫也被人搬空。當(dāng)?shù)匕傩铡喟攵继尤肷搅郑缓谜覍ぁD⒁詾椋诮{州大概很難籌集到大軍所需的糧秣。”
“之前方重勇在太原時,為什么不曾聽聞缺糧之事?”
基哥想都沒想,直接反問道,語氣很是平靜。
或者也可以說是平靜中暗藏著憤怒。
李光弼張了張嘴,有話卡喉嚨里,不知道要怎么說。
他其實也不太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多少還是知道一點的,起碼比基哥知道得更多。
二人沉默了很久,基哥似乎很有耐心,就是等著李光弼回答。后者看到實在是敷衍不過去,于是如實稟告道:
“圣人,之前是顏真卿負責(zé)軍需,而今顏真卿已經(jīng)被圣人罷官,所以大軍后勤有些混亂。”
李光弼小心翼翼的說道。
其實他不敢把所有的真話都說出來。
大軍為什么會缺糧,還不都是眼前這位天子策劃不夠周全么?那還能怪誰?
這么多邊軍本身都有各自屯扎的地方,也有各自的屯田以供給糧秣,后勤壓力其實沒有想象那么大。最多是缺絹帛,糧秣多半是不缺的。
而且當(dāng)初西北邊軍精銳沒有來河?xùn)|的時候,河?xùn)|道官軍數(shù)量其實并不多,而且有專人負責(zé)后勤,糧秣補給的問題并不嚴重,甚至府庫里面還有剩余。
可是現(xiàn)在,一方面河?xùn)|道的軍隊走的走散的散,原本后勤體系早就因為人員流失而解體。新來的客軍,雖然很能打,但都是張開嘴吃飯的人!
鬼才知道哪里去弄糧食啊!
他們這些“客軍”一直都是依賴長安這邊供給糧秣,而且糧道也很脆弱,供需勉強平衡,也沒有多少富裕。
現(xiàn)在長安有意識的“斷供”,李光弼這些人就徹底麻爪子了。
有點類似于那些認為商品貨架上會自動長出貨物的人,發(fā)現(xiàn)有某天貨架空了以后的一臉懵逼。
“方國忠原來這么能干么?”
基哥又問了一個讓李光弼無法回答的問題。
他干脆用沉默表達自己的意見。
此時此刻,基哥終于發(fā)現(xiàn),國家也好,州縣也罷,甚至只是一支軍隊。如果沒有得力的人,是做不好管理的。
無論是多小多普通的事情,也需要具體的人,一件一件的去完成。這些不起眼的事情,一件一件累積,成為奏折里面一句普普通通的話。
比如“糧道通暢,軍需不缺”八個字的背后,就有無數(shù)人的辛勤與汗水,不亞于戰(zhàn)陣廝殺。
一旦缺了某一個環(huán)節(jié),龐大的戰(zhàn)爭機器就會卡頓乃至停擺。
而從前善于發(fā)號施令的基哥,對此一無所知。他一直都以為,只要是圣旨所到,便是所向披靡。
“圣人,方國忠雖年輕,但主政一方多年,軍政事務(wù)都很嫻熟,經(jīng)驗老到。
微臣以為,圣人此前對他或許有所誤解。”
李光弼小心翼翼的說道。
“是啊,朕當(dāng)初聽信小人之言,將方國忠當(dāng)成叛逆,如今悔之晚矣,該如何是好?”
基哥仰天長嘆,有些悔不當(dāng)初的模樣。
李光弼心中惡心得不行,卻不得不捏著鼻子,抱拳行禮道:
“事已至此,圣人再想也是徒耗精神。如今大軍糧草不足,繼續(xù)行軍,恐有士卒心懷不滿,變生肘腋。
末將請圣人速速定奪,遲了,軍中恐怕會發(fā)生不測之事。一旦嘩變嘯營,便如同山崩地裂,到時候末將縱使有千般本事,也難以制止了。”
李光弼一臉肅然說道,他那直脾氣,把話說得很重。事實上邊軍精銳向來吃苦耐勞,倒也不至于動不動就嘩變。
見他說得如此嚴重,基哥也收起臉上的“痛惜悔恨”,看向李光弼詢問道:“那李將軍以為如何為好?”
“圣人,夏麥距離收割已然不遠,不若暫時在晉州整軍。待河?xùn)|諸州的夏麥收割后,再制作干糧,送往軍中。
糧秣充足,自然心中不慌,可以從容應(yīng)對,此為釜底抽薪,一勞永逸之計。
倘若不管不顧的強行進軍關(guān)中,走一路搶一路,則我軍遲早臭名昭著,被百姓抵制,被本地府衙堅壁清野。
如今長安那邊已然倒反天罡,圣人若是太著急,恐怕正中某些壞人的下懷啊。”
李光弼苦勸道。
聽到這話,基哥面色陰沉的點點頭,長嘆一聲道:“李將軍所言極是。”
長安那些狗×的官僚,斷糧是在瞎胡鬧么?
不不不,這些人不但不是瞎胡鬧,反而可以說是機關(guān)算盡,早就想到了基哥要調(diào)用河?xùn)|兵馬入關(guān)中“平叛”。
斷糧并不需要多大勇氣和技術(shù)含量,可是光后勤這一條,便將河?xùn)|的兵馬卡得死死的。
沒有糧秣,基哥手下眾多能征善戰(zhàn)的將領(lǐng)們,就算天大的本事,也沒法從河?xùn)|突突到關(guān)中來啊!
等時間一長,基哥這個皇帝,還會不會被各州縣承認,那可就難說了啊!
到時候有些不想站隊的刺史,看到基哥帶著人馬過來,直接跑路就好了。
將來基哥輸了,他們照樣當(dāng)刺史,官復(fù)原職不說,還順便站了隊。如果基哥僥幸贏了……這個老皇帝又能再活多少年呢?
他們這些人躲到山里去“耕讀”幾年,等基哥一死,馬上向新君表忠心!立馬滿血復(fù)活!因為新君也需要穩(wěn)定人心啊!
這個時候,基哥唯有暫時不行動,然后默默地組織那些丘八們收割夏麥,收集河?xùn)|本地的糧秣,制作干糧,這才有繼續(xù)進軍關(guān)中的資本!
李光弼的建議很穩(wěn),而且很有效,雖然看上去沒有那么氣吞山河,蕩氣回腸就是了。
“愛卿退下吧,朕需要好好考慮一番。”
基哥微微點頭道。
李光弼抱拳行禮告退后,基哥向高力士詢問道:“力士以為如何?”
“李將軍老成持重之言,奴無話可說。”
高力士有些無奈的說道。
他知道李光弼的話確實是金玉良言,但基哥不喜歡這個主意。
基哥很急,甚至一天都忍不下去。基哥恨不得現(xiàn)在就帶兵沖入長安城,將那些背叛自己的亂臣賊子們都殺死。
砍砍砍!有多少砍多少,寧可殺錯不可放過!
基哥著急的時候,就全身瘙癢,恨不得抓破自己大腿上的血肉!
“去吧高仙芝叫來吧。”
基哥對高力士吩咐了一句。
等高力士走后,基哥這才無力癱坐在軟榻上,看著晉州州府府衙書房的簡陋房梁,一陣陣的長吁短嘆。
一連多日,方有德領(lǐng)著數(shù)千兵馬屯扎黃巷坂的入口不動。既不派兵前來潼關(guān)的城關(guān)前挑釁,也不試探性的夜襲。
似乎一點都不著急破城。
他就是把營盤布置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每日按時輪換,好像就等著崔乾佑犯錯一樣。
在吃了幾次小虧后,崔乾佑也學(xué)乖了,一樣的“敵不動我不動”。
他相信,方有德就算再會用兵,也沒法在潼關(guān)這里討到便宜。
然而從昨日開始,崔乾佑發(fā)現(xiàn)事情漸漸有些不對勁了。
潼關(guān)的糧秣,全部來自關(guān)中,每十日送一次。
前天,便是本次交接糧秣的時候。
但是本該送來的糧草,卻不見蹤影,一粒米都沒有。
崔乾佑甚至派出斥候,一路向西尋找送糧的車隊,也是連根毛都沒發(fā)現(xiàn)。
所以破案了,長安壓根就沒有派遣車隊送糧!
一個人都沒有!一輛車都沒有!就是根本沒送!
“出事了啊!”
崔乾佑長嘆一聲,心沉到了谷底。
雖然潼關(guān)庫房內(nèi)的存糧還可以拖延幾天,不至于說馬上就餓死,但長此以往,也不是辦法啊!
長安定期向潼關(guān)送糧,不在潼關(guān)設(shè)置超大糧倉,本就是為了控制潼關(guān)守軍而設(shè)的!因為潼關(guān)太重要了,所以必須要有所鉗制!
這其實是很正常,也是非常合理的舉措。然而這個看似不起眼的小套路,此刻卻是害苦了崔乾佑。
這天深夜,崔乾佑召集軍中諸將商議大事,尋求對策。
“諸位,長安出事了。該送往潼關(guān)的糧秣,沒有按時送來。
本將軍以為,現(xiàn)在事不宜遲,全軍即刻返回長安,是為上策。
你們以為如何?”
崔乾佑環(huán)顧眾人,沉聲問道。
無人說話,因為他們知道無軍令返回長安,是嚴重違反軍令的,形同造反。
“崔將軍,你手中可有朝廷調(diào)令?”
問話的這位十將叫馬璘,岐州扶風(fēng)人,關(guān)中將門世家出身,右司御率府兵曹參軍馬晟之子。
“并無軍令。”
崔乾佑無奈答道。
“未有軍令,擅自行動,是為謀反!
崔乾佑,某看你就是要謀反!
諸位,我等將其拿下,押送回長安審問!”
馬璘大吼一聲,撲向崔乾佑。城樓簽押房內(nèi)好幾個人似乎是跟他約好了一樣,同時撲了過來,將崔乾佑撲倒在地,很快將其五花大綁!
“你們這是?”
崔乾佑驚怒交加,好像完全不認識自己手下的那些將領(lǐng)一般。
馬璘懶得跟他聒噪,直接拿塊破布將崔乾佑嘴巴堵住,然后叫來幾個親信,在城樓兩旁掛起了紅色的燈籠。
一邊掛了五盞,一邊掛了九盞。
很快,黃巷坂中有煙花升起,在夜空中綻放開來。
馬璘那張國字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下令手下大開潼關(guān)城樓大門。
坐在墻角里,嘴巴都被堵住的崔乾佑,覺得自己身上的氣力已經(jīng)被抽干,完全沒了掙扎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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